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红楼]黛玉温馨日常》作者:锦年安然 文案: 稳稳地穿越成了林黛玉,剩下的事情就是保住小萌弟,给爹娘保养身体,看着后院的姨娘们争奇斗艳,然后期待林家子孙兴旺。 到时候,再嫁个如意好郎君,生一群小包子,然后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和和乐乐地过一辈子。 提示: 女主属于慢慢成长型 节奏慢热感情细腻型 文中有考据也有杜撰 文中难免有虫子容谅 内容标签:红楼梦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黛玉 ┃ 配角:林如海,贾敏,林安问 ┃ 其它:红楼梦,种田,轻松,甜蜜 ==================   ☆、滕王阁序   清梧馆内的芭蕉被灼热的阳光一烤,绿的仿佛能滴出油来。   西屋窗下小小的人儿正托着腮帮子出神,身前的黄梨长案上始终都放着一摞古籍,笔罐里插着高低不等的善琏湖笔,旁边一套彩云追月的紫檀木笔洗和笔架,平整铺开的松江潭笺上整整齐齐的簪花小楷是誊写了大半的《滕王阁序》。   黛玉念了一句又写了一遍,心中默叹一句,她绝不能让自己跟王勃一般时运不齐,命运多舛。   脑海里闪过这几天贾敏的反常,黛玉觉得脑仁有点疼,微微的不适让她轻轻地蹙了蹙淡墨轻眉,眼底氤氲出一层薄薄的担忧。   眼下是自己穿越过来的第五年,一切安然如意,父母安康顺遂,弟弟健康可爱,三个姨娘之间看上去似乎也相安无事,平静的吹不起一点儿波澜,但是这种平静却让她觉得有些不安。   雪雁掀了帘子从外头进来,迎面扑上来的凉气让她不由地提起了精神,朝着外面大床上描花样子的几个小丫头看了一眼,这才转过百花穿蝶的紫檀底座小屏风,走进黛玉的屋子笑道:“奴婢把拼盘送过去的时候,太太正在跟槐云看庄子里的帐,并无大碍。太太吩咐姑娘这几日天热,不必顿顿都过去用饭了,又交给奴婢两瓶薄荷香露带过来。奴婢送完东西就出来了,出门的时候只遇到了李姨娘,李姨娘问姑娘安呢。”   黛玉点了点头并未接话,搁下笔,眼睛看向屋侧黑漆高螺钿的高案上两盆开的正盛的兰花,心头莫名闷闷的,便向旁边的丫头吩咐道:“明日换盆百合吧。”   雪雁见那盆兰花是上次花房的婆子专门送过来的,琢磨着恐怕是黛玉看腻了,又想黛玉最近都有些恹恹的,百合清心凝神定是有些好处的,心里就记住了这档子事。   “你让厨房把酸梅汤冰镇好了,装在那个窄口的大肚玻璃瓶,配着小玻璃杯给母亲送过去。这几天天气太热,母亲要看庄子上的帐,定然是顾不上自己的。你再带上两瓶薄荷香露,拿上昨儿装好的包袱,过会跟我去看看安哥儿。”   黛玉顺手拿起书案上的一叠纸交给雪雁,然后便去了盥洗室。   雪雁见黛玉去洗手,连忙走到外面,从柜子上面第五个隔层取出一个贴着鹅黄小笺的玻璃小瓶,高约两寸,里面只装着大半梨黄色凝固体,有点像那种浓稠的蜂蜜,然后又拿出小勺轻轻舀出两勺,兑上温水轻轻化开,才端进屋子递给黛玉。   “这是上次太太送过来的雪梨蜜,姑娘喝一盅罢。”   雪雁刚刚说完话,就听到外面帘子一响,突然走进来一个身穿豆绿色云纹褙子的婆子,白白胖胖的脸上,画的细长的眉毛下面一双杏目眯成一条细缝,“姑娘,我前儿跟你说的事儿,可允了啊?”   黛玉见是她奶娘来了,连忙放下茶盅,起身让雪雁搬了绣墩过来,小丫头上了茶,黛玉才笑道:“并不要紧事儿,妈妈怎么自己过来了?”   雪雁站在一旁听着,王嬷嬷就笑道:“这原也是我沾着姑娘的光,免不得要豁出老脸求个体面。要是姑娘觉得为难,就当我没说。”   黛玉温然道:“妈妈言重了,我原先就想跟妈妈说的。只不过这几日身上不爽快,这才耽搁了。既然妈妈来了,那我便直接给妈妈个准信。等太太哪天得空,我问过了就让她进来就罢了。”   王嬷嬷细心瞧了瞧黛玉的神色,连连笑着谢过,见黛玉脸色不太好,便另外嘱咐了几句雪雁,心想着让小厨房给黛玉做碗解暑汤,眼角就瞥到了高案上的兰花,眼睛微微一眯,似乎想到了什么,千叮咛万嘱咐地让黛玉多歇着多喝水,不要总看书练字,这才怀着心思地离开。   雪雁送王嬷嬷出门,转回来才略有些担忧地迎上黛玉道:“姑娘歇会吧,日日都誊写那么多的文章,别说姑娘身子单薄,换了谁都受不了的。就算是太太知道了,也会心疼的。”   姑娘自小就是个要强的,除非是拿太太出来压她;就像是太太只要是姑娘的话,就会听七分一样。   雪雁自小伺候黛玉,除了她的饮食习惯,对她的性子也算是琢磨的□□不离开了。这段日子姑娘也不知道怎么了,显得有些惴惴不安,下学之后给太太请安,回屋就开始誊写文章。   雪雁知道,黛玉只有在有心事的时候,才喜欢誊写东西。   黛玉微微舒了一口气,又抿了一口雪梨蜜水,然后缓缓起身笑道:“我心里有数。”然后轻轻地拍了拍雪雁的手,以示让她安心。   这丫头跟着她许久,本就是个心思剔透的,又跟着她读了大半年的书,这会子黛玉倒是不忍心真拿她当下人对待。雪雁机敏,对她忠心,有时候稍微提点一下就能帮她做很多的事情,这一点是这五年以来,她最深的体会。   “准备好东西没?我们走吧。”黛玉自顾自地出门,雪雁见外面太阳即将西沉,暑气也散开许多,也不加阻拦,连忙招呼小丫头一同跟了上去,黛玉感觉头顶横出一把画着荷塘月色的油纸伞,便知道身后定是又跟着一群人。   崇文院距离黛玉的清梧馆中间只隔了一座柳腰桥,过桥之后是一大片的郁郁葱葱的竹林,竹林背后就是林安问的院子,贾敏的院子就在黛玉和林安问院子的中间,方便照看。   黛玉带着雪雁走进崇文院,却没有看到林安问像往常一样兴冲冲地探出脑袋唬她,这样一路走到屋门口,外面的小丫头才说:“苏姨娘在里面呢。”   苏姨娘是后院的三个姨娘之一,虽然不是很得宠,但是却生了林安问。   林安问自小都是抱在贾敏身边教养的,但是贾敏却并未阻止苏姨娘偶尔来看看她。黛玉觉得贾敏在对待姨娘这件事上做的还是很出色的,既能不让人觉得她苛刻,也有办法让庶子将她当成亲母般孝顺亲近。   黛玉先示意小丫头不要出声,自己掀了帘子进去,雪雁跟在后面只觉得黛玉通身的气派越来越像贾敏了,黛玉一脚迈进门槛,就听到林安问笑着从桌子前面站了起来,大声喊道:“姐姐。”   黛玉客气朝着苏姨娘点头示意,便直接坐到了林安问的对面,见苏姨娘身后放着一个绣墩,便笑道:“姨娘坐吧。”   苏姨娘安静地坐下,黛玉不问她也不说。   良久,黛玉问了几句林安问的功课,这才说道:“姨娘都不知道,崇文院的花木比别处多些,原是为着添几分生气,没想到夏日里虫子也多了起来。听说姨娘绣工极好,我前几日命人做了几个香囊,驱蚊避虫还挺不错的,姨娘看看可还能入眼。”   雪雁接收到黛玉的眼色,便笑道:“姑娘担心小公子这边蚊虫多,便命人带了点荷包过来给小公子用。”说着便将包袱解开递给苏姨娘道:“这荷包里的药草主要是龙脑、薄荷脑、珍珠、黄柏调和而成,防蚊虫,安神定气都比那些熏香有效果些,姨娘也瞧瞧。”   苏姨娘听黛玉说话,稚嫩的声音里流露出一种气势来,心理微微一颤。在黛玉的面前,她不过是个奴才,哪里敢指点主子的东西?掂着手里的香囊,心里反复斟酌了一遍,这才起身笑道:“这是公子的福气。”   黛玉笑着拿起一本千字文,翻开之后递给林安问,微微一笑,然后才道:“姨娘客气了,坐吧。”   苏姨娘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角,扫了眼盘腿坐在炕桌一侧的黛玉,见她依旧在教林安问认字,便将荷包交给雪雁,然后朝着黛玉福身笑道:“太太那边的针线还没做完,奴婢就先告辞了。”   黛玉示意雪雁送出去,转身看着眼前的‘愁’字,心里还真挺不是滋味,最近母亲神色有些不好,饮食也不大有胃口,原想着是苦夏,现在看来总觉得是后院的几个姨娘让她烦恼了。   后院三个姨娘,梁姨娘为人圆滑点,也不爱生事;李姨娘最得宠,行事略有些招摇;还有一个苏姨娘,除了生了林安问这一点让人记得住,其他时候就跟不存在似的,安静安分。   黛玉替贾敏的身子担心,但是又找不到根源,更怕她心里攒着事情,积劳成疾,这些年的母女情分到底是有的,即便她只是灵魂穿越过来,但是五年来的点点滴滴,她待自己那般的周到亲密,到如今她已经觉得她便是林黛玉,林黛玉便是她了。   贾敏若是如原著般早逝,到时候进贾府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在劫难逃。   可是,她不愿意。   马上就要六岁了,黛玉没来由地有点害怕。尤其是每次听到贾敏身子不爽快的时候,就觉得尤其惊心。从她懂事起就开始赖在贾敏的身边,一面作伴,一面是尽孝,愁她所愁,喜她之喜,甚于母女亲情。   现在,她能做些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好,安然新文开张,喜欢的话记得收藏哦,坑品有保证么么哒。   ☆、涂鸦之作   苏姨娘是奴才,但是林安问却是她生的。黛玉不敢保证林安问是向着贾敏,还是向着苏姨娘,她的内心是有些矛盾的,一方面希望林安问是重情重义的,另一方面又希望他可以把贾敏当做生生母亲来爱护尊敬。   要是黛玉天生就是古代女子,大概就不会因为这种复杂的情感而纠结了。   黛玉挑拣了一个‘孝’字朝着林安问解释道:“安哥儿,你看上面是一个耂字头,下面是子,意思就是做子女的要孝敬奉养父母,这就是为人根本。”   林安问跟着念了几遍,就开始撅起屁股在书里面胡乱翻找,黛玉还以为他是熊孩子脾气犯了,就赶紧用左手压住,然后用右手抓住他的手,嗔怪道:“不许胡闹。”   黛玉话音刚落,林安问果然停下了动作,一屁股蹲在炕上,两只胳膊搭在桌子上,撑着两腮肉呼呼的脸蛋笑嘻嘻地问道:“姐姐,这两个字怎么写呀?”   黛玉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想到林安问是在找这两个字,见他眨着大眼睛兴冲冲地望着自己,心头顿时暖暖的,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伸手捏了两把软乎乎的小脸,才亲手用笔写下,递给林安问笑道:“姐字从女从且,且的本义是加力,加强。意思就是说姐姐要变得很强大,这样才能保护弟弟。”   林安问抬起头看向黛玉,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认真道:“那姐姐保护我,我也保护姐姐。只有我才可以欺负姐姐,别人都不可以。”   黛玉听到前半句话还在感动,后面半句话就让她的笑容僵硬了,这个混小子。   “你都要保护姐姐了,干嘛还要欺负姐姐啊?”   黛玉还准备循循善诱,引导小萌娃走向正途,便听到林安问却说:“我自己的姐姐,为什么要让别人欺负啊?”   合着姐姐就是用来欺负的吗?   黛玉心里暗笑,突然感觉背后一热,林安问整个身子都蹭了过来,歪过脑袋咧开嘴笑道:“姐姐生气啦?姐姐别生气,我把我最爱吃的绿豆糕让给姐姐吃好不好?我保证我不会欺负姐姐的。”   旁边的安嬷嬷看到林安问闹黛玉,连忙笑着上前,黛玉见状便示意退下,继而转过身一把抓下身后猴子似的林安问笑道:“这么热的天,你蹭来蹭去的谁受得了?你再不消停,我就不教你了,我回屋歇着去。”   林安问一听就急了,连忙抱住黛玉的腰说道:“不许回去,不许回去。”   安嬷嬷笑道:“小姐要是乏了,就先歇着吧,公子从不睡午觉的。”   林安问抱得更紧了,口口声声要是黛玉走了他就不认字了,急的安嬷嬷在旁边劝说不已。其实黛玉也没有睡午觉的习惯,看林安问这么闹腾,故意要挟道:“那你要答应姐姐,不许欺负姐姐,我就在这里陪你。”   林安问立刻举起肉乎乎的小手,拉住黛玉的袖子讨好的笑道:“不欺负不欺负,我来保护姐姐,姐姐最好了。”   也许是林安问还小,也许是府里从来就只有他们两个小孩子,黛玉总觉得林安问要比同龄的孩子更加会看眼色一点,对她也更加依赖些。   黛玉伸手摸了摸林安问的小脸,便依言让嬷嬷下去,让雪雁取出原先带过来的一沓纸,上面写着关于家具的词语,带着林安问一面在屋子里转悠,一面教他认字。   林安问就拿着‘柜’字对照着书柜笑道:“真有趣,这个柜子也是方方正正的,里面有三个格子,通身都是木头的,所以就是柜。那是不是在里面放了书,就是书柜,放了衣服就是衣柜。”   黛玉点头笑道:“对对对,我们安哥儿最聪明了,凡事都能举一反三。只不过,你看了这么多的东西,都能指点一二,你可知道你自己的名字怎么写?”   林安问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才说道:“我当然会写,我不仅会写我自己的名字,还会写姐姐的名字……姐姐的名字的一半。”   黛玉听到后半句偃旗息鼓的语气,便知道他肯定是被‘黛’字给难住了,不禁掩口笑了出来,臊得林安问直接跑回了书房,坐在桌子前面不说话,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白纸,好一会才憋了三个大字出来。   林安问看了看好像还是不满意的样子,看到黛玉走近又不想让她看到,两只胳膊挡得严严实实的,写一遍扔掉一团,好一会才兴冲冲地举起手里的纸张,得意洋洋地笑道:“你看,这也是姐姐。”   黛玉听到林安问激动地喊她,刚回过头就看到他从椅子间突然站了起来,两只手高高地举着一页纸,上面的墨迹都还没干,黛玉又好笑又是感动,这与其说是一张画不如说是一纸涂鸦,但是被人这样挂记着的感觉,真的好好。   如果她真的要进贾府,那到时候这样的日子,这样感情恐怕也要远去了吧?   黛玉莞尔,拿近画纸,树下的女子画的十分的……抽象,长长的头发拖在身后,两朵大大的茉莉绢花似乎要压掉脑袋,瘦小的身子像是要被风吹走,尖尖的下巴像桃子一样,满脸最有特色的便是一双似蹙非蹙含情目,眉毛淡淡的犹如一抹青烟。   林安问得意地站在黛玉面前,下巴微微一扬,得意道:“我虽然不会写,但是画出来还是不错的,都怪姐姐太瘦了,跟我院子里的竹子似的,影响了我的画技。姐姐,是不是嬷嬷不让你乱吃啊?姐姐要是觉得没吃饱,就来我这里吧,我把芙蓉糕,玫瑰膏,绿豆饼还有红枣糯米团子都让给姐姐吃。”   黛玉扭过身看向别处,眼角低垂些许,微微瘪嘴说:“你再这么不学无术,我就去让父亲罚你,到时候我可不帮你,只管看着你挨板子。”   林安问蹭了蹭黛玉,一双黑不溜秋的大眼珠子转了转道:“姐姐每次都是吓唬我,哪一次不是父亲教训了我,你就偷偷跑过来送着送那,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黛玉被林安问说到了心坎上,也不固执了,转过身命嬷嬷在内室榻上搭了一张小巧的红漆方桌,另置一叠白纸,两色墨两支笔,然后才拉过林安问道:“嘴皮子功夫有什么用?你要是赢得了我,就说明安哥儿是最聪明的。”   林安问原来还以为黛玉又要拉着他写字,本来是不情愿的,但是听到她这么一解释一挑衅就有了兴趣,“我才不怕你,我要是赢了你,你就得管我三天的点心。”然后又悄悄靠近黛玉的耳朵说道:“我知道姐姐嘱咐厨房做了好多稀奇古怪的吃的,我也想要,尤其是那个山楂滚冰糖。”   黛玉忍着没有笑出来,那分明是糖葫芦少了一支竹签,一面让雪雁带着人先出去,一面挥手让林安问跟她过去。   正巧外面书房的总管丫鬟檀书过来给林安问送东西,黛玉看了眼是最近新上的几方好墨,还有一个的木质胎滑的砚台笔罐,连带着笔洗笔架一起一共三套,似乎是小版,看起来并不昂贵,但是却十分的可爱淳朴。   檀书道:“老爷特意让奴婢给公子拿来,小姐的已经送到清梧馆了。”   黛玉清浅一笑,拉了把林安问道:“跟檀书姐姐说谢谢。”   林安问正是有样学样的时候,听到黛玉教还真的仰起头朝着檀书笑道:“谢谢檀书姐姐。”   檀书道了声不敢当,在门口跟雪雁说了几句才匆忙离开。   雪雁掀开帘子往里面看了一眼,见黛玉和林安问好像是在下棋,又似乎是写字,便把方才檀书说的话压倒了肚子里。   黛玉陪着林安问待了很久,桌上的纸都被画完了,这也不是特别有趣的游戏,就是当初林安问刚开始学字,笔拿不稳,黛玉便教他在纸上画着下棋,将棋子下成一个字出来,谁先写成一个字,就是谁赢。   边玩边稳笔,有趣又有意义。   晚饭的时候,黛玉和林安问一同到贾敏处吃饭,一进门就看到槐云抱着一沓账本站在贾敏的旁边,贾敏靠在引枕上,一手翻着账本,一只手拿着朱红的笔正在勾画,嘴里还在和槐云在吩咐琐事。   贾敏见这二人过来,便歇了笔招呼道:“玉儿,安哥儿,快过来。”   黛玉在贾敏面前向来随意,同林安问问了安便赖到炕头和贾敏闲话,见贾敏的气色比之前好多了,心里也稍微舒了一口气,贾敏先道:“听说安哥儿的字都是玉儿教的?今天都学了什么啊?”   林安问便将黛玉说的字词都念了一遍给贾敏听,一面又抱怨说:“姐姐好严格,我每个字都写了好多遍,手都酸了。”   黛玉就拆穿道:“明明是你自己乱写乱画,力气不放在正经地方。”   姐弟二人说笑打趣着,外面的帘子一响,就进来两三个婆子,在外面支起一张黑漆圆桌,外面排了两列的婆子提着食盒,槐云带着小丫头挑出饭菜摆好,才请贾敏,黛玉和林安问出去用饭。   黛玉的目光在桌上一扫,便看到除几道家常的菜点,另外还加一碗甜枣羹,一盘冬笋玉兰片,一盘酒酿清蒸鸭子。这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却不是她爱吃的口味,原因是她这段时间在换牙,不能吃酸辣难嚼的。   黛玉见厨房正巧上了一道珊瑚水晶卷,便说道:“夏日炎热,母亲胃口不好,饭后不如尝一点这道菜,开胃清心最好不过了。要是母亲喜欢,就让小厨房再腌制些酱萝卜,平日里下粥最好的,又爽口又好消化。”   贾敏见黛玉这么贴心,连日来的愁绪也疏散许多,心里倍感欣慰,用了半碗饭,又难得的吃了一碗糖蒸酥酪。   食不言,寝不语。   黛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前为了预防体弱多病,她自能吃饭起就从不挑食,幸而这五年多来,她看起来虽然仍有些娇弱瘦小,但是却很少生病,也并不是从吃饭起就吃药。   外面的饭桌不声不响地已经被撤干净了,黛玉拉着林安问和贾敏说了一回话,看到槐云进来低声回话,便知道外面回事的婆子到了。贾敏每日这个时辰就要听各处婆子的回话,黛玉知道贾敏还有许多的琐事,便起身带着林安问回了各自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是安然准备的日常题材,主打温馨,黛玉不进贾府,不见宝玉,提前声明一下哦。   ☆、春燕撷花髻   黛玉回到清梧馆,刚进门就看到屋里的兰花被换成了文竹,心里莫名的有些狐疑,但仍旧回到书桌前,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里面夹着的合欢花已经被夹干了,却丝毫未损,红白花丝颜色依旧,却生气全无。   黛玉还记得这朵合欢是去岁她夹的,一年时光过得实在是快,有点猝不及防。   外屋的小丫鬟见黛玉回来了,连忙打了帘子进来回道:“老爷给姑娘送了些小玩意,全是用竹枝编的,上面还缀着贝壳琥珀,姑娘看吗?”   黛玉惊奇地问道:“什么小玩意?拿过来我瞧瞧。”   那丫鬟见黛玉有兴趣,心里也跟着兴奋,不一会便命人端着一盘精致的玩物上来。   黛玉起身便看到盘中样样竹制,有七瓣芍药的样式,也有蝴蝶蜻蜓的形貌,四周都缀着贝壳琥珀等装饰,上面的竹制里凹进去一个空间,里面填着泥土,种了花草的样子。   小丫鬟留意黛玉的神色,又说:“檀书姐姐说,老爷说‘这些东西虽不值钱,但是怡情养性却是最好,等里面的绿植长出,挂在窗台延延而上,日光倾泻处最晶莹可爱。”   “竹制清然,绿植如茵,果然最恰当。你拿着一个挂在这边的窗柩上,剩下的挂到书房那边养着吧。”黛玉示意小丫鬟下去,转过身才对雪雁笑道:“我屋里的绿色盆景忒多了,帐子帘幔也是青草虫鱼的,看多了也怪闷得,改日换个染霞纱颜色间错开来才好看。”   雪雁答应着便笑道:“姑娘这边和太太那边都没花草,显得幽静单调些,院子里的确是该多放点装饰。原先管事婆子是问过的,只是姑娘喜欢青绿色,奴婢便让他们先候着了。”   “喜欢归喜欢,世事无常,总不能一味按着自己的心意走。就像是吃饭,不论喜不喜欢,不挑不剔总归是对自己有益处。母亲就常说我这院子里该多装饰点,不然不像话,我现如今也这么觉得了。”   雪雁听到黛玉这番话,似乎透着股失落劲,感觉背后有些凉飕飕的,便走到外间的窗前,示意外面的小丫头将窗户上的纱网拉了下来,然后才微微俯下身,有些担忧地走过来说道:“姑娘最近有心事?”   黛玉放下了手里的书本,微有些怅然。   雪雁见黛玉似乎要起身,连忙上前扶住继续说道:“姑娘最近看着格外疲惫些,我看这几日功课也少做些也无妨,免得伤了身子。老爷这几日虽不再府上,也时常挂记着姑娘,这不刚还送了东西回来?若是姑娘自个不保重,岂不是辜负了老爷太太的心意。”   黛玉最头疼雪雁的唠叨,因此不由地莞尔道:“就你最啰嗦。”但是心里却觉得甜丝丝的。   屋子弥漫着淡淡的杏花香,有些许清苦但是却让人心头清爽,黛玉原先是地道的北方人,因此即便是穿越过来,不管是饮食还是习惯,很多地方或多或少的都保留着一点北方人的特点,就像那么多香料饼饵,黛玉唯独钟爱杏花香。   “对了,王妈妈的女孩你见过吗?”黛玉梳洗完靠着引枕上,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朝着正在整理铺盖的雪雁询问,扭头突然看到雪雁的面颊,便歪着脑袋左右瞧了瞧,笑指着一个漆红色的镶宝石匣子说道:“那里面有半包用剩的蔷薇硝,你取了拿去擦脸吧。”   雪雁原先还没明白,见黛玉看着自己便无意识地摸了摸右脸颊,连忙笑着福道:“多谢姑娘。”微微顿了一下,然后才如实说道:“王奶奶的闺女名叫霜莲,和奴婢差不多大,以前在园子里见过一次,性子很活泼的,模样也还算周正。”   黛玉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阵,挥了挥手本想让雪雁下去,突然想起中午雪雁送檀书回来的时候,似乎有话要说,便又喊了雪雁过来询,雪雁闻言身子略微一震,有些犹豫道:“不过是闲话几句,姑娘不必在意。”   黛玉感觉雪雁的表情有些古怪,便接着问道:“那屋子里那盆剑蕙,怎么这会子就换了?”   雪雁搜肠刮肚地寻思借口,终于说道:“原是王奶奶说兰花不适合放在屋子里,剑蕙又是想起浓郁的,恐怕惹得姑娘睡不踏实,问了花房的婆子,这就挪出去了。姑娘要是喜欢,奴婢让花房给正厅摆几盆?”   黛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几日夜里总睡不着是因为这个,可是寻常兰花再怎么日日夜夜的放着,也不至于效果这么明显啊,稍微思索了一番,眼睛瞄了眼雪雁闪烁不定的表情,便淡淡地说道:“也好。”   雪雁见黛玉不再追问,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心道:幸亏姑娘没多问,不然那种肮脏事情可怎么解释呢?要不是中午檀书提醒,她竟然什么都没发觉,当真是该死。   黛玉躺在床上,想着这几天越来越古怪的后院气氛,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从前几天开始贾敏的神色就有些不大对,以往每次请安,她都会笑容满面的,这两天一看到黛玉就有些唉声叹气的样子,每每欲言又止,有时候眼圈都会轻微的红起来。   也许是后院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这件事情是和自己有关系的?   雪雁整理好铺盖,喊了另外一个丫鬟一同进来值夜,便上前接过黛玉枕边的书笑道:“时辰不早了,姑娘歇着吧。”说完话便放下了帘子,又撒下幔子,在外面兽鼎里扔了几篇香饼,然后才和那丫鬟悄然歇下。   和往常一样,黛玉每日巳时一刻便要到教引嬷嬷那边学规矩,黛玉的教引嬷嬷方氏早年是宫中的女官,到了年纪放了出来便回了老家姑苏,凑巧被林如海和一众嬷嬷一起请到了府里。   方嬷嬷为人严苛,很少有笑的时候,黛玉每次听着她讲规矩的时候,就有种小燕子和容嬷嬷的即视感,有一次不小心竟笑了出来,又得了好一通说。嬷嬷严格对黛玉也是有益无弊的,因此贾敏也并未多说。   方嬷嬷常说:小姐尊贵,身份摆在那里,自然不会需要亲手去做。只是规矩面前,你可以不做,却不能不会。因此,黛玉自小就开始学习作为大家闺秀需要学习的一切,到现在为止,连她自己也觉得已经被磨合的如同真的古人一般。   只不过,骨子里的一些东西却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   黛玉坐妆台前拿起桃木梳顺着梳齿划了一遍,有点无所适从的感觉,方嬷嬷便道:“小姐再大些也该学着些发髻梳法,辨别每种发髻的不同梳法和梳发髻的禁忌。如今年纪还小,便只学着辨别发髻的规制,不同的人有不同类型的发髻,万一梳错了,小则贻笑大方,大则伤家害命。奴婢今日教小姐梳简单的头发,免得小姐将来有失芳仪。”   方嬷嬷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话,黛玉有时候觉得蛮有道理的,有时候却觉得有些危言耸听,但是不管怎么样却一直都端端正正地坐着。方嬷嬷一面拿着女德来要求着黛玉,一面又念叨着规矩,生怕黛玉小姐脾气上来给她没脸。   黛玉知道她原是宫里出来的,心里自然也敬她几分,再加上她性子已然平和许多,当然知道不能和自己的教引嬷嬷起冲突,万一哪天这位嬷嬷一生气故意教错了她什么,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因此,黛玉便起身笑道:“多谢嬷嬷指点。”   方嬷嬷见多了大家小姐,黛玉年纪不大,通身的气派却是有了。她来到林府虽然才不足一月,但是心里却是有数的,府里一位公子还小,这位小姐自小便是掌上明珠,看着便是十分的尊贵了,性子又娴静乖巧,因此教导的时候便格外的精心。   方嬷嬷先是拿出一个册子递给黛玉说道:“这里面是奴婢自己描的样子,旁边配的文字还算是通俗易懂,小姐得空就翻翻,总是有益处的。”   黛玉写过方嬷嬷才接过册子浏览了一遍,里面从最简单的柳叶双髻,燕髻,到玉螺髻,随云髻,复杂的垂鬟分肖髻一个不拉地记录着,竟然还有宫廷里的头饰装饰制度,附录的是各个发髻的典故,像小时候那种看图听故事一样精彩。   镜子里的嬷嬷还在讲解,黛玉便一面翻看一面好奇地问道:“嬷嬷,我头发才这么长就已经这么复杂,那像母亲那么长的头发盘绾在头顶,岂不是更繁琐?”   方嬷嬷道:“小姐成年之后的发髻自然要比现在繁重精致,到时候也得早起一两个时辰梳洗打扮的。”   黛玉哑然无语,继续用梳子一下下地梳顺长发,她头发又细又密,齐刷刷地垂在胸前,又黑又亮,上面还有茉莉头油的香醇味道。   方嬷嬷教她梳头发的时候要将梳子在头油里浸润些许时候,然后再慢慢地梳下去,简单地将头发平分两侧,分别自上而下顺着头皮编下来,然后在耳朵边缘轻轻地打着旋,从两边收拢两股拇指粗细的头发,和刚刚编好的地方束在一起,绾一个蝴蝶结就行。   方嬷嬷没有发觉黛玉对着镜子打量自己,反而有些得意地说道:“奴婢自己还想出过一种发髻,叫做春燕撷花髻。首先,将头发分为左中右上四部分,将两侧的头发轻轻地打散缠绕在手指,中间留出缝隙分别用长钗穿入别住。再将头顶的头发顺着分成四股贴着头皮编了下来,到长钗别住的位置轻轻地绾一个小小的燕子髻,别上一溜小小的粉莲绢花。然后,再用梳子把剩下的长发轻轻地梳平整,然后再戴上簪环才算完成。”   黛玉听嬷嬷说的格外的细心,因此便问道:“嬷嬷年轻的时候肯定很会打扮吧?”   方嬷嬷听到这个话题,就显得格外的有兴致,眼神里流露出对自己年轻时光的向往,温然道:“奴婢年轻的时候,还不兴这么多的发型头饰,奴婢身份低微不配梳好看的发髻,倒是奴婢伺候过的夫人们,都夸奴婢的手艺好,常常有赏赐下来。”   黛玉的教引嬷嬷方氏是贾敏亲自挑的,上了年纪的人见多识广,不仅仅手巧细致,而且还能说出许多发型的禁忌和讲究,偶尔有了兴头,还会讲讲这发髻里的典故或者她积年的经验故事。   黛玉最喜欢听老人家讲故事,比多少话本子戏台上的要精彩太多。   方嬷嬷看到黛玉学的快,心里高兴就给她讲起了孙寿善妆的故事。这个女子黛玉曾在书本里看到过,乃是东汉大将军梁冀之妻,梁冀已经有名的跋扈将军,孙寿虽然貌美,却比梁冀还要彪悍。   不过,方嬷嬷讲的时候并没有提及这一点,只是说孙寿善作愁眉啼妆,堕马髻便是孙寿所创。   时人曾说美妇,眼波流转婆娑,眉头春水微皱,脚下折腰步,身段轻似柳摇摆,秀发似梳未梳,风流袅娜,说的就是孙寿。   方嬷嬷从古说到今,因说起最近姑苏流行的装扮,便提到这段时间流行的杏花吹。   这幅妆容清丽却不寡淡,很适合十三四岁的少女,往往就是女子眉心三瓣银蕊,眼角淡粉清新,一侧倒柳垂鬟,三拧六绾如丝绦,高髻末端一溜杏花小簪比那月中新桂还要俊三分。   黛玉自从穿越过来都没出过门,听方嬷嬷这么一讲便格外憧憬起来,直到听到外面座钟响起,有小丫鬟进来请黛玉用饭,黛玉这才起身谢过方嬷嬷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发髻是安然自己杜撰的,有兴趣可以尝试一下哦,么么哒,安然刷一下存在感。   ☆、糯米烧麦   因着黛玉喜欢面食,厨房供给清梧馆的晌午饭多半以面食为主,小巧的黑漆木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碗裙带面,一笼五彩糯米烧麦,一大碗青笋豆腐汤,三碟时令小菜。虽然看着简单,却色彩丰富的很,让人看着很有胃口。   厨房送饭的婆子在外面守着,看到黛玉眼眉间带着欢喜也跟着安了心。   这五彩糯米烧麦是最近新来的厨子自制的,用红豆、青豌豆、黄豆、黑豇豆,白芸豆五色豆子煮熟之后放在烧麦花褶上面做的颜色,下面是猪肉,虾仁剁成粉末和着葱姜搅拌做的馅儿,烧卖皮是用青菜汁拌着面粉做成的面皮,整整齐齐的五只小烧麦就像披着花衣裳的花仙子,站在青菜铺就的笼屉里显得十分的可爱剔透。   新来的厨子知道自己主要伺候的是府里的小姐,自然不敢耽搁,这一上手就用着心思上来表现,就连那碗最简单不过的裙带面也做的十分的鲜香漂亮,三色萝卜两色辣椒配成一碟风腌小菜。   黛玉喜欢吃面食,原只为能感受到一点家的味道,但是这厨子这么一精心,反倒是失了最初的味道。这顿饭吃下来黛玉并未评价只字片语,甚至心里还在想,这辈子恐怕再也不能尝到那种味道了。   还记得家里的素面,往往都是用将时令蔬菜或切丝,切片,切丁,清炒下锅,偶尔再加一点超市里现成的调味品,离锅之后,再下手擀面,滚后出锅入凉水,再烧水做汤,将原先做好的菜花倒下去。汤滚了之后,再将部分面条下入锅中,剩下的一部分可以拌着菜花做成干面,再搭上一两碟小菜,夏季里吃最爽快。   有家人陪伴着围着一桌吃着饭,一边看着电视剧一边说着家长里短。虽然很平凡,但是那种满足感却是不可复制的。   古代不到大节庆,很少有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在一起吃饭说笑的时刻,黛玉和林安问自懂事起就被分别安排好了院子,一切都由教引嬷嬷教导着,日常饮食几乎都是独立的。贾敏平日里即便是允许他们一同玩笑,却也不会像寻常人家能够随意打闹嬉闹。   这一切还是受林如海的影响比较大,读书人总是很注重规矩礼制,因此黛玉总感觉林如海在压抑着她的自由,即使他在她的世界里的存在感出奇的低,但是源于心底对于父亲的那种尊敬和生疏感,让她对林如海一直无法亲近起来。   趁着刚吃完饭这个空档,黛玉便顺着树荫小道到了春馨院,经过偏厅的时候突然看到李姨娘在里面坐着,旁边跟着的小丫头似乎有些站不住在朝着李姨娘说话。   黛玉扫了眼便沿着走廊直接进了屋子,贾敏正搭着绣架在屋里面绣百花斗艳图,旁边的篮子里放着花绷子,绣布,花样子,炭笔还有各样针线和剪刀,见黛玉过来连忙挥手叫了过去,黛玉跟着坐在绣架的旁边看着。   贾敏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的舒畅,身上只穿了件家常半旧的杏色对襟长衫,又长又厚的乌丝随意地绾了一个圆髻,上面只插了一支赤金宝石的簪子,对襟两侧绣好的缠枝戏鹊的图案更衬得她年轻了好几岁,整个人都沉淀出一种宁静的气质。   挑丝线的功夫,贾敏因问起黛玉的功课,黛玉便道:“先生教的极好,我听一遍便能解七八分,上次课堂上口试《论语》,先生问我‘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意思,说我解得极好。昨日还送给我一本他老人家注解的《孟子》,说是作为离别礼物呢。”   说到这里,黛玉连忙凑到贾敏跟前,疑惑道:“对了母亲,先生为什么要离开咱们家?是不是女儿又惹先生生气了吗?”   林如海对黛玉疼爱有加,请的先生也是姑苏有名的饱学之士,这老头讲课风趣幽默,一点儿也不呆板,黛玉还真挺舍不得的。还记得第一次来的那位老先生,就总是被她呛到,气的拂袖而去,临了还撂下一句:令嫒甚厚,我教不之。   结果,林如海罚她抄了十遍《论语》。   那这次的先生又怎么了?好端端的就要离开了,还说的那么郑重。   贾敏爱抚着黛玉的头发,心里恍惚一动,也不管黛玉听不听得懂,便说道:“朝廷的旨意是让你爹爹三个月以内到任维扬,这几日已经在准备了。玉儿喜欢读书,母亲让爹爹给你再请好的,好不好?”   黛玉眨巴着眼睛望着贾敏,突然想到林如海要去做巡盐御史的,瞬间有种自己被温水煮着的感觉,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心里又开始有些打鼓。   贾敏一面穿线一面想,老爷此次上任维扬,虽然是极好的差事,可是这里面的事情,哪里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参透的?想着远路奔波,贾敏微微叹了一口气,腾出手摸着黛玉的脸蛋安慰道:“玉儿不要担心,一切都有娘亲呢。”   黛玉感念贾敏对她的好,心里便更加感慨,见贾敏安慰她便甜甜一笑:“母亲有玉儿,玉儿也有母亲,玉儿一辈子都陪着母亲。”   贾敏被黛玉的话逗得笑容满面,伸手轻轻地捏了一把,突然莫名地感叹了一句:“到底是娘亏欠了你。”   黛玉心中一动,却什么话也没多说,只是很乖巧地贴着贾敏身畔看着她绣花。   贾敏看到黛玉乖巧,心里更加的欣慰得意,侧身扶起黛玉,一面示意黛玉靠近她身边,一面拿着针线篮子,挑了青松,苍翠,靛青,墨绿,嫩绿五色丝线,比过之后,把固定好的花绷子拿到黛玉的面前,上面已经描好了三朵开的正盛的月季。   贾敏耐心说道:“你嬷嬷该给你教过这丝线的挑色的,你看着我手下的针法,绣寻常花叶子,这线条要逐渐趋细、针脚要慢慢变短,以免在压茎时出现露底。这叶子要绣出神韵,除了熟练的针法,还要颜色搭配的好,这五样丝线只是绣叶子的部分,你也来试着配一配?”   黛玉见贾敏教的认真,便接过花绷子在她的指点下给花叶的经络主干配了丝线,脉络用的是深冷色,边缘从外往里,颜色由浅及深,就像阳光打在叶子上呈现出阴阳二致。   黛玉和贾敏正说得热闹,突然就听到槐云从外面进来回道:“太太,李姨娘在外候了一个时辰了,还不肯走。”   贾敏不动声色地拣起一根穿好鹅黄色丝线的针,从容优雅地从花蕊中央穿了过去,用的是打子针法,不一会几撮团缩在花心的鹅黄花蕊便出现了,“玉儿,你觉得娘绣的这朵芍药好看吗?”   黛玉不明所以,放下手里的花绷子,探过脑袋看了眼便点了点头,贾敏继续笑道:“槐云你出去让李姨娘回去吧,花房有几盆闽南玉蕙,过会子让那婆子亲自给李姨娘送过去,就说是我赏的。”   贾敏回过头见黛玉满眼困惑的懵懂模样,便伸手揽过她的肩头,解释道:“这闽南玉蕙是福建那边新出的花种,形似兰花,但是味道却比兰花更加浓重。若是夜里将它们搁在厅堂里,还可以避蚊虫的。”   只是,万不能将这花草放在室内,若是不小心错当成兰花摆放进去,久而久之人就会觉得深思倦怠,久而久之就会呼吸不畅。   贾敏话说一半却不再继续,看着黛玉宠溺的眼神里多出一点复杂的情绪,黛玉仰起头看了眼槐云便笑道:“姨娘那边靠近蔷薇圃,虫子是多些。不如母亲和我那边,清清爽爽的,这些花儿啊草啊都不影响。”   槐云微微一笑便告退出去了,这个晌午贾敏破天荒的没有歇中觉,到了下午,贾敏命人收了架子将绣布搁好,洗过手这才又拉着黛玉说了会日常琐事,因见黛玉身上的衣裳短了些,便笑道:“玉儿的个头也渐渐长起来了,只是还是瘦了些,等过段日子再配几副丸药调理一下才行。”   话音刚落,槐云便进来直接走到贾敏身边低声回了几句话,黛玉抬眼见外面天色不早了,便起身说要回去,贾敏示意槐云送出去,槐云一直送到二门上,看着黛玉等人走远了这才放心回去。   黛玉刚离开,贾敏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另外吩咐一个小丫头到苏姨娘的屋子里带个话,然后便翻开账本子对起帐来。   槐云回到春馨院见贾敏在灯光下看帐,连忙上前道:“太太,歇会吧。”说着便不由分说的拿开了账本子,然后又说道:“奴婢已经跟雪雁说明白了,王嬷嬷心里头也门清儿,那起子小人再敢打小姐的主意,早晚有他们的报应。”   贾敏待槐云向来都是与众不同的,见她反应这么激烈却也不阻止,只是冷笑道:“苏姨娘想要害玉儿这件事,到底是没证据。可是再怎么没证据也挡不住悠悠之口不是?你知道该怎么做。”   槐云吃惊地看着贾敏,一时半会没明白贾敏的意图,贾敏便又招呼槐云靠过来,轻轻地说了几句,槐云这才叹服地应着,安排好屋子里值夜的事情,抬脚就出了屋子,到了晚上才回来。   林如海连日不在府里,槐云就在贾敏屋子外面的大床上伺候着,一夜安枕。   次日,贾敏还在梳妆,便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示意槐云出去看了才知道是三位姨娘一同过来了,贾敏一面对着镜子比对着两支碧玉流云簪子,一面朝着槐云说道:“几位姨娘好久没来的这么齐全了,先请到偏厅上茶坐着吧。”   槐云命门外的小丫头出去传话,自己却站在贾敏的身旁半天不出声,贾敏透着镜子看到槐云一面的迷惑,便笑道:“她那种下三滥的手段,还不值得我亲自动手。你只管照着我说的去做就是了。对了,玉儿那边还得再添几个人,你过会子去问问有没有中意的,先挑来我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里的饮食一部分是参考《随园食单》,香料是餐开《天香传》,闽南玉蕙是杜撰的,具体的后面文中会详细说清楚,捂脸,大家不要笑我。另外今天再看的时候,发现前几章有少许虫子没捉,安然先不捉了,感谢大家体谅,么么哒。   ☆、铃兰玉链      三位姨娘在偏厅坐着,各有各的心思。   最近府里不知道从哪卷出一股风,统统都是说苏姨娘不安分,仗着是公子生母出言挑拨公子和太太的关系,要求了老爷要将公子抱回去,还有一批人也说苏姨娘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还想加害小姐。   苏姨娘是个最怯懦安静的,猛地听了这话吓得魂不附体,早先天就开始跟李姨娘商量。本来想去求贾敏做主,可是这事空穴来风,无凭无据的,贾敏那边也还没问,她这一声辩,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心里犹豫着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释。   直到昨日,贾敏突然派槐云亲自到她院子里传话,原话是:公子这段时日要开始请先生念书了,姨娘无事便不必再去了,免得耽搁了公子的功课。苏姨娘与林安问的情分本就不深厚,被贾敏这么一说更是心灰意冷,心想肯定是传言到了贾敏的耳朵里,这样思虑过度,熬了一夜也难以入睡,这才一大早就来了正院。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贾敏屋子里的丫鬟槐雨便过来说道:“太太马上就梳洗好了,还请几位姨娘略等等。”   期间上了三盏茶,却无一人伸手去动。   苏姨娘心里忐忑难安,偷偷抬眼瞥了眼梁姨娘,她还是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态度。听说她最近一直在抄经,给老爷太太小姐公子祈福,明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苏姨娘这次吃了大亏,心里百种心思皆在猜测诬陷她的人,到底是贾敏故意陷害她,还是梁姨娘妒忌自己?可是贾敏性子宽厚大度,从她当初入府敬茶她便了然于心,即使那么多年安哥儿养在正院,她仍旧可以时常相见,贾敏不是那种心思狭隘歹毒之人;梁姨娘倒是素无往来,偶尔打个照面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有些苦恼又觉得实在烦闷。   李姨娘几乎是与她一同入府的,和她的关系向来不错,平时她总是在酉时带着针线到李姨娘那边一同作伴,朝夕之间倒是无话不说,苏姨娘昨儿因着心里不畅快便没出屋子,这会见李姨娘神色郁郁,便有些疑惑,刚要询问便听到外面帘子响起。   贾敏的脚还没迈进来,三人就同时站了起来。   “给太太请安。”   贾敏坐到上面照常说了几句,便朝着李姨娘问道:“听说你最喜欢侍弄花草,昨儿就叫花房给你送了几盆,可还喜欢?”   林如海除了在贾敏处,最喜欢的便是李姨娘。贾敏偶尔给几个姨娘赏几个东西并不是稀罕事,李姨娘原来也以为不过是寻常赏赐,但是一见是霍婆子亲手送来的闽南玉蕙,脸上的笑容当时就僵了,半天了一句也没憋出来了。   李姨娘嘴里噙着话,还未出口,便听到贾敏又从容不迫的笑道:“瞧我粗心的,姨娘脸色怎么这般差。可是病了?既然病了,不如就在院子里歇着吧,这段日子也不必来请安了。”   苏姨娘见贾敏容色如故,说笑依旧,心里有无数话想要说,但是却始终鼓不起勇气,整个过程垂着眼光是思前想后也没个动作。   谋害嫡女的罪名可不小,苏姨娘不知道这话是谁传出来的,但是她害怕却是真的。她不相信贾敏一无所知,但是她的态度却让她觉得很惶恐不安。贾敏闲话之余,另外又嘱咐一些细碎的琐事,说了一遍三位姨娘要彼此和睦,便回屋去了。   苏姨娘踌躇着回头望了望堂屋,手指骨节捏的有些发白,心里千回百转间刚打算求见贾敏,便听到李姨娘差点绊倒在门槛,发出一声惊呼,连忙伸手扶了一把道:“李姐姐怎么了?昨儿都好好的,怎么突然脸色如此难看?”   李姨娘勉强笑了笑,垂着眼也不看苏姨娘,脚底下却加紧了步伐,苏姨娘感觉李姨娘的身子似乎都有些颤栗,就连手都烫的厉害,担心李姨娘的身子,便随着李姨娘的脚步赶紧出了内院。   黛玉在院门口只遇到梁姨娘,穿过影壁才看到苏姨娘和李姨娘在后面慢慢地走。   李姨娘本就生的明艳,性子又是大胆率真,平日里见着人也极是大方豪气,但是今儿却显得有些失魂落魄,脸色也略显憔悴,眼下大片乌青,见了黛玉似乎也躲着走的样子。   贾敏在屋子里听着槐云的描述,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嘲笑的弧度,有的人自以为有恃无恐,才敢往主子头上踩,只可惜这一次倒是要踩空了。有的人生性鲁钝,但是若是能够为她所有,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她原来在家的时候,母亲就常说,在后宅最忌讳的就是个忍字。丈夫是天,但是主母却是后宅之主,主母遇事绝不能一味的忍耐,遇事则破碍,若是真无凭无据,难以出手,也有的是办法予以警戒。   再小的事情,在后院也是大事。   贾敏手里正拿着一个玉石佛手摩挲,就看到黛玉含着笑进了屋福下身笑道:“给母亲请安。”   黛玉一般都有早课,今儿方嬷嬷告假了,因此便打早过来给贾敏请安。   贾敏见黛玉穿着一件红菱镶边的对襟百合色短衫,下身是茜色石榴裙,腰间配着几个玉坠子和荷包,走起路来玉石相撞响的清脆,便命槐云在妆盒里取出一个细钿螺纹的黑漆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串碧玉雕成的铃兰手链,里面花心镶着七色宝石,虽然只有米粒大小,却是难得的珍品。   黛玉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玉色纯粹通透,整个手链外形精致新颖,难得一见。   贾敏伸手拿了出来放在黛玉手心,笑道:“这串手链原是是一块家传玉璧,当年不小心被打碎了,便做成了一对铃兰手链,取的是金兰相宜的意思。我留了一串,还有一串是在如今的熹国公夫人那里。你傅姨母是我多年好友,原是有个念想,如今便给了你吧。”   黛玉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手心里凉凉的,便仰起头问道:“那这串手链岂不是很重要?万一被女儿弄坏了怎么办?还是还给母亲。”说着便递出去。   贾敏笑着点了点黛玉的额头,似乎是想到了很久的事情,微笑着感叹道:“这手链是国公府的东西,你随身带着总归是有好处的,何况这东西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摔碎的,你只管收好便是。”说着似乎有些期待地喃喃道:“听说熹国公好像因疾返乡了,兴许有生之年还能够再见得上你傅姨母一面的。”   黛玉怕贾敏回想起旧事伤感,便将手链收回盒子道:“姨母家也在姑苏?”   贾敏摇头笑道:“你姨母的娘家是在姑苏傅家,若是返乡定然是随着熹国公到扬州的熹国公的老宅子的。”黛玉还欲再问,便感觉贾敏将盒子拿了过去,取出手链伸手就给自己戴了上去,手腕顿时就感觉凉凉的,衬得肤光胜雪,玉石清透。   黛玉瞧了眼也十分的珍惜,用袖子掩了才笑道:“本来是给母亲请安的,不想白得了好东西。早知如此,我便日日来向母亲请安了,那我小库肯定都堆满了。”   贾敏忍俊不禁,心里赞叹黛玉知冷知热,嘴上却问道:“你来的也巧,我那会还打算让槐云过去找你。我打算往你屋子里添几个人,你如今也大了,该有自个的主见。我在外面挑几个人,你选着?还是你自己有中意的。”   黛玉想起王嬷嬷提过的话,便趁机说道:“我哪里有中意的,只不过前几日王妈妈说想让她女儿进来,我看王妈妈的品性是个好的,便说有机会来问问母亲,还要看母亲的意思。其余的全凭母亲做主便是。”   贾敏心里想着王嬷嬷也算是个有心的,竟然能求到黛玉那边去,点了点头向槐云道:“你安排一下,到时候挑好了人我瞧过了再送过去。”   槐云办事极其利落,清梧馆添人的事情到次日清晨的时候就办好了,黛玉在窗前坐着,看着院子里突然多了好些生面孔,来来往往的竟觉得有些不大适应,细细一琢磨始觉不对劲。   母亲给自己挑人的理由虽然十分的顺理成章,但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单给清梧馆添人呢?马上就要去扬州了,为什么不到了那边再添置?非要急在一时。黛玉想不明白,但是又理不出头绪,见外面晨光正好,便只带了雪雁一人往园子里逛去。   园子里的栀子紫薇开的正旺,红白绿一大片看得人赏心悦目,三四个婆子提着水桶大剪刀站在树根处,见到黛玉过来了纷纷上前请安,其中一个婆子道:“奴婢们正打理这边呢,小姐到那边亭子里坐坐罢。”   黛玉留心一看却是花房管事的霍婆子,便问道:“霍妈妈怎么到这儿来了?”   霍婆子只当是黛玉明知故问,心里羞愧难当,蹬地脸就发起烫来,跪在地上说道:“多亏小姐心底宽厚,给奴婢这次机会,不然奴婢哪有脸再见小姐。”旁边的婆子听着话也交头接耳起来,眼神里略带着些谨慎。   黛玉有些糊涂,便命雪雁扶霍婆子起来,雪雁踌躇了一下,嘴唇微微动了动,只看了看黛玉,却没有上前去扶,接着说道:“妈妈知道错就成,若是下次再糊涂到那种地步,便不是饶不饶恕的问题了。小姐心地良善,太太却是眼里不容沙子的。”   雪雁这表现,就是说她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黛玉心里一惊,转眼间见那婆子就要告退,把心一横连忙叫住:“霍妈妈留步。” 作者有话要说:  事情正在发展,这两章颇为复杂,只为后面做铺垫,静待后续,请大家稍安勿躁,发现bug求告知,么么哒。   ☆、紫薇篮子   雪雁见状连忙抬脚走到霍婆子的前面,朝着黛玉劝道:“姑娘……”   话刚出口,便被黛玉的眼神打断,低下头小退几步站在了一侧,霍婆子见黛玉有些薄怒,立刻筛糠似的跪在地上,只听黛玉轻声说道:“霍妈妈方才的话,最好细细说来。”   霍婆子偷偷抬眼斜觑了雪雁一眼,见黛玉已经缓缓朝着另一边的亭子里走过去,连忙起身跟上,黛玉倚在石栏上,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紫薇树,一簇簇的紫红花朵像层层叠叠地包裹着枝桠,整棵树绚烂如少女。   “奴婢原是花房的管事,之所以被遣到花园做粗使,是因为上次粗心将闽南玉蕙错当成剑蕙摆到了小姐的清梧馆。”霍婆子说的仔细,一点也不敢敷衍。并不是她怕黛玉,只因她乃是贾敏心尖尖上的,即便黛玉脾性好好糊弄,贾敏也是不容的。   黛玉心中疑惑,不过是摆错了花怎么就罚的这般重?   霍婆子见黛玉小小的人儿端坐在石凳上,眉眼间含着淡淡的威仪,脸上却是平静如许,心里莫名的竟越发不敢含糊,连忙接着解释道:“闽南玉蕙不比剑蕙,它的香气浓烈,少许可防蚊虫,太过却会伤身子。奴婢当时忙着安排过几日的中秋的桂花宴,一时弄错了名牌,才将闽南玉蕙放在小姐的屋子里。”   霍婆子见黛玉眼底有一丝惊讶,便知道黛玉原是不知道这件事的,连忙往前跪行几步,拉住黛玉的裙摆哀求道:“奴婢虽已挨了板子,也受了罚,但是万死不能免奴婢的罪。小姐要是要罚奴婢,奴婢甘心领受,只求小姐不要撵奴婢走。”   黛玉表面虽然波澜不惊,但是心里却是惊心不断,沉吟许久,微微调整了一下心态,才勉强支撑住心绪,垂眸看向霍婆子喟叹道:“无心最好,退下吧。”   黛玉虽然并未严惩那婆子,但是却暗地猜度这件事的首尾是否有出入?   就怕霍婆子粗心是假,怕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才是真?如果霍婆子果然与人狼狈为奸,那她之所以选择周全那人,要么是有把柄在那人手里,要么便是真的忠心。   霍婆子心里也忐忑的厉害,低头看着地上投下来的影子,又告了几次饶才诚惶诚恐地退下,霍婆子一走,一直在一旁急的干瞪眼的雪雁连忙上前请罪,“奴婢……奴婢原是怕脏了姑娘了耳朵,这才隐瞒姑娘的,还请姑娘恕罪。”   黛玉看了眼雪雁,将脸侧向一边,若有所思地叹道:“到底是我平日里太惯着你了,这样的事都瞒着我?如今是无事,若是有事,我竟连我自己身处何种境地都不知道。这难道便是你所谓的忠心,你想要对我的保护?”   雪雁哑口无言,双只手紧紧地攥着衣角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家姑娘竟有这般重的心思,心里一颤便跪了下去,慌张道:“奴婢再也不敢了。”   “还不说么?”   黛玉见雪雁警醒,便略提了一句,执着她的手扶了起来继续道:“你对我忠心,我心里都明白。”可是事有轻重缓急,这种危机生命的事情,怎么可以掉以轻心?   黛玉不得不想着日后得多点心眼,免得被蒙蔽视听。   雪雁见瞒不住了,想好便道:“这件事还是檀书姐姐跟奴婢提起的,听说府里的人都在传苏姨娘行巫蛊之术,想要加害姑娘。前段时间姑娘晚上总睡不好,奴婢便有些疑惑。还是王奶奶提醒了一句,奴婢才知道是那盆花的缘故。”顿了顿又低声道:“姑娘,苏姨娘身边的荼香是霍妈妈的内侄女。”   难道是苏姨娘指使霍婆子要加害我?   黛玉微微一颤,差点脱口而出,幸而控制得好并未说出来,心里暗想:照这样来说,霍婆子肯提人背黑锅倒也有几分缘由了。   可是,黛玉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贾敏纵然是真没用什么证据,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苏姨娘的,怎么可能还照旧相待?那天早上很明显苏姨娘和李姨娘的表情都有些可疑,这里面肯定是有缘故的。   而且,苏姨娘为什么要害自己呢?难道真的想传言那样?那也太冒险了。   黛玉想,她能想到的,贾敏必然比她想的还要深还要多。贾敏和雪雁自然是为了她好,才不想让她知道真相,但是她却不若五六岁小姑娘那般天真烂漫。   这些事情知道的越多,对她显然是越有好处的。   黛玉心里有了决断,倍感心绪清宁,因而便淡淡地说道:“好了,既然如此我也不罚你了。这些事总归有母亲做主,咱们不必再多心了,回去吧。”   这些事情她晚于贾敏知晓,再怎么打听查清也只不过是她自己的心思,到底要如何处置,不归自己的事情,也不该她一个小姑娘来插手,免得惹得贾敏担忧疑惑,横生枝节。   两人正说着,雪雁便看到有个穿红着绿的小丫头蹦蹦跳跳的从远处走了过来,手臂上还挎着一个装满了紫薇花的柳枝编的篮子。   黛玉侧过头看了眼,便认出那丫头是苏姨娘身边的荼香。   荼香原先就是春馨院里的三等丫鬟,苏姨娘入府之后,贾敏便让她过去伺候了。   荼香在丫鬟里算是生的漂亮的,她行事又颇为爽利,虽有那么点刻薄,但是心思却难得的通透。当初在贾敏处的时候,一心为贾敏做事;到了苏姨娘那边,又一心为她着想,从来都安安分分的。   黛玉一直觉得她身上有着晴雯的影子,因此虽见面不多却记忆深刻。   荼香沿着柳腰桥过来,心里还想着要编个小花篮带回去给苏姨娘解闷,脚底轻快地能漾出花儿来,哼唱出的小调也格外的清甜,没想到刚走过来,迎面便看到黛玉扶着雪雁走了过来,连忙上前请安。   黛玉先将苏姨娘的事情放置一旁,瞧着荼香满眼都是欢喜,便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荼香不敢撒谎,连忙回道:“回小姐的话,奴婢……奴婢刚从李姨奶奶那边送东西过来,看到这里的紫薇花开得好看,就问过了管事奶奶摘了满篮子,打算拿回去给我们姨娘看。”   雪雁看到荼香笑语嫣然的样子,很不屑的别过头去,心里很不理解,为什么黛玉竟然还能和荼香这么轻松随意的说话。   黛玉看了眼篮子里的紫薇,随口问了句苏姨娘,荼香略有些尴尬道:“回小姐,姨奶奶一切都好。”   雪雁瞥了眼荼香,冷笑道:“姨奶奶做了亏心事,不怕报应么?”   黛玉见状烟眉微蹙,即刻转身投过一记眼神。   荼香并非没有听说到那些流言蜚语,心里本就有些替苏姨娘委屈,此时当面听着雪雁一番直白嘲讽,恐慌之余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上前一步,跪倒在黛玉面前哭道:“小姐,我们姨奶奶是冤枉的,真的是冤枉的。”   黛玉被荼香吓得后退了一小步,好半天命雪雁将她扶起来,然后才说道:“你先起来,慢慢说。”   雪雁听黛玉吩咐,没好气地拉了荼香一把,站在一旁盯着荼香满脸的不忿。   荼香也并不理论,只是娓娓说道:“小姐容禀,我们姨奶奶的性子,太太小姐自然都是知道的。也不知为何,就有人给我们姨娘泼脏水,姨奶奶原先也慌得很,可是后来,我们姨奶奶却是说清者自清了,到现在流言才越演越烈,奴婢知道我们姨奶奶也是百口莫辩,只求太太老爷小姐心里有杆秤,千万别错听人言才是。”说完又紧接着扣了几个头,眼泪哗哗哗地往下掉,看得黛玉心里也酸酸的。   雪雁原本还要再争执,却被远处的跑过来的丫鬟打住,那丫鬟远远看到荼香的衣裳,只当是和哪位姊妹说话,便大声喊道:“荼香姐姐怎么还在这,姨奶奶找你呢。”走近才发现黛玉也在这里站着,连忙给黛玉行礼告罪。   黛玉扫了三人一眼,见荼香眼圈都红了,便挥了挥手示她们离去,这才挪开步子缓缓往回走。   雪雁本就觉得这事憋屈,刚刚和荼香这么一吵更觉得来气,又怕黛玉年纪小,听了荼香的花言巧语就信了她,临了狠狠地瞪了荼香一眼,才赶紧追了上去。   到了清梧馆,黛玉坐定,雪雁才急忙说道:“姑娘,我……她们心思那么歹毒,说不定就是她们主仆联手想要算计姑娘呢?姑娘难道因为她的一面之辞就信了她么?这件事明摆着就是苏姨娘居心叵测!”   黛玉耳畔掠过雪雁的嘀咕,端着一盏茶抿了一口,突然问道:“你觉得苏姨娘为人如何?”   雪雁气乎乎地走到黛玉面前一面跺脚一面说道:“原先只当是她安静懦弱,现在才知道她竟如此歹毒,哼,这才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黛玉缓缓起身,回身蹙眉叹道:“你难道不觉得这事蹊跷么?” 作者有话要说:  左么么,右么么,感谢所有小天使的点击,留言和清欢小天使的地雷,么么哒。   ☆、斗笠蓑衣   雪雁原以为是苏姨娘串通了霍婆子故意要害黛玉的,经黛玉这么一提,这才冷静下来,细心推想下来的话,苏姨娘似乎真的不太像这种人。   她是所有姨娘中最安守本分的,为人也是谨小慎微,说她胆小怕事都不为过,何况害人?雪雁想了想还是说:“可能是她隐藏的深啊,想当初她刚进府不久,李姨娘的孩子就没了。谁知道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呢?”   黛玉惊讶道:“你刚刚说什么?”   雪雁转了转眼珠子,重新又说了一遍。   “当年苏姨娘被老爷救回府的时候,李姨娘已经怀胎一月有余,只是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后来不小心就失了孩子。奴婢记得,当时太太还专门去过普济寺上香祈福,回来的路上还遇到一个癞头和尚。”雪雁顿了一下,见黛玉尚在沉思,便笑道:“对了,当时姑娘还小,自然是不记得了。”   黛玉抿唇一笑,阖上茶盏心中了然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这么说苏姨娘和李姨娘之间,有无嫌隙恐怕也不得而知?   窗柩上挂着的竹芙蓉里生出一截新芽,白茸茸的细毛包裹着嫩芽,被阳光包裹着散发出清新的味道,雪雁往外看了一圈,却不敢再揣测了,正闷闷地沉思,便听黛玉笑道:“你在府里应该有很多交好的姊妹吧?”   雪雁的爹在外面管着林府的蚕庄,她妈原是贾敏的贴身丫鬟,如今是后院的管事婆子。她自小就在府里长大,结交的姊妹自然很多,再加上她伺候黛玉,就连管事婆子也要给她几分薄面的。   黛玉这么一说,她立刻就明白了。想知道真相还不简单么?只要她随便安置几个眼线不就成了?更何况,她妈管得就是各房里的下人,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很聪明,但是以后做事切勿太过冲动。这次便不罚你,你好自为之。”   雪雁微微一愣,越发觉得惭愧,应着出了屋子,黛玉这才起身回到床上休息,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黛玉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气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的样子。   窗沿角落里的唾绒被蹿进来的风吹得左右晃了晃,黛玉站在窗前突然想起方才做的梦里,自己回到了现代,父母却已经不在了,一切都物是人非,她所有熟悉的朋友竟然都已经不记得她,而她自己也无法融入到原来的环境里,瑟缩在夜色里唯有不断地哭。   醒来的时候,黛玉更加清醒的认识到,再也回不去了,那既然回不去了,就好好过呗。   黛玉还是深思,突然感觉身上一暖,扭过头便看到霜莲正在往自己身上系披风,“外面要变天了,姑娘怎么站在风口呢?要是着了凉可就不好了。奴婢扶您去里屋吧?”   霜莲便是王嬷嬷的闺女,今天是她入府的第二天。   外面凉风漏进窗隙,黛玉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便随着霜莲走了进去,外面乌云遮天,内屋光线显得颇为黯淡,霜莲见黛玉往书桌走了过去,连忙命人点了灯盏,又上前伺候笔墨。   黛玉见霜莲性子温静,长得又娇俏,便笑道:“你读过书么?”   霜莲摇了摇头道:“奴婢能够伺候姑娘笔墨已经很开心啦,不敢奢望读书。”   黛玉想着反正也无聊,身边的丫鬟只有雪雁一个人识字,因此便笑着拉过霜莲说:“你我身边呆久了,就知道我为人了,等日后得闲,我教你认字。”   霜莲原先在家的时候,便听王嬷嬷说小姐最温柔和善的,立刻就蹲身谢过,刚起身就听到外面帘子一响,林安问跟着雪雁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后面一帮婆子丫鬟跟着,止步于门口。   黛玉起身挽住林安问,一面连忙嗔怪道:“眼看就要下雨了,你怎么这会子跑过来了?”   林安问捧着一个大匣子,兴冲冲地举到黛玉的面前笑道:“姐姐,陪我叠小船。”   “咦,小船?”黛玉抽出屉子见里面厚厚一叠纸,欣然笑道:“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伺候的婆子立时上前道:“中午苏姨奶奶过来瞧公子,带了好些祈福的如意荷包,又教公子用纸叠花鸟鱼虫的,方才公子见外面要下雨了,就问了姨奶奶能不能叠小船。然后就闹着要过来找小姐了。”   黛玉笑盈盈地接过匣子,摸了摸林安问的后脑勺,笑道:“那也不该这时候过来,万一着了凉怎么好?唉,既然都来了,就跟我说会话吧,等雨停了在玩,好不好?”   林安问虽然只不过是个小孩子,但是黛玉总是习惯尊重性的寻求他的意见,再做决定,免得他产生逆反心理。这个年纪小孩子的性格最容易定型,换句话说林安问日后品性如何,大概就看这段时间了。因此,不仅仅贾敏日常十分的精心,黛玉作为长姐,自然也非常上心。   黛玉拉着林安问刚坐到炕上,便看到雪雁从一侧走了过来,俯下身低声说了几句话。   原来是雪雁跟她妈嘱咐过之后,在路上又遇见了荼香,她因黛玉的点拨也稍微明白些许,心里也察觉似乎是误会苏姨娘了,那会出口伤了荼香,心里就有些愧疚,因此便上前道了一声歉。   荼香是府里的三等丫鬟,与雪雁自然不是一个圈子的,如今见雪雁竟然主动道歉,惊讶之余竟然倍觉感动。   这段时间她们院子里的人被众人私底下白眼,就连平日里常来往的李姨娘也再不过来,荼香一直觉得李姨娘是故意装病躲着自家姨娘,心里总是感慨人心凉薄,可见一斑。   雪雁见荼香眼圈又红了,难免更觉得是冤枉了她,两个人坐在偏僻处聊了好一会,雪雁才知道贾敏原是派人到苏姨娘处去过的。   荼香如实说来,抽抽噎噎好一会才好,雪雁便打趣道:“你这个人,平日里看起来最精明厉害的,怎么到现在却这么哭哭啼啼的,也不怕人笑话?”   荼香破涕为笑道:“难不成这段时间被人笑话的还不算多么?怕什么!”   雪雁倒是有些欣赏荼香有话直说的性子了,见天色变了,这才匆匆告别,不想刚走到路口就遇到林安问被一群婆子丫鬟围拥着过来了,这才一同进来。   黛玉听到雪雁打听到的消息,心里正琢磨着,就看见旁边站着的婆子要退出去,忙追问道:“对了,妈妈方才说苏姨娘中午去过崇文院?”   那婆子笑着说:“正是。”   黛玉点了点头便让那婆子下去了,转过身伸手拿了几张纸出来,折折叠叠的心里却在想方才雪雁说的话。既然贾敏之前传话说不许苏姨娘看林安问,今天怎么去了,而且还没有人拦着。   最好的解释就是,贾敏允许苏姨娘进去。   如果苏姨娘真的是那个心肠歹毒的人,母亲肯定不会原谅她的,怎么可能还由着她和林安问相见;看来苏姨娘真的是被陷害的,不是苏姨娘,那就只能是她了。   “姐姐,你在想什么啊?”林安问趴在桌子上,仰着头看着黛玉,似乎有一点不高兴,“姐姐不是说要跟我聊天的吗?怎么一直不说话?是我做错什么事情了吗?”   黛玉连忙伸手拉着林安问笑道:“怎么会呢?姐姐刚刚只是在想怎么叠小船,待会和安哥儿一起到水里放小船去。”   林安问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黛玉听到外面突然雷声大作,便回身问了外面婆子一声:“公子的衣裳带过来了吗?来的时候带斗笠木屐雨伞没有?”外面婆子一一回了,黛玉便道:“雪雁带安妈妈去歇着喝口茶吧,其余人先回去,待会再过来。”   雪雁答应着便领着人出去,黛玉回头见林安问四处张望着,就说道:“外面雷声这么大,你不害怕啊?”   林安问笑道:“这个有什么好怕的,姐姐你害怕吗?”   黛玉正欲说话,外面突然一道闪电过来紧接着雷霆巨响,手里的纸张稍微抖了一下,林安问见状就笑了,连连拍手笑道:“姐姐怕打雷,姐姐怕打雷。”   林安问喊得高声,惹得外面的丫头往里头看了一眼,雪雁经过的时候便让霜莲跟着进来伺候,两个人坐在屏风外面的床上低声说着话,就听到里面笑声不断。   黛玉被林安问嘲笑了也不恼,反而说要教他做手工,林安问却不依不饶地问道:“姐姐你真的怕打雷啊?我还以为姐姐什么都不怕呢?那……那这样吧,以后每次下雨天,我都过来找姐姐玩吧!”   黛玉欣慰地刮了刮林安问的鼻梁,笑的合不拢嘴,姐弟二人一面说这话,一面动起手来,短短半个时辰就叠了一桌子的船,另外还有几只纸鹤,黛玉又命雪雁取了笔墨,教林安问在船的船舱里写上几句吉祥如意的话,放了满满一匣子,然后才清理了桌子。   晚饭的时候大雨渐渐变小,黛玉正打算和林安问一同去春馨院,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槐云从外面走进来笑道:“太太说今儿大雨,小姐和公子不必过去了,命奴婢特地来说一声。另外还拿过来一套雨天穿的精制斗笠蓑衣,公子的也一并拿过来了。太太吩咐说小姐公子雨天不要贪玩,走路时多留心,千万别摔着才是。”   黛玉笑着让槐云坐下喝盏茶,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问道:“今儿苏姨娘可是去过母亲那边么?” 作者有话要说:  安然不会写小剧场,蹭胸求宽恕,嘿嘿~~期待下一章,好伐?   ☆、花瓣西瓜   槐云如实点头,猜不出黛玉问这个的缘由,半晌了只见黛玉无意再说话,便告辞回去,走到半路雨就停了,西边天空露出大片的霞光,倒是比彩虹还要绚烂些。   贾敏歇觉刚醒,歪在榻上眯着,这会听槐云回完话,便叹道:“这孩子自小就细心,莫非是被她看出了什么端倪?”说着就微微叹了口气出来,眼底下露出一丝担忧来。   槐云紧着说道:“奴婢也说不好。只是,太太为何不让小姐知道这件事呢?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姐要是提前有了提防,日后也少些麻烦呢。”   贾敏坐起身暗想,她未尝不想好好保护黛玉,只是她还这么小,哪里能跟她说这些事情?只要有她一日,便要护她周全一日的,怎么能让她清澈美好的童年沾上这样的痕迹?她小时候便是浸淫太久,如今到了自己女儿身上,她哪里忍心?   “听说,苏姨娘去安哥儿那边了?”   黛玉的事情虽然重要,林安问也不可马虎,有苏姨娘这样真心为着孩子的生母,倒也还算好的,要是换了一心想着靠着儿子争宠上位的,即便是真的冤枉的,倒也不可饶恕的。   现在,自己跟她摊了牌,真相在眼前放着,该怎么选择便是她的事情了。   原来在贾敏上午用饭的空档,苏姨娘便找了个借口单独来过了春馨院,在屋子里只待了一刻钟便出来了。槐云一直守在外面,也不曾知道里面都说了什么,但是见苏姨娘神色便知道她已经表明了立场。   苏姨娘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院子,贾敏也没有再吩咐其他话。   崇文院的管事婆子是贾敏的人,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会通过槐云传到贾敏的耳朵里。   槐云说:“姨奶奶午时一刻出的春馨院,未时三刻便去了崇文院。安妈妈说苏姨奶奶见了公子都没怎么说话,只是教着公子叠了会纸,后来公子要去找小姐,姨奶奶看着公子走远了,也就先回去了。”   贾敏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绚烂的晚霞突然笑道:“有安哥儿在,她会听话的。”流言的事情就算是给她一个警醒,不该打的主意千万别打。   槐云太了解贾敏了,这个时候她心里一定是恨极了那个人的,但是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也许经过这么多年的浸染,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心怀善意的女子,但是这一切却都是为了自保和保护身边之人。   从一开始有人告密,所有人都在她的股掌之中了。槐云原先也不明白,为什么太太要故意把那人告密的内容传出去,直到苏姨娘哭着前来求太太做主,槐云也开始相信苏姨娘的清白了。   这不仅仅是一场赌博,更是一场测试和警示。   贾敏每日酉时都要处理后院琐事,即使刚刚下过雨,各处的婆子也依旧带着账本在外面候着。这一次的议事极为重要,因为林如海要中秋之后就要动身去扬州了,所有跟过去的仆妇和护卫都得定好人数,相关事务都要做好安排的,谁也不敢懈怠。   后院维持这么多年的平静,绝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功亏一篑。那些心思歹毒的人,也有的是办法折磨她,而不是一味的耗费她与林如海的夫妻情分。   贾敏满意地看了眼外面两列分站的婆子,转过身朝着槐云吩咐道:“苏姨娘有她自己的法子,咱们静观其变。只不过,这段时间咱们三位姨娘也算是劳心劳力了,去库房拨几匹缎子给几位姨娘送过去,顺便瞧瞧李姨娘的病好些没。”槐云答应着连忙走了出来。   李姨娘也病了好些日子了,该好呢?还是更加严重?这个选择贾敏是交给苏姨娘决定了。   日子还长着呢,不管这件事的结果如何,对于贾敏而言都是乐见其成的。   林如海上任维扬的事情已经准备差不多了,只等中秋一过就要启辰,贾敏的情绪其实是颇为复杂的,既为自家老爷欢喜得意,又不免也有些担心。宦途漫漫,只希望一切都平安如意才好。   忙忙碌碌几天之后,总算是定了日程。   早饭后,槐云领了差事去管事婆子那边取东西,刚沿着走廊出了院子,路上竟然碰到了檀书过来。   “槐云姐姐。”檀书是在外书房伺候的,说不得要比内院的下人更多几分体面,槐云见到檀书便知道外书房有事要回,连忙迎上去道:“太太刚歇午觉醒来,姐姐直接过去吧。”   檀书笑着走过来,看了眼四周便拉了槐云一把,站在假山一旁悄悄附耳说道:“今儿外面来了远客,老爷让我过来太太传句话,依我看咱家要热闹了。”   “贵客?姐姐趁早儿跟我说,到底是哪门子的贵客啊?”府上以前也来过客人的,也不曾见过檀书亲自过来传话,而且外客一般都是老爷接待的,这次怎么突然进后院找太太呢?   檀书笑眯眯地就是不说话,只笑道:“你待会就见到了,他们家小姐生的好俊俏呢。”因想着要传话,一时也不敢多停,连忙往正院过去。   槐云见檀书卖关子,心里好奇的不得了,但是身上还有差事,便赶紧拿着对牌到林贵家的那边吩咐事情,交待了几句也赶紧抽身回来,一只脚踏进门槛,就听到屏风后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贾敏坐在炕上,紧挨在身边坐着一位十岁左右的小姐,项上带着一个金项圈,上面追着一块黄澄澄的金锁,上身穿着橘色撒花烟罗衫,系着橘色绣云的镶金带子,下身是一袭云色百褶裙,腰间挂着三四个荷包一个玉坠子。   贾敏脸上溢满了笑容,一手握住傅婉湘的手,一手招呼槐云道:“快,快去把小姐和公子带过来,就说是傅姑娘来了。”   槐云前脚刚走,傅婉湘就笑道:“我母亲在世常说起和林姨妈的情谊,如今虽然母亲不在了,外甥女儿既然到了姑苏,自然是要来跟姨妈请安的。”   贾敏眼瞅着傅婉湘心里欢喜的不得了,但是转念又想到故友已逝,就有些感慨万千,“当年我和你母亲初识,就跟你这般大,后来你母亲嫁到了京中,渐渐的也就失去了联系。”说着眼圈就有些湿润。   傅婉湘伸手扶住贾敏安慰一番,贾敏方渐渐回转过来。   黛玉在过来之前听槐云说来了远客,就在春馨院和贾敏说话,走在路上心里自然是不胜欢喜的。穿越过来这么久了,总算能见到一位来自林府以外的人了,真是激动啊。   “姐姐,姐姐。”林安问在院门口看到黛玉立刻甩开了婆子的手,兴奋地跑了过来,黛玉赶紧把林安问拢到伞下,示意安静道:“安哥儿别闹,有客人在,咱们要有礼貌知道吗?”   黛玉见林安问乖巧的点了点头,便牵着他的手走进了院子,春馨院里的树木极多,仔细一听就能听到聒噪的蝉鸣,黛玉微微停住脚步往远处树荫下看了眼,有三四个小丫头顶着太阳拿着长竹竿在粘蝉蛹,这才放轻了脚步继续往前走。   槐云老早就在门口守着,见黛玉和林安问过来了,便传话道:“太太,小姐公子过来了。”   傅婉湘听到林家小姐公子过来了,连忙起身站了起来,之间进来一位穿着水绿色对襟双织暗花轻纱裳的小姑娘率先走了进来,观其形貌和贾敏有七分相似,外三分恍如世外仙姝,心里顿时隐去几分小觑。   傅婉湘乃是国公府独女,身份贵重些不说,自小又被熹国公娇惯着,性子自然贵气些,如今熹国公因病退隐老家,她也跟着回来。   这林府虽说也是鼎盛的书香世族,祖上又是袭过爵位的,毕竟不比京中的豪门世家,傅婉湘心里原是有些不屑的,现下见了贾敏的气度雍容,就连年纪这样小的姐儿也这样的有气派,心里委实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起来。   黛玉打量眼前之人,眉眼间藏着骄傲,容貌艳而不俗,通身一股高门贵女的气派,腕上露出半只碧玉铃兰,心中一动便知原来是熹国公府的傅姑娘,不急不缓地上前与之携手见了礼,彼此厮认了。   林安问原先跟在黛玉的后面,见多了位漂亮姐姐就乖乖站在一旁,黛玉见完礼之后,安嬷嬷忙微微推了林安问一下,林安问便上前俯下身抱掌作揖,虽然动作还不是很稳,但是言语却十足的客气有礼。   贾敏满意一笑,便招手将林安问叫了过去,黛玉携着傅婉湘一同入座,贾敏便笑道:“这便是那日我跟你提起的傅姨母的女儿,此次原是回姑苏给祖母祝寿的,过些天正巧也要回扬州的,如今便住在咱们家到时候同行了。”   傅婉湘便笑着起身,“这段时日要叨扰姨妈了,先在此谢过了。”   贾敏笑着起身,又拉起傅婉湘的手,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合眼缘,心里想起旧事就越发的忍不住想要疼惜这孩子,“玉儿,你带着你傅姐姐到处去逛逛,顺便去看看满香坞合不合心意。”   黛玉连忙起身福身答应,一面朝着傅婉湘伸出小手以示邀请,一副主人翁的模样。   贾敏心里得意,一手揽了林安问道:“安哥儿在这儿陪着母亲可好?”林安问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一头栽在贾敏怀里问起刚刚的傅婉湘是哪儿来的,是不是真的要住在家里了,听真了之后,就笑嘻嘻地要缠着贾敏要吃桌上的花瓣西瓜。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物粗线,小黛玉有小伙伴咯~   ☆、举手之劳      秋日的西瓜最便宜得,通常都是捡新鲜的从中心用勺子剜出花瓣状乘在盘子里用冰镇着,林安问吃了几口便随着奶娘回去温书了,贾敏在屋子显得十分的欢喜,指点着槐云等着将各色的家具摆设都摆过去布置满香坞,又吩咐除了熹国公带过来的人,另外添置些家丁仆人。   到了晚间才安排停当,虽说熹国公到现今为止,也不过是光有名头罢了,但是他在朝中的影响力却不容小觑,更何况还是故交之女,人家放心将女儿留下来,自己当然不能怠慢。   熹国公年过半百,却仅生一女,自小便珍爱异常,人前人后都生怕磕着碰着,如今从老丈人家里出来,本欲回扬州没想到竟然遇到了林如海,林如海与熹国公原是认得的,两人相见甚欢,便从仕途经济聊到了家事。   熹国公叹息傅婉湘刚失了母亲,他本欲将女儿寄养在老丈人家,又实在不忍,他身子亦是每况愈下,心里感慨万千。贾敏听说是熹国公一家,连忙命人问明情由,就要接了傅婉湘在府里住着。   林如海素来知晓贾敏的心事,心里另有打算之外也有心一力促成,正巧扬州那边传话说有要紧事十万火急,熹国公询问过傅婉湘,便将她留在了林府,只身先回了扬州府中,林如海见他走得急,也不再多留。   黛玉自来便在林府,连门都未得出去。如今来了个傅婉湘,她心里自然最是欢喜。两个人顽了几日就慢慢熟稔起来了,叙了年岁才知是同月生的,更加觉得亲密无间。傅婉湘虽然年纪比黛玉大些,但是性情却是不甚成熟,竟是个有一说一,最率性恩仇的人。   距离中秋还有五日的时候,府里就开始着手准备了,连着月饼点心的样式就过来询问了五六次,黛玉和傅婉湘说笑着尝着倒是先前就大饱口福了。   原以为迁任极快也不甚在意,没想到这一拖再拖竟然到了八月份,有傅婉湘在,贾敏便另外添置了几套新衣裳,到了正日子又命人添置了几套桂花满月的茶几,热热闹闹地布置了院子,满园子都是节庆的欢喜气氛,就连下人们鬓角也插上了几朵鲜花。   林如海特意请了一班小戏进来,在一间小花厅上摆上两大桌饭菜果品,预备着由贾敏领着后院众人一齐过节,屏风两侧搁置鸡冠花、毛豆技、芋头、花生鲜藕等。桌上搁着大盘的大石榴和木樨花盆景。   橙黄色的小花蕾味道甜的发腻,后院的木樨坡上更是大片的木樨甜香,婆子丫鬟都争着赶着过去摘几枝插着应景,就连厨房除了做月饼螃蟹,还另添了木樨糕点和茶水上来。   黛玉早上刚从崇文院出来,径直就到了满香坞,走到半路突然想起忘记带备好的节礼,便让雪雁回去取,一手扶着霜莲过来,刚上台阶就听到里面吵吵闹闹的,黛玉急忙进屋。   只见傅婉湘站在屋子中央,指着地上跪着的丫头撒气,一面斥道:“若是再找不着,便都撵出去了事。蠢货,蠢货,都是不长眼的!”   傅婉湘到林府一应的供给都是自家出的,丫鬟婆子也是国公府随行过来的,这几日在林府住惯了,性子也显了出来,一急一恼登时就气的训斥了起来,这会子光是急的跺脚,见着黛玉突然进来了,连忙上前问道:“林妹妹,你怎么来了?”   黛玉正想着傅婉湘这是出什么事了,怎么急成这样,便听到她又转过身朝着丫鬟吩咐道:“你们再去寻一遍,若是真找不着了,自有你们好瞧的!”   屋子里的丫鬟顿时慌慌忙忙地四下翻找起来,傅婉湘这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拉过黛玉一同坐下抱怨道:“这样的日子我原也不愿斥责她们,只是她们办事也太不经心,定然是见父亲走了,便在这搪塞敷衍与我!我再看不惯的,再不惩治赶明就要欺压到我头上来了。”   黛玉见傅婉湘怒气冲冲的,伸手挽住她正要询问,忽觉她手腕一空,咦,铃兰手链去哪了?   傅婉湘觉察到黛玉的目光,心里更气,继续扬扬手道:“呶,昨晚上睡觉前我分明亲自包好放在枕边的,今早起身刚换了衣裳就发现没了。你知道我向来宝贝的,咱俩又是一人一个的,没想到突然就不见了,我怎能不急?”说罢,又转过身朝着下人说道:“若是再找不到,今儿都不许出去,就在院子里大太阳下跪着。”   随着一声答应,所有人都更加殷勤地动了手来,黛玉见周围一切整齐,床上已经被收拾停当,四周也并无空隙狭缝,环绕一周,才问道:“会不会是今早收拾床帐的丫鬟以为姐姐今儿不戴,一时自作主张就收拾了起来,这会姐姐再这样一说,她恐怕不敢再承认的。”   傅婉湘瞪了众人一眼,方稍微缓和了语气又问了一遍,没想到仍旧是没人回答,顿时怒喝道:“今儿收拾床铺的是谁?”   立刻就有三个丫鬟跑了过来,跪倒在地上,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丫鬟说道:“回小姐,奴婢……奴婢今早收拾的时候真的并未看到小姐的手链。”其他两个也随着应和起来,连连告饶。   傅婉湘一气之下也不让人找了,直接让外面的管事婆子将今早所有在屋里伺候的丫头拉了出去,拿着那又薄又窄的竹条子狠狠地朝着手心打了十多下,也没有人招认。   雪雁赶着过来,在院子里将礼物交给了管事嬷嬷,听着里面吵嚷,连忙走进了屋子,先向傅婉湘请了安,然后才向黛玉说道:“姑娘,太太有事请您过去。”   傅婉湘随即起身,向黛玉尴尬说道:“今儿这事,实在叫你笑话了,你先过去,我过会再去给姨妈请安。”   黛玉答应着便扶着雪雁出门,走出院门没两步,黛玉便停了下来,盯着雪雁看了许久,突然笑道:“你也不怕被拆穿?在我面前也弄鬼?”   雪雁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姑娘怎么知道我是在撒谎?”   黛玉瞥了眼雪雁的脚尖,忍不住笑道:“这个不重要,你只管说你这么急拉我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就成。”   雪雁这才收起笑脸,扭身走转过一个拐角轻声喊道:“你快点出来,不然我们家小姐可不能帮你了。”   那丫鬟磨蹭了好一会才硬着头皮出来,黛玉细细一瞧,原来是傅婉湘的贴身丫鬟之一的春儿,春儿见了黛玉就求道:“求林姑娘救我,奴婢万死也会报答姑娘的恩情的。”   黛玉见春儿哭得伤心,连忙让雪雁扶起来,见远处有个四面敞开的小亭子,便带着过去,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说,我在看能不能,该不该帮你。” 顿了一下见春儿浑身打颤,便又疑惑道:“可是和那手链有关?”   春儿跪倒哭着说:“奴婢是昨夜当值的,昨晚不小心把手链带到了地上,玉铃兰里的红宝石掉了。奴婢不敢跟姑娘说,便偷偷藏了起来本想出门去找铺子去镶嵌,没想到那家铺子有手艺的那个伙计昨儿归家去了,奴婢回来就看到我们小姐大发雷霆。我们姑娘平日里最不喜欢别人碰她东西,如今酿成大祸,又是她最上心喜欢的,奴婢恐怕要被打死了!奴婢实在不敢,不敢承认摔坏了小姐的东西。所以……”   黛玉笑着看了眼手腕上的链子,“所以你想要让我帮你?”   春儿连忙磕头:“奴婢斗胆,姑娘若是愿意帮奴婢,奴婢愿意为姑娘做任何事情;要是姑娘帮不了奴婢,奴婢这就去跟姑娘认错,是打是买都是奴婢应该的。”   黛玉笑着看着春儿,她能有什么事情让她去做呢?转念一想说不定还真就有了呢。   这本是件小事,无非是她愿不愿意,就像是原著里香菱弄脏石榴裙那节,袭人不过也是举手之劳,想到这里黛玉不禁停住思考,她怎么会拿自己跟袭人比呢?对于袭人,她并不想说任何评价。   “我可以帮你,不过你可要记住你今日的话。”   春儿连忙磕头,起身的时候还不忘谢过雪雁,黛玉便解下手里的手链递给春儿道:“这是我的,与你家姑娘的一般无二,你只拿过去就说原是管事的拿出去做保养了,没想到误了时辰这会子才送过来。”   黛玉歇了会才又说:“这是原是你的不对,你这一逃避岂不是害了你素日的姊妹们?该领的责罚仍旧是要领的,你心里要明白。过会子,你把你家小姐的手链交给雪雁拿出去修,之后再送过来就成了。你先回去吧,日后凡事都小心些。”   春儿原以为黛玉会帮她说个请,或者是帮她送出去找个铺子修好,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做法,登时感激不已,连连谢过,又说了好些报答的话,这才离去。   雪雁欲言又止的看了眼黛玉,亭子外面的桂花被风吹的飘了进来,正好沾到她的头发上。   “就你会做人情,就这么自作主张了不怕我不答应?”   雪雁笑道:“姑娘心最好了,奴婢原是看到她大清早就在外面求管家帮忙,急的眼睛都哭肿了,这才多问了几句,原以为姑娘能帮着说说情的。说到底还是姑娘大方,奴婢还要谢姑娘呢。”   黛玉缓缓起身,雪雁连忙走过来扶住,顺手摘掉发间的碎花,继续回道:“奴婢方才到了满香坞,便将礼物递给嬷嬷拿进去了,姑娘放心。只是这会子,外面阵忙成一团,姑娘去哪?”   黛玉转了身,朝着满香坞的东面指了指,去咱们家菜园子里瞧瞧去?   林府除了外供的庄子,另外在府里还另有一方田地,专门种植些新鲜蔬菜果子,春日草莓夏日葡萄,另外西红柿白菜番薯也是应有尽有,这都是供春馨院,清梧馆和崇文院用的。   说起来还是黛玉小时候玩笑时,林如海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都一一照做了,如今院子里菜品极多,内院的小厨房都可供给,就连伺候的粗实婆子也从三四人增添到了十几个,有剩余的便拿出去给外厨房补给。   白露虽过,但是天气照样热的厉害,满园子都绿油油一片,藤架子下面全是熟透的蔬菜,红艳艳的辣椒像灯笼似的挂在小辣椒树上,旁边的豆架上垂着数不清的豆角,雪雁又是害怕黛玉脚下绊到,又是兴奋的指这指那给黛玉看。   院子里的婆子远远地看有人过来,连忙赶了过来见是黛玉连忙殷勤地接过伞给黛玉打着,又介绍这里都有什么菜,什么品种,又领着黛玉往大路上走,生怕弄脏了她的衣裙。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这一章这么写会不会有点玛丽苏,嘿嘿,咱家黛玉其实还挺接地气的,不喜勿喷,先逛逛,有时间让黛玉给大家炒盘番茄鸡蛋尝尝,哈哈。   ☆、三个泡泡   正是蔬菜丰收的时候,远处的婆子们抬着大竹筐从草地里走出来,其中一个衣着略微整洁讲究些的婆子看到黛玉走近,连忙指挥其他婆子绕道走开,然后笑眯眯地从豆角架旁边绕了过来,殷勤地上前伺候道:“姑娘怎么来了?这地方腌臜,小心弄脏了姑娘的衣裳鞋子。”   雪雁见那婆子伸手要扶黛玉,连忙用身子错开,一面笑道:“秦妈妈好,姑娘原是听说这几日妈妈们辛苦,想着中秋过来瞧瞧妈妈们呢!妈妈仍旧忙去,我陪着姑娘转转就回去。”   秦婆子是后院菜园子里的粗使管事,来了还不到半年,这还是第一回见着黛玉的面呢,虽然听着雪雁的话,眼睛却一时半会都不眨的瞄着黛玉,经雪雁眼神一提醒才回过神,乖乖站到一旁,让黛玉和雪雁过去。   黛玉自刚开始瞧了眼秦婆子,目光便被远处的葡萄架给吸引了,阳光洒在紫红色的葡萄上颜色里仿佛透着晶莹,颗颗饱满圆润的挂在绿叶子里,紫绿交接像是高贵的盈盈少女,看多了就连摘一颗下来都觉得可惜。   “要我说水果还是新摘的好吃,只是被厨房这样那样的一捣鼓,味道就变了。我前儿还见厨房在做葡萄酿,第二天我再去看那味道已经跟葡萄没什么关系了,倒是甜丝丝的。”   黛玉扶着雪雁从小路上回到清梧馆,一路上突然有些惦记拼盘的果子了,便遣了雪雁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现成的,没想到刚走到清梧馆门口就看到霜莲在四处张望。   “姑娘,你可回来了。老爷在等姑娘呢,姑娘快进屋。”   黛玉心里莫名的慌了一下,稳住脚步迅速移到正堂,只见林如海正坐在上面喝茶,身上穿着家常的墨蓝色长衫,一脸紧张的情绪显露的十分明显,看到黛玉的一瞬间微微松了一口气,稍微挺了挺身子便放下了茶杯。   “给父亲请安。”黛玉大大方方地给林如海行了礼,安安静静地站到一旁。   这样的父女相处模式其实是十分古怪的,人常说一个家庭里父女的感情应该是最好的,然后并不是。可能是由于林如海时常在外,黛玉对林如海的敬畏远远大过了亲近,对于她而言林如海更像是一个长者,一个师长的感觉。有时候即使林如海在她面前表现出丝毫的亲热,她也会觉得有点不适应。   但是,黛玉知道林如海是疼她的。对啊,这世间又有哪个父母是不疼爱孩子的呢?   林如海刚从衙门回来,进门连衣裳都没换就往黛玉这边过来了,熹国公从扬州传来急信,京城里来人了,再过七天就能到达扬州府邸,而随行之人也即将到达姑苏,两拨人分头行事,却是为了同一件事。   林如海想到这一点就莫名的有些紧张起来。不管是其中的哪一个人到了姑苏,对他都是一番抉择,来人身份特别,甚至是十分危险。林如海不得不要亲自跟黛玉嘱咐一番,免得徒增是非。   “玉儿,原先说的启程,恐怕要耽搁几日了。你的性子礼数为父是知道的,只是有一样你这次得十分的注意,万万不能忘记。”   黛玉轻轻地点了点头,林如海继续说:“到时候上船后你与你傅姐姐安静在船舱内待着,无要紧事切记不要出去乱走。此次有贵客同行,免得有失礼数,让人耻笑,知道吗?”   禁足吗这是?林如海这突然起来的警告,让黛玉有点摸不着头脑,为什么是她和傅婉湘不能乱走?难道是这位贵客不喜欢女子?嗯……不管怎么样,显然是跟这位客人有莫大的关系了,就是不知道是不可见,不敢见,还是不必见?   看来,父亲是不愿意让自己抛头露面让那些人看到啊。   黛玉思考着点了点头,突然发现林如海的眼神里含着莫名的担忧。有什么可担忧的呢?又不是被人看一眼就没了?黛玉微微摇了摇头,转头笑道:“全听父亲的。”   林如海似乎还想说话,但是走了小半步却又止住了,正好看到雪雁走到门口,就对雪雁撂下句好好照顾玉儿,就朝着书房的方向过去了。   黛玉看到林如海走远了,这才吩咐道:“雪雁,你去春馨院问问槐云。”   雪雁领命出去,霜莲就愣在原地站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姑娘和雪雁姐姐之间的默契真让人羡慕的,有时候姑娘即使是一个眼神,雪雁姐姐也知道她要表达什么。可是她自己却一点儿忙也帮不上,也不会为黛玉分忧。   “霜莲,你陪我去看看桂花宴准备的怎么样了。”霜莲心里还在感慨,就听到黛玉说话,又命人取下镜套,站在镜子面前左右瞧了瞧,“不过,我得先换身鲜亮衣裳,母亲喜欢。”   霜莲麻利地伺候黛玉更衣梳洗,黛玉因见霜莲的手脚利落,说起话来透着一股子爽朗可爱,便笑道:“你这个性子倒是适合管事的差事,等我改日教你读书,你帮你雪雁姐姐一起管着清梧馆可好?”   霜莲进府也有段日子了,只是平常在屋子里也不过是研磨递纸的差事,说白了就是个三等丫鬟,她有心给自己多培养几个贴心丫鬟,一个雪雁一个霜莲,却还不够。   霜莲第二次听到黛玉说教她读书的事情了,兴奋的整个晚上都没睡着,第二天就斗胆问黛玉寻了两本基础的书,日日夜夜的琢磨起来,带的雪雁也愿意多教她一点。   黛玉这几天胃口大开,又因为昨儿家宴吃的有点多,微微有点上火,舌头起了两三个小泡泡,因此也懒得说话,给霜莲寻了书,便让她下去了。   傅婉湘听说黛玉上火了,就过来瞧瞧,见她懒得说话就故意逗她:“跟你说件稀罕事,你肯定觉得新奇!你听不听?”   黛玉仰在藤椅上,绿藤间漏下来的阳光冷冷清清的,带着微薄的青翠打在她的脸颊。雪雁从春馨院没有打听到任何的消息,想来这件事贾敏大约是不知情,或者故作冷静的,这倒是让她有些捉摸不透了,到底是什么人呢?   “你真的不听啊?你这会子不听,以后你求我我也不说的。”傅婉湘见黛玉转过身不理她,跟着蹲到黛玉的面前,顺手摘了一片叶子在她耳畔轻掠,闹得黛玉不由得笑出声来:“好姐姐,我舌头疼的厉害,你饶了我吧!”   傅婉湘不依不饶地挤在黛玉的身畔,笑着说道:“你个馋嘴猫,昨儿谁让你吃那么多的?你上火,怪我咯?”   黛玉翻过身就要捏傅婉湘的脸蛋,却被他轻巧躲过,黛玉不甘地绕过春儿要追打傅婉湘,不想林安问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把抱住傅婉湘就喊:“姐姐,我抓住傅姐姐啦!我抓住啦!”气的傅婉湘指着林安问没好气地怨道:“这才叫以众敌寡呢!赶明我也找个帮手过来,让他帮着我压制你们!”   黛玉笑的直不起腰来,伸手唤了林安问过来就说:“我们家安哥儿是福将,可以以一当十,绝不输旁人的!管你什么帮手不帮手的,我们才不怕!对吧,安哥儿?”   林安问重重地点了点头,和黛玉站在一块矮半个头,姐弟俩一色的长衫,形貌倒有六分相似,只是黛玉看着略柔弱些,林安问更显得有点温厚,黛玉侧过头扫了眼林安问的双眼皮,暗暗赞叹,不出意外再等十年又是一个小美男啊。   傅婉湘吃瘪愤愤地坐在黛玉方才躺的藤椅上,有意无意地说:“我爹给我送了家书过来,说让我跟着林姨父赶紧过去呢,我想着大概也就这几天就动身了,你那边的行李都收拾妥当了么?”   黛玉牵着林安问顺着傅婉湘坐下,想了一回才问道:“早就备好了,只不过我听父亲说同行的还有外客,不知是何人?咱们在路上还得谨慎小心些才好,免得失了礼仪。”   黛玉虽然不知道林如海的意有所指是什么,但是林如海向来谨慎,如果不是大事他绝不会专门跟自己说的,因此也格外跟傅婉湘嘱托一遍。   傅婉湘却颇为得意的说道:“那个贵客啊,我知道是谁,你不必担心啦!”   黛玉连忙起身询问,傅婉湘却记着那会的仇,转来转起故意吊胃口,就是不说,好一会才神神秘秘地透露:“之前我父亲信中说我伯父要从京城过来,可能会到府上来,让我留心着。你刚刚又说林姨父告诉你出行的船上有客人。我想,我伯父和林姨父同朝为官数载,见了面自然是要叙旧的。或者是应了我父亲托付,过来姑苏接我的也未可知啊。八成就是我伯父他们了,若是错了,我只管认罚就是。”   傅婉湘说的十分的认真笃定,眼神里还带着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黛玉见了便笑着又问:“好端端的怎么从京城过来?又到我家里来?父亲不日就要去扬州了,在扬州再见岂不是更好?”   黛玉掷地有声地问,傅婉湘正不知该如何解释,便看到檀书匆匆走过来行礼道:“傅小姐,老爷说您家里来人了,请小姐出去相见呢!”   傅婉湘闻言嘴角都要笑出花儿来了,回头跟黛玉笑道:“看我说的不错吧?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些,等以后就知道啦!我先走啦!”说着也不等黛玉回话就急匆匆回房间换了衣裳跟着出去了。   黛玉被傅婉湘那一席话一说,心里就有点乱糟糟的,就像人对未知的事情总有那么点恐惧,这横生的枝节到底是福还是祸,黛玉心里也是一派糊涂。   林安问见黛玉闷闷的,就拉着黛玉要去吃点心,黛玉只好带着林安问朝着厨房过去,厨房里的婆子自然是不肯让黛玉和林安问进去的,黛玉只坐在一旁的小厅里,由着小丫鬟端上来一盘盘各色各味的点心,玫瑰酥,葡萄饼,桂花糕,山楂块等,一个个五颜六色的,还有一样是黛玉没事的时候跟厨娘吩咐的,叫做杏儿肥。   春日里取新鲜的杏花上面的雪水或者露水,夏日里将新鲜甜仁杏子淘洗干净,用纱网罩住在夏日里早晨和下午的阳光下晒干,在浸在清水里轻轻地过一遍滤去杂物,然后晾到七分干的时候装到陶罐里,倒入原先备好得杏花水适量,用白糖调好,放置十几天用冰镇着。吃的时候用荷叶色的碟子端出来,上面撒上细砂糖,又酸又甜十分开胃可口。   不过,姑苏一带不能种植杏树,黛玉也是年初才知道那些杏子还是从京城老宅那边带过来的,得知如此费人费力之后就改成了梨子,类似的做法,加了一道蒸熟,类似于现代的冰糖雪梨,清甜爽口,还能治疗咳嗽。   其实,黛玉一向不在吃食上面用心,这不过是小插曲,你若是见过她之前屋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摆设,便能察觉她骨子里是有多么“离经叛道了”。随着年纪渐渐大了,黛玉总不愿表现的太特别了,林如海和贾敏也不过是感慨,黛玉小时候太贪玩调皮。   林安问吃的满嘴都是蜜糖,看得黛玉忍俊不禁,伸手刚用帕子擦干净转眼又弄了满脸,不由地劝道:“你好歹慢慢来,若是在父亲跟前你都不知挨了多少训了?”   林安问腆着脸笑道:“姐姐才不像父亲呢,父亲整日端着一张脸,不说话都凶巴巴的。自从去书房念书,我天天都盼着早些下学,父亲比那些先生还要严厉,我打个瞌睡都得受罚。”说着伸手给黛玉瞧,“你看我写字写的手上都起茧子了呢!”   黛玉歪过脑袋瞅了眼,瞟了眼林安问没好气地对林安问说:“你确定你是写字太多,而不是拿笔姿势不正确?”   林安问睁大了眼睛,一脸的尴尬毕露无遗,扭过头瘪了瘪嘴硬是说:“哪有,我明明拿对的,先生都没说我错。”   黛玉道:“你是家里的独子,有父亲在先生自然是不敢对你怎么样的,恐怕只有说好的,哪有说你不好的?你但凡用心,就多听多问多想多学,这样才不算辜负父亲的期望。”林安问似懂非懂的看了眼黛玉,黛玉便继续说:“大概父亲对你有多凶,就是对你期望有多大的,你记着姐姐说的话,以后会懂的。”   话刚说完,黛玉就先被她自己的说教给吓到了,咦,这么一本正经的话,居然从她的嘴里蹦出来,真是……匪夷所思啊。再一看林小弟一脸努力理解的样子,黛玉的内心由衷的又被萌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个病句,今晚会更新,么么哒】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找工作找房子的事情啊,然后下午下班就八点了,做晚饭吃完已经十点了,呜呜呜,饶恕我,已经补齐。晚安,谢谢小天使们的不离不弃。   ☆、两个选秀   黛玉担心林安问吃太多牙齿不好,看着他啃完手里的梅子糕,就又哄又威胁地领着他回了崇文院。   路上刚好碰到心事重重的傅婉湘,身边竟然一个跟着的人也没有,黛玉见着有点不对劲,便吩咐安嬷嬷带林安问先回去,又命雪雁跟着,姊妹两人说着话,沿着小路往凉亭里坐下。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子又愁眉苦脸的?莫不是你家人来接你,你舍不得离开我心里难过的缘故?”黛玉有意想逗傅婉湘开心,没想到傅婉湘却难得的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眼黛玉,然后沉默了许久才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我纵使满心都是委屈,可是到底是命,总逃不过的。不是现在便是将来,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倒是我自己把这事混忘了。”   黛玉想要从傅婉湘的话里提炼出一点线索,都寻不到任何痕迹,傅婉湘说着说着眼圈就有些发红,稍微好转些便转过身拉着黛玉的手说道:“我自小就没朋友,如今我伯父来接我过去,我这一走恐怕就再难见面了,倒还真是舍不得你。”   “湘姐姐,你别伤心了。等我们到了扬州,我时常到你家找你说话不就好了?”黛玉抓住傅婉湘的胳膊轻轻地晃了晃,明净的瞳孔里映满了傅婉湘的愁容。   傅婉湘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一瞬间却叹了一口气,转而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挽着黛玉站了起来道:“我们在这儿坐好一阵子了,她们找不着咱们,恐怕要急坏了,还是先回去吧。”   黛玉跟着站起来,看着傅婉湘突然有种莫名的失落感,她怎么了呢?但是她又不敢问,怕问多了她更难过,就这样两个人并肩走着,傅婉湘过了今年就已经十一岁了,而黛玉却才六岁,一高一矮两个人被说不出的情绪笼罩着,走到了岔路口才分开。   黛玉走了几步,估摸着傅婉湘走远了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傅婉湘这一去,似乎就再也不能轻易见到了的样子。   晚上林如海突然说次日就要启程,雪雁,霜莲带着小丫鬟婆子们在外面收拾东西,不过是将装好的包袱交给粗使婆子带到二门上的小厮那边,让他们拉着车送到外面马车上而已。黛玉在屋子里睡着,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她的一身从一出生就仿佛已经被注定好了,性命,家世,父母兄弟乃至所有远近亲戚,还有前世的还泪之说,黛玉不止一次怀疑,是不是自己穿到了这个身体里就得接受林黛玉的宿命,接着给贾宝玉还泪,到了现在她更加害怕。   林府,贾敏;贾府,贾宝玉。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两家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身上流着的不仅是林家的血,还有贾家的以及贾府表小姐的身份。   黛玉迷迷糊糊到了三更才睡着,期间雪雁悄悄进来瞧过四次,王嬷嬷问了两次,霜莲在床下面躺着也一直等自己安静下来才睡去,黛玉都知道。她意想不到的是,当她清晨起床问起傅婉湘的时候,雪雁跟她说:“傅小姐昨儿酉时就被接走了,只不过到时候去扬州仍旧坐同一只船。”   “傅小姐说以后会见面的,就没跟姑娘提,还让奴婢把姑娘的手链和她的交换了,说是“就当是彼此还在身边陪伴罢”,奴婢见姑娘去梳洗了,便自作主张拿过去了。”   雪雁一字一句地说,心里却在疑惑,怎么傅小姐走的这么急,也不跟姑娘道个别,看着倒像是再也不见的样子,昨儿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好几次,还是春儿催着才上的马车。   黛玉看了眼窗外,接过手链,那还是当初她为了帮春儿换过的自己的,到如今却是物归原主了。到底是天意呢,还是另有机缘?   霜莲从外面进来,见黛玉表情有点不自然,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姑娘,太太那边已经往外走了,咱们也该动身了。”   黛玉抬头看了眼霜莲,很快地把铃兰玉链戴在手上,缓缓地站起身,扶着雪雁往出走,外面打伞的丫头跟紧在黛玉一侧,一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丫头,小厮和管事都在二门上候着,黛玉坐了一辆青轴小车慢慢地沿着大路行至门口,下车就看到槐云在一顶素简小轿前面招手。   雪雁见状便扶着黛玉过去,整理好黛玉身上的披风才扶入轿子。   贾敏特意和黛玉乘一顶轿子,原是有话要说,见黛玉还是一副安安静静的模样,不由地问道:“你傅姐姐昨儿就被她伯父接过去了,你可知道?”   黛玉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这答案怕是要从贾敏嘴里说出来了,便听到她说:“她今年一过便是十一岁,十一岁进京整顿半年,再由教引姑姑带着学规矩,过了年再一层层的选拔下来,年底就要入宫参加选秀。”   黛玉惊讶地看着贾敏,选秀?傅婉湘要去参加选秀?   没想到贾敏并未理会她的惊讶,反而握住她的手继续说道:“我的孩子,我跟你说这些也并非是说闲话,而是你得心里有数,不管是早是晚,你也要经历这些。若是没选上自然有父母为你周全,若是……到时候,玉儿便与母亲再难一见了。”   黛玉感觉自己的脑袋都是懵的,回过神才反握住贾敏问道:“可以不去么?”   贾敏摇了摇头,黛玉也不知道她是说不可以,还是不知道,还是一种无奈的表达。原本很远的路程在这种复杂的心理活动中竟然变得格外的短,黛玉感觉不到半个时辰,外面的婆子就喊道:“停轿。”   雪雁在外面扶着黛玉的手下轿子的时候,感觉她的手指都是冰凉的,留心看了几眼倒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码头上人来人往,主要的通道却早已被林府的家丁清场,黛玉袅袅婷婷地走上甲板,直到到了船舱都在想选秀,进京,贾府,傅婉湘这几个词,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才算平静下来。   黛玉不知道贾敏为什么要选这个时候告诉她这样,但是她心底却是庆幸的,六岁的孩子还有很大的空间,也许她能找到不参加选秀的办法,或者遇到这样的机会。   皇宫是地狱,到了京城更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纠缠,黛玉心底很排斥京城,有大部分是因为贾府的关系,她只想做个平凡的姑娘,那些王孙贵族,皇室荣宠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心里明白。   开船的时候是未时一刻,黛玉等了会估摸着船上的人都在歇息的时候,这才拉起雪雁让她打听傅婉湘在哪个房间,她必须再去见她一面,不然恐怕真的见不上了。   其实,在黛玉看来这时候她已经不仅仅是去看傅婉湘了,而更像是看将来的自己,她企图让她乐观点,却更像是在以另一种形式来劝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   也许,到时候真的会遇到一生挚爱,与他白头偕老?   雪雁带回了精准了消息,黛玉刚要出去,霜莲就挡在了黛玉的面前:“姑娘忘记老爷说的话了么?万一出去被老爷看到,姑娘会受罚的。”   雪雁见状连忙询问了情况,也劝道:“既然老爷说让姑娘不要出去,姑娘还是日后再去吧?等到了扬州有的是机会啊!姑娘何必急在一时?”   黛玉不想跟她们解释,但是也担心林如海的嘱咐,思前想后果然乖乖地坐在榻上,心里盘算着怎么样才能两全其美。   “雪雁,你刚刚出去的时候遇到眼生的人了吗?”黛玉小心翼翼地问,这到底是古代,她没有男女大妨的思想可并不代表大家都没有。   雪雁微微有点不好意思,但仍旧坦诚道:“方才奴婢过去问的时候,遇见一个小哥似乎是谁家的贴身小厮,见奴婢问路就上前说了一声,奴婢这才知道傅小姐的所在。”   黛玉点了点头,突然想到林如海说的那名客人,想来就是他家主人了,脑袋里轻微掠过便不再上心,继续说道:“你可知道他们是何来历?”   雪雁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奴婢也不知道,那小厮穿的周正,说话也文绉绉的,奴婢并不敢耽搁,问到了话就回来了。”   黛玉略微顿了下,见四周无人便拉过雪雁说道:“咱俩也算是一同长大的了,对吧?”   雪雁点了点头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湘姐姐要去京城参加大选,我恐怕再也没机会见她了。雪雁你帮我这一次,我就偷偷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雪雁比黛玉年长两岁,关于选秀的事情自然要懂得些。   据嬷嬷说朝廷规定六品以上官员的女儿都得要去京城参加选秀,选秀每三年一次,分为小选,复选和殿选,特殊情况时间也会改变,很多人家的小姐就因为这一项规矩耽误成了老姑娘也不敢擅自嫁人。   听说姑苏世族王家的小姐被选入宫做宫女,似乎还被皇上宠幸过,但是却没有被册封,到了二十五岁放出来都没人敢娶她。雪雁心里掂量着,傅小姐果然也要去参加选秀么?祈祷她可以选上就好了,这样就能进宫做皇妃了,多尊贵啊。   不过,姑娘和傅小姐这一别果真是再难见面了,选秀的名册一确定,秀女就不能出门了,行动也要受到限制。这样一想,雪雁似乎有些明白黛玉为什么这么想找傅婉湘了,心里立刻就松动了一大块。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安然要给大家道个歉,因为疏忽之前有个地方写乱了。在南方桂花叫做木樨,我写的时候一会木樨一会桂花可能有点乱,么么哒求原谅。还有就是咱家男主出现的比较迟,但是这篇文是有男主的!!所以大家耐心哟~~~么么哒,这一章稍微有点纠结,求不抛弃不放弃!!嘻嘻,谢谢小天使的收藏,么么奉上,爱你们的安然。   ☆、三寸泪光   雪雁还在犹豫,霜莲就横在雪雁的面前激动地说道:“雪雁姐姐,姑娘对你那么好呢!这时候咱们应该帮着姑娘才对啊!要是等下船了,姑娘要再想和傅小姐见一面可见难了,咱们做奴婢的不是应该给姑娘分忧么?”   霜莲其实一直都有些崇拜雪雁的,这时候她就很不理解了,姑娘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在踌躇什么呢?霜莲是个急性子,心里藏不住话再加上和雪雁也算是熟络了,就直接问了出来。   雪雁微微一怔,竟然被霜莲给问住了,转念一想霜莲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的,便不自觉地让开了路。   黛玉见她二人不在阻拦,欣喜地吩咐了几句守好房门之类的话便要出去,刚跨出门槛就听到有人的脚步靠近,本想回屋等着脚步离开再出去,没想到竟然是贾敏扶着槐云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黛玉行了礼便坐到一旁,雪雁和霜莲交换了一下眼神便随着槐云陆续出了屋子,黛玉这才疑惑道:“母亲怎么突然过来了?可是有事要吩咐么?”   既然林如海让她不要随意出屋子,那么贾敏必然是知情的,这次过来保不齐便是因为此事。黛玉心里期待着贾敏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又怕她待的太久误了自己的事情,坐在凳子上便显得如坐针毡。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贾敏仍旧再说些坐船太久会有些不适之类的家常话,一点儿不提外面的情况,也不说同船坐的都有什么人,黛玉需要忌讳什么等等,一个劲地从饮食问到了衣着,又命人喊了王嬷嬷进来,问起黛玉是否安枕,三餐是否正常,又专门叮嘱她在里面看顾着黛玉,就连晚饭,也是在黛玉这边用的。   直到天色有些暗了,贾敏另外又嘱咐良多,这才起身离去。   黛玉总觉得贾敏是故意来监视自己的,果然,到了第二日,第三日乃至第六日七日,贾敏依旧像这样过来,不拘什么话题都能说好一会,到了晚间又离开。   黛玉以前有一个绣了三个花瓣的芙蓉映月的荷包,也因为这段时间陪着贾敏大功告成了,就连穗子也是整整齐齐地做好,缀在了荷包下面,青绿色的荷包,月白色的穗子夹杂着银色的织线串着玉色的小珠子,素净又不失身份。   短短几日,黛玉被贾敏以及王嬷嬷看得十分的紧,闲暇时,就连先生离开之前教过的毛诗也背了个大半,偶尔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大片葱绿的荷叶田田,途径岸上的大片的稻田,还能想起‘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的原著诗词。   黛玉心底不由地感慨:也许,真正的林黛玉心里是想要这样的太平盛事的田园生活的?‘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这样的开阔心境,小小的林黛玉恐怕也有自己的一番思量的,只可惜却因宿命误在了痴痴迷津。   不知道是不是贾敏来惯了的缘故,这一日贾敏的迟迟未来,竟然让黛玉有一丝的疑惑和不安,刚起身朝外面走了几步,便看到雪雁急匆匆地从一边楼梯口过来,“姑娘怎么出来了?水上风大,今儿天气不好,小心着了风寒。”   黛玉日常都待在屋子里,虽然是在船上却也是十分周全,四面的船舱矮阁围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乍一看与平日里的院子并无多大区别,只是水上行船时有不稳,黛玉刚开始的时候也有微微的不适,如今却都习惯了。   雪雁刚被槐云叫过去说话,这会回来见黛玉在外面连忙劝着进屋,黛玉却误会了,只道:“既然父亲和母亲都有吩咐,我自然不会乱跑的。你不必劝我,我在外面略透透气便好。”   黛玉说这话其实还是有些赌气的,但是见雪雁一脸想说话却又憋着不能说的样子,便有些警醒,“你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莫不是母亲那边有什么事?”   雪雁垂着脑袋咬了咬嘴唇,很为难地点了点头,“太太昨夜着了凉,今早发起高烧,大夫在那边伺候着呢,太太让奴婢过来看着小姐,不要到处走动,说是……”   黛玉不等雪雁把话说完拔腿就快步走下了楼梯,母亲这时候生病了?肯定是因为要看顾自己才病的,黛玉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害怕,脚下的路险些看不清,硬生生就栽到了一个人怀里,抬头一看竟然是林如海。   林如海见黛玉这副急匆匆的样子,便知道是要去看贾敏,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叹道:“你母亲并无大碍,你先随我过来,我有话要说。”   黛玉微微侧首望了眼拐角,才有些沮丧地跟上林如海的脚步,简简单单的陈设,一叠叠的公文,铺陈在桌面上隐约的林如海略显沉重的身影,黛玉第一次看到这般严肃而又有些拘谨的林如海。   即便是严父,他平日里在最心爱的女儿面前也是极力想做一个具有亲和力的好父亲的,但是这次他似乎是拿出了他面对手底官员和案件的气势,端坐在上首一言不吭就已经威势十足。   “玉儿,你日后行事皆要小心,傅家的人暂时不要沾染才好。”林如海似乎是酝酿了好大一会,才慢吞吞地说出这一句让黛玉心惊的话。   黛玉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上前一步,脱口问道:“为什么?也包括湘姐姐吗?湘姐姐是我的好朋友啊?为什么不能和傅家的人有接触?父亲,您之前不是还很喜欢湘姐姐的么?她还在咱们家住了那么久呢!”   林如海眼中的黛玉想来都是最温婉谦敏的,近乎质问的语气让他有些震惊,又有些赞赏。   这才是他林如海的女儿,柔则温醇,硬则刚正。   黛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失了分寸,不由地退了几步,低着头也不敢再看林如海。   林如海动了动嘴角,额头细微的皱纹突然变得轮廓清晰,如利刃出鞘般命令道:“任凭你说什么,为父不许。你若要一意孤行,就家法伺候。”   黛玉心中一震,林如海何等的疼爱自己,任凭是有一点伤处都关心不已,这次竟然要对自己用家法?她心里难过却也开始警醒,到底是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事,让林如海这般的敏感。   傅家又怎么了?让林如海想要和他们划清界限?   疑惑一重重的袭来,压得黛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眼眶也有些湿润起来。   林如海注意到黛玉的神色,眉头立刻拧到了一起,迈出步子,伸手抚上黛玉的肩头,放轻缓了声音说道:“为父有不得已的苦衷,若你日后知晓,自然能懂得今时今日的境地。”说着便唤了檀书进来,嘱咐了几句便让她送黛玉出去了。   黛玉固执地走在前头,径直到了贾敏的屋子,大夫早已经离开,贾敏斜倚在枕头上,手里端着半碗药,眼神却有些呆滞,定定地盯着床柜上的一个薄胎白瓷瓶一动不动。   “母亲。”   黛玉已经走到床头了,贾敏也没有发觉。   贾敏回过神来看到黛玉,心里一阵欣喜却猛地咳嗽起来,连忙放下药碗,一手用帕子捂着嘴,一面招手喊了之前被她退出去的槐云道:“快……快送小姐出去,免得沾染了病气。”   黛玉被槐云拉了一把,却丝毫不为所动,倔强地走近床头看着贾敏因为咳嗽微微发红的两颊,眼睛里微微有些湿润,贾敏先是咳嗽了几声,见黛玉不肯走心里一急,话也说不出来咳嗽的更加厉害,声音听起来仿佛要将肺腑都要吐出来。   槐云见状连忙命人拿了痰盂等东西进屋,自己上前提贾敏抚着后背,黛玉站在一旁因为个子太矮够不着贾敏,便干脆爬到榻上从后面拉开被子给贾敏盖上,学着槐云慢慢地给贾敏拍打后背,企图能够让她平息咳嗽。   贾敏见黛玉这般心里也是说不清的酸楚,忍着鼻子里的不适不露出来,却感觉脖颈处烫烫的湿湿的,回过头却发现黛玉已经哭得跟泪人似的,小小的人儿还是静静地给自己拍后背,眼泪却悄悄地挂满了她的脸颊。   贾敏惊愕之余便让槐云先出去,房间里没人了,才回过身抓住黛玉的手,让她坐到自己的身边勉强笑道:“我只不过偶感风寒,吃过药就没事了,你这幅样子像什么话?”   黛玉这段时间本就有些殚精竭虑,加上傅婉湘的突然离开,林如海的警告,现下又看到贾敏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病了,心里又气又急又怕,竟然不自觉地就哭了,见贾敏还强撑着和她玩笑,连忙拭去眼泪,遮掩道:“女儿只不过看母亲这会子病了,略哭一哭祛晦气,母亲病好了,我自然不哭的。”   贾敏笑道:“哪有你这样的说法?一贯会哄我开心。”微微顿了一下,神色变得略有些担忧,“是不是你有心事?跟母亲说一说,母亲为你做主。”   黛玉便道:“我实话实说母亲又不信了?母亲只管养好了病,女儿从来都是爱惹麻烦的,将来少不得事事都要母亲做主的。”   林如海既然单独找她说话,很大的可能就是所有的事情贾敏也并未完全知晓,这种情况,还是暂时静观其变的好。黛玉见贾敏半信半疑,便笑着闲聊了几句,哄着贾敏躺下,又吩咐槐云将药热了一遍,在贾敏处梳洗之后,陪着她吃过了药,才回到自个的屋子。   雪雁和霜莲在屋子里等不到黛玉回来都快要急疯了,只当被林如海叫去训斥到了现在,见黛玉安然无恙的回来,连忙搀了进来笑道:“姑娘,姑娘你可回来了!你快瞧瞧,傅小姐送过来的书信。”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今天很多收藏哦,谢谢大家愿意看安然的文。么么哒,补齐!/(ㄒoㄒ)/~~ 【关于更新】这里还是提前申明一下吧,按照安然的状况,可能很难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日更三千了,所以之后会两天一更,爱你们。   ☆、秋风做媒   黛玉向来不是个心里存事的人,只不过一时情绪难解放落了泪,这一发泄五内疏通,见着傅婉湘的书信自是欢喜起来,连忙嘱咐雪雁关上门,自己拿着信往里面看去,信中字句简短,分毫不提离别伤意,却看得黛玉心乱如麻,神魂动荡。   相信傅婉湘原也是当个新鲜事分享给黛玉,不想黛玉竟然想得深远,看出了这段故事的端倪。   原来是维扬一带官吏勾结朝中要员结党营私,贪污了朝廷下拨的数十万银两,当今圣上特命太子以及内阁重臣傅钦原下扬州巡查纠错。一路过来遭遇屡次阻截拦杀,快到扬州的时候,太子便与傅钦原的长子交换了身份,跟着傅钦原来到了扬州。   黛玉猜想,既然来人是太子必然不会无端只为了掩人耳目便换了身份,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从姑苏再到扬州,肯定是有所图。   图什么呢?   黛玉仔细一想,太子到了扬州借着傅钦原要接侄女傅婉湘的名义,接触到的唯一一个人便是林如海,也就是说,也许太子是故意先一步到扬州,想要和林如海碰面,以便于在进入他人耳目之前,达到某种目的。   然而,林如海似乎并不是很愿意如他所愿。   这么看来,父亲之所以不愿意我到外面并非只是为了我的安全,而是为了不让我被太子他们看到,免得有什么牵连?之所以不让我和傅家有所联系的原因,那就可能是——傅家已经是太|子党了,父亲不想趟这趟浑水?   黛玉深思下去,便觉得傅婉湘的这封信尤千斤重。   外面敲门声响起,黛玉连忙将信件藏进了袖子里,胸中顿时明快了不少。   “太子如今都十四岁了,我表弟才八岁,得亏这一带也没人见过,不然早就露陷了!”黛玉回想着傅婉湘话里的语气,竟然含着些许开怀,心里不觉地为她高兴。   很多时候,人的境遇全凭心境左右,你若是看得开,也许下一秒便是康庄大道;你若是一味钻牛角尖,也许天堂便是地狱,欢喜也将逆转为烦忧。   林安问从外头钻进来的时候,便看到黛玉满脸的纠结神情,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叹气,凑到跟前的时候,还没说话就把黛玉吓得往后坐了一点,林安问顿时就乐了,“姐姐想什么呢?我来这么久了你都不知道。”   黛玉就笑道:“我哪有不知道,只不过顺着你的心意陪你玩罢了。”说着拍了拍一旁的位置让林安问上来。   这几日天气莫名的就冷起来了,外面也就罢了,这船上虽然也算是齐备到底简陋些,幸而再过一两天就到岸了,黛玉既有些期待又含着些惧怕。   也许因为政治分歧,傅家和林家也会就此疏远也不一定。黛玉心里黯然,大约傅婉湘是再也见不上了,只盼她能得一个好的归宿,喜乐安然一生便好;贾敏的病大多是时气所致,到了府里细心调养,饮食上再多注意一点,也并无大碍的,若是能躲过这一劫,往后的日子便能好过许多了。   林安问乖乖地挨着黛玉,心里想着,姐姐很少这么寡言沉默的,今天是怎么了?人看起来也比之前瘦了,不知道是不是没吃饱的缘故。心里琢磨着,突然想起来的目的,赶紧直起身子从怀里掏出一大包麻糖,眼错不见就塞到黛玉的手里。   “嘘。”林安问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整个脑袋几乎都要塞到黛玉的臂弯里。   黛玉便道:“雪雁,霜莲你们到外面伺候,有事我喊你们。”   屋子里的人都退干净了,黛玉才拿出来摊在桌子上笑道:“你个小鬼头,你想吃只管光明正大的吃就成了,怎么跟做贼似的?”   林安问睁大了眼睛,皱着眉头指着有些碎掉的麻糖说道:“安妈妈不让我多吃,我那会子给母亲请安,正好碰到槐云姐姐去厨房温药,就跟着过去看着,槐云姐姐说母亲身子不好正歇着呢,我就自个转了一圈,刚好看到她们做了这个就让人给我包了几个。我又吃不完,就拿过来给姐姐吃。”   黛玉略微一想,便知道肯定是槐云怕林安问过去沾染病气,才撒了谎。眼前的小孩笑嘻嘻地瞅着自己,眼角不时地瞥向麻糖,上面的芝麻一层层地被炸得焦黄,散发出酥脆的味道。   黛玉遂笑着掰了一半递到林安问手里,“以前要是饿了就跟安嬷嬷说,她是怕是吃多了不消化。你若是跟她说你还饿着,她也会依着你的,瞧把你委屈的,跟咱家不给你饭似的!”   林安问嚼着麻糖满足地点了点头,然后瞧了眼窗外,咽下去嘴里的麻糖,突然说道:“我上次还说每次下雨都过来陪姐姐的,外面好像开始滴答了呢,正好我陪着姐姐热闹些。”   黛玉宠溺地擦去林安问嘴角的芝麻,冲着外面看了眼果然疾风骤雨将要来临的样子,仿佛喃喃自语般道:“看来行船的路程要耽搁了。”   正如黛玉所料,船只果然因为风雨耽搁了,到了扬州的时候已经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两天,扬州码头上挤满了百姓,黛玉远远瞧了一眼便看到一大批家丁打扮的人在码头上迎着,但是细细再看便能发现这些人训练有素,并非泛泛之辈;另一侧是自家的仆妇车轿,看上去最少有三家人在接人。   黛玉下船的时候依旧带着林安问,跟在贾敏的身后,沿途的百姓指指点点似乎在讨论,谁家这么大的排场?又说些地方方言,黛玉听不懂也不理论,只管低着头一路上了马车。   马车走动的一瞬间,黛玉在帘子扬起的缝隙里看到了那位太子殿下,跟在傅钦原的身侧,周身却散发着淡淡的威严贵气,让人一看便想到了山巅松柏,云缠雾绕却越发英气勃勃。   除了随行伺候的仆妇,黛玉和贾敏等人是最后才下的船,因此当黛玉的轿子走起的时候,其他人的车轿已经走远了,黛玉掀开帘子看向后面,弯曲的道路上隐约还看得到最后正在拐弯的托送行李器具的马车,十几辆车连成一串,蜿蜒到了扬州的府邸。   府邸早在月前就已经安顿妥当,每个院落的名字照旧,然而布局却发生了变化。苏姨娘的小院子紧挨在了贾敏院子的西南角,梁姨娘的院子的位置与原先并无二致,而李姨娘被贾敏一句,病气未愈,冲撞犯主,需得好好调养直接安排到了东北偏僻处的屋子,随行只有两个丫鬟一个婆子,杂役数名。   黛玉在清梧馆安顿之后,便急匆匆地去看贾敏,好在贾敏已经大好,只是身子还有些虚,斜靠在引枕上还在吩咐槐云安排院子里的事情,黛玉还没进门就听到贾敏轻微的咳嗽,槐云见黛玉过来了,便笑道:“小姐和公子当真心有灵犀,两个人竟然前后脚都过来了。”   贾敏听这话也笑了,黛玉四周看了一圈便疑惑道:“安哥儿去哪里了?”   槐云就笑着说:“公子方才听安妈妈说起枇杷止咳,便闹着要去厨房做枇杷百合银耳汤。这会子恐怕正在厨房那边闹着呢。”   黛玉一听就笑了,丫鬟上了茶点之后,黛玉便在椅子上坐着跟贾敏说话,正聊起扬州的风景甚好,等贾敏身子好了就出去逛逛,便听到外面帘子一响,林如海大步走了进来,开口就说道:“真是岂有此理。”   贾敏连忙直起腰身坐起来,林如海进门才看到黛玉也在,脸上的神色稍微缓和些许,却不再说话。黛玉见状便起身告辞,走在路上心里还在想,林如海这是怎么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怎么今日竟然生这么大的气,这么一想,便转身朝着雪雁点了点头,雪雁领会旋即就没了身影。   霜莲见雪雁返了回去,便猜想恐怕是去探听风声了,依旧跟在黛玉身后,慢悠悠地走着,霜莲见黛玉似有心事,便建议道:“听说东面园子里的银杏金灿灿的十分漂亮,姑娘要不要去瞧瞧,散散心?”   园子在内院的一侧,靠着游廊东西贯通,南北连接,入园是石板大道,两侧皆是银杏梧桐等树木,石板路弯曲成环形,每一处环状交接都坐落着一座小亭子,石桌石凳,常有有人打扫。沿着满地的银杏叶子踏过去,便是一池清水,假山上缠绕满了绿植藤蔓,不知名的紫色小花点缀着绿茵,贵如仙葩。   风一吹树梢的样子唦唦唦的响,偶尔吹落下来像金色蝴蝶一般,黛玉走了一圈心里果然舒畅许多,见不远处的两棵大桑树上绑着秋千,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刚坐下就感觉身后一个人影,黛玉只当是园子里的粗使下人,也不当回事,仍旧让霜莲推着她玩了一会。   霜莲也是个爱玩的,一会功夫就逗得黛玉欢喜起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琢磨着要是院子有一颗大梧桐树就好了,夏日里在树下置办一套木质桌椅,摆上一壶好茶,插几枝栀子,闲暇时再下下棋,写写字,想着都觉得雅致非常。   黛玉突然记起说要教霜莲识字的,便柔声蹲下,随手起来一个树枝就要在地上写下去,却被霜莲躲了去,“姑娘!这个多脏啊。”   霜莲瘪着嘴,要是这一幕被雪雁姐姐看到,恐怕要说自己不细心不懂事的,黛玉见霜莲有些委屈,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又不是瓷娃娃,不必看得这么紧的。若是碰一点泥土便是肮脏,那行于大地之上岂不是要人人自危了?”说着便拿过树枝晃了晃道:“上次给你的书本你看看完了?过来我教你念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这是王维的《相思》,我回去给你一本《王摩诘诗集》,你只管拣着能看懂的看就够了,等你读熟了字也就能认得大半了,有不会的让雪雁教你。”   秋风拂面,说不出的温柔和煦,空气里带着淡淡的香醇芬芳,仿佛要驱散人心底的焦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精彩在后头,不剧透,嘻嘻。更新的事情好纠结,到底是两天四千呢,还是隔天更。咳咳~~男主快粗线了,不知道会不会掉粉,因为安然写男女的感情戏不太nice,嘿嘿,不知道这一次肿么样~~捂脸。还是那句老话,一切得慢慢来,以小见大,温馨来袭。另外,求专栏收藏,对手指,么么哒^o^   ☆、黛玉发怒   秋意颇深,冷冽的寒气悄悄的就降临到了这个季节,广玉兰树的叶子依旧葱郁,颓唐的几苞蔫掉的花蕾毫无生气的落在树底,仿佛在诉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气节。   春馨院内,林如海与贾敏相对而坐,偶或传出的咳嗽声让槐云不由地捏紧了衣襟,突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槐云的思绪,抬起头便看到穿着青缎交领比甲的雪雁沿着抄手游廊,慢慢地走了过来,站在假山侧面朝着自己轻轻地挥了挥手。   雪雁进院子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劲,门口一堆人守着,就连贾敏最亲近的槐云也被赶到了外面,看来老爷这次是真的发火了,不知道谁有这样的本事?   在林府下人的眼里,林如海最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雪雁顿了顿,低头看了看自己被露水打湿的绣花鞋,心里不由地捏了一把汗,难怪小姐也开始着急了,若是不问出点什么,小姐那边肯定不好交代。   槐云见雪雁磨磨蹭蹭的半天还不离去,只好跟旁边的嬷嬷低语一番,疾步走到雪雁跟前,拉着她两步并作一步的走进了后院她的房间,压低了声音问道:“我的祖宗,你这会子来做什么?贪玩也不是这样的,你没看到老爷发火了?”   雪雁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这么清冷的天气,槐云的鬓角硬是出了薄薄一层汗,可见她也是提心吊胆的伺候着,“槐云姐姐,你可知道老爷这是怎么了?小姐心里着急,命我过来瞧瞧。”   槐云颇为为难的撇了撇嘴角,坐在床头的高凳上,蛾眉倒蹙,没好气地叹道:“我要是知道到底怎么了,也不用这般着急上火了!你没见那会老爷的脸色有多难看,进屋的时候经过我的身边,我都觉得身体要僵了。”顿了顿见雪雁跟着着急,语气才稍微缓和了些,“你还是先回去伺候小姐,小姐若是问起你只管说并无大事不就成了?”   此时的春馨院哪有一点如春日般温馨的感觉,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寒意,千般警醒的伺候着,就连平日傍晚给花草浇水的粗使丫头,今儿的动作也放轻放快的三分。   雪雁见槐云心里挂记着贾敏那边,也不敢多坐,留心看了几眼便连忙一路小跑了回去。大约是脚程略快,雪雁走到清梧馆门口的时候,正好瞧见黛玉和霜莲在前面走着,手里面捧着用帕子包裹起来的银杏叶子,似乎是在讨论要用银杏叶子做什么玩意。   王嬷嬷等了许久也不见黛玉回来,一起跟着的雪雁和霜莲也没回来通个信,看着日头渐落心里头就有点焦急,守在门口一会指着小丫头给廊上挂着的红嘴鹦哥添点食,一会儿又埋怨丫头不够勤快,画眉笼子里的粪便都没清理干净。就连院子里杂使的婆子也被一个个的数落了一遍,而她自己嗑着瓜子坐在门口乘起凉来。   黛玉走进门的好心情,一下子就被王嬷嬷这般的大模大样给打散了,走上前的时候王嬷嬷也不过是站起来,一只手捏着瓜子,一只手往黛玉身上一揽,唠叨道:“姑娘可回来了,你看这天边的月牙儿都亮透了,再晚些回来可不要受凉了?霜莲,你也真是的,出门都不给姑娘带件衣裳,秋日里最容易变天了,若是一场骤雨下来,淋病了又是一顿折腾。”   雪雁跟上前给黛玉使了个眼色,表示春馨院那边并无大碍,才接着王嬷嬷的话说道:“瞧嬷嬷说的这话,咱们都是不知事的。好歹不是还有妈妈您么?果真起个风下个雨,难道妈妈还让姑娘淋着回来不成?”   王嬷嬷被雪雁拿话堵了嘴,顿时逼得一脸的不满,拿眼睛剜了雪雁一眼,才屁颠屁颠地跟着黛玉进了里屋,外头秋风过面难免有些许冷冽,里屋却是清爽的恰如其分,兽鼎里燃着的香饼子刚好冲淡了三分寒潮,平添两分清甜的香味。   “霜莲,你拿着那会子挑好的银杏叶子清洗干净,用帕子擦拭了给我夹到我案上最厚的那本书里面去。”黛玉吩咐完霜莲,转过身走进盥洗室净过手,走出来才恬淡地坐在外头的榻上,命丫头到厨房端了几碟可口的应季点心。   王嬷嬷见黛玉与往常并无不同,就笑着走进屋子里劝诫道:“那些什么枣泥糕啊桂花蜜酥,姑娘还是少吃一点的好,免得晚上睡下的不消化,腻得慌。不如让霜莲给你兑一盏木樨蜜茶来的清甜爽口些。秋日里干燥,姑娘理应多喝点水,多用点水果才是。”   黛玉歪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毛诗选集,耳朵里尽是王嬷嬷这些唠叨了许多年的话,竟然也不心烦,过了许久,厨房里果然端上来三样点心,外带一碗汤羹过来。   雪雁见王嬷嬷的老毛病又犯了,心里就有些不自在,正好霜莲从里面掀了帘子走出来,雪雁便住了口,生恐伤了霜莲的心,心思刚落地,便听到黛玉翻了一页书,并说:“妈妈说的可不是正理?我也这么想的,因此这几碟点心特意给妈妈您叫的。对了,还有那碗羊乳羹,妈妈也吃了罢。我年纪小,可受用不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就连霜莲也听出黛玉的些许不满。回想起方才进院子时,王嬷嬷看到黛玉进来了,还是大模大样的坐在杌子上。旁边一大盘的瓜子花生,还有喝剩的半盏小参茶,手里边还在剥瓜子,底下一圈的瓜子花生壳。   难怪姑娘有些生气,霜莲心里想着连忙不动声色地给王嬷嬷使眼色,可是王嬷嬷背对着霜莲哪里看得到,满心以为黛玉又要赏她,挪着步子就走了上去,给黛玉谢过恩,就撺掇着外头张望的小丫头进来连带着盘子端到她屋子里去。   “我是吃妈妈的奶长大的,这份恩情我心里也记着。这些年我也当妈妈是长辈,尊你敬你,可是妈妈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但凡是个有脾气的也只管让妈妈知道我是谁!如今我让着妈妈一分,妈妈可别忘了还我。”   黛玉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字字铿锵,雪雁也愣了许久,不知道黛玉为什么突然就发脾气了,还是霜莲见自己的妈做错了事,赶紧跪道:“求姑娘饶了妈吧,妈也是糊涂了才失了分寸,还请姑娘念在我妈往日的苦劳,在给她一次机会。”   今日这般,对王嬷嬷来说,实在是惊雷响彻,怎么就毫无预兆的就撞到了黛玉的枪口上了呢。只有黛玉心里明白,她对王嬷嬷的忍耐已经持续了很久了,从她开始留心身边伺候的人开始,就已经开始计划怎么可以让自己身边固若金汤,并且没有人有恃无恐。   一个雪雁一个霜莲的确不够,往多里说也就是加一个雨岚。在来到扬州之前,黛玉就想开始清扫自己身边的人,慢慢把自己的心腹培养和提拔起来。可是王嬷嬷这些年在清梧馆的根基太深,有时候就连黛玉也觉得,很多人听王嬷嬷的话甚于她的吩咐。   她本来不想做的太明显,可是现在,她不想忍了。   有时候年纪太小的不便实在太多了,你可以卖个萌装个傻,甚至于犯了错也不会真的受家法挨批评。可是有时候,对于权力这种东西,小孩子是没有参与的资格的,这一点让黛玉觉得很不爽啊。   就比如最近林府明明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外面官场政治,内院姨娘纠葛,可是黛玉的消息来源实在是太狭隘,这让她有点安全感不足的感觉。这个世界实在太弱肉强食,黛玉不敢真的依靠着这个看似锦衣玉食的家庭,做着千金大小姐生活一辈子,这一辈子也许会因为一个不小心变成一年,一天,甚至是下一秒。   所以,黛玉想做那个拥有主动权的人,而不是每次被动的去做事后诸葛。   黛玉不知道她这么明白的说,王嬷嬷到底明不明白。但是很显然,霜莲心里倒是猜出了一两分意思,跪在地上的霜莲和那会子陪她在银杏林子里学诗的霜莲是同一个人,可是那会她笑的多天真烂漫啊,这会子又是如此的卑微惶恐。   人生中第一次,黛玉感觉到了地位的悬殊带来的差异。   也许,她至今都没有学会以一个大小姐的身份去把身边的人当成另一个阶层的奴婢下人,可是到现在她突然意识到,不管她是否拿她们当姐妹,朋友甚至是亲人,在他们心里,林黛玉就是他们的主子,是高高在上不可忤逆的高贵者。   “霜莲,你起来。”黛玉轻轻地唤了一声,示意雪雁扶起霜莲,然后才对有些不知所措的王嬷嬷说道:“妈妈别担心,我只不过闲话几句,免得下次再看到有人主次不分,以为我清梧馆的就没有规矩。要是只当我是耳旁风,妈妈只管等下次问问太太,什么叫做主仆有别?”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正在进行中,由于各种客观原因,男主近期不会出现了,要重新设定。么么哒!   ☆、黛玉训斥   王嬷嬷在黛玉跟前吃了瘪,立刻就被她原先嘲笑使唤的几个婆子私底下议论了起来,有人觉得是王嬷嬷倒霉,撞到了枪口上;也有人说是王嬷嬷素日不知好歹,报应不爽。   王嬷嬷听着风声实在没脸,连着好几日都没有露面,背地里却趁机狠狠训了霜莲一顿。   霜莲是个性子宽的倒也不甚在意,她也不是不知道她妈素日里的做派,作为林府大小姐的乳母自然是能捞到不少好处的,就连当初带她进来,说是求了小姐太太,但是她妈心里却早就认定万无一失的。   王嬷嬷被黛玉直截了当的戳了脊梁骨,霜莲心里是有些不舒服,但是更多的是更加勤谨。也许黛玉,并不是她们素日里以为的那般随性和顺,那种对主子的恐惧和敬畏突然就从她的心底蹿了出来。   人都是会慢慢长大的,霜莲也在这件事情中学会,什么是本分和眼色。   这些都是别人没办法教给你的,霜莲突然就读懂了雪雁的安静和理智,也许很多年前她也曾烂漫可爱过,可是随着经历的越来越多,需要做的听得慢慢也加重起来,所以她的善解人意,和姑娘的心有灵犀,都是在日常的细碎中磨砺出来的。   想到这里,她突然不羡慕雪雁了。   南方的秋日极短,衣裳都来不及换几件凌冽刺骨的寒意就突然降临了下来,黛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窗柩上开始结了薄薄一层雪白的冰晶,细心看还能看到是霜花叠加在一起将整个窗户覆盖的精美无暇。   “你说,湘姐姐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京城?”黛玉用竹签子划拉着窗户上的霜花,头也没回的问了雪雁一句,语气里夹杂着三分惆怅,五分关心,其余两分好奇一分失落。   傅婉湘是年前就出发上京的,临行前黛玉也没能再见她一面。林如海不许黛玉和傅家的人有太多牵连,黛玉心里再难过,也只能乖乖呆在屋子里,抚摸着手腕上的铃兰玉链回忆着两个人的点滴,权当送她一回。   黛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傅婉湘,按理说两个人年纪相差三四岁,性格也不相同,但是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又骤然失去的朋友,黛玉心里总是有那么一股放不下,大概是在林府这个狭小的空间关的太久的缘故吧。   不管将来林家和傅家的关系如何,如果傅婉湘真的入选,此生恐怕再无可能相见了。黛玉想着想着竟然感觉自己的情绪不似以前伤感了,就像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内心深处对于命运的那种恐惧,也自然而然的从心底渐渐消失一样。   雪雁不忍心打扰黛玉此时的宁静,取出一件狐狸领的大氅轻轻地披在黛玉的身上,见她回过头微微一怔,才轻声说道:“姑娘切莫多思,姑娘在这里为傅小姐担心,可见傅小姐心里也必定会挂记姑娘的。天下事变幻多端,这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命数多变也不能说怎样就是好,怎样是不好的。我觉得傅小姐和姑娘都是有福气的人,来日自会相见的。”   黛玉虽然知道雪雁是在安慰她,但是这番话直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听着格外的舒服。   这几日府里一直都在预备过年的年货,院子里头来来往往的人也比往常杂乱些。黛玉之前就专门嘱咐过内外院的管事婆子们要小心照看,晚上加派人手上夜,也不许漏夜吃酒赌博。   年三十的晚上,按规矩是要阖府守岁的,贾敏心疼黛玉和林安问熬夜便命槐云和槐雨分别送两人回去,黛玉踩着大雪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院子里头乱糟糟的,隐约还有什么被烧焦的味道。   槐云见状忙命雪雁和霜莲扶住黛玉,然后自己先进去查看了一趟,原来是后院门上守夜的婆子吃酒的时候打翻了油灯,点燃了旁边的柴垛,差点沿着柴垛烧到了后院的小厨房。方才正是留守的婆子拎着水桶灭火呢。   黛玉同雪霜二人赶进去的时候,趁着雪光隐约就看到后院一股浓烟被风吹的四处打转,整个清梧馆都笼罩着乌烟瘴气,院子里沾满了丫鬟婆子,提到半路歇下的水桶边缘都有些结冰,她都能脑补出要是再回来早一点,就能看到满院子的人满脸惊慌的在后院奔走喘息的模样,甚而脚步凌乱,每个人脸上再有一两痕灰扑扑的印记。   槐云见那婆子也是府里的老人儿,这大年下的不好罚她,因此便回头对黛玉说:“姑娘先去歇着吧,余下的事情明儿太太处理。”   黛玉望了槐云一眼,嘴角微微上翘,原先的困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走水浇灭了,看着眼前站着的三个狼狈落魄的婆子,许久才伸手指出其中一个身穿豆绿色褙子,体态丰腴的说道:“柴妈妈可还记得,我前些日子跟你说过什么话?”   霜莲颇为同情又可气的瞪了眼柴嬷嬷,她作为清梧馆后院的管事婆子,不以身作则也就罢了,反而带着人惹出这样的祸事?说着是小事,若不是大伙守岁都睡得晚,这火苗蔓延过去,第一个烧起来的就是黛玉屋子后面的一溜抱厦。若是今夜吹的是西北风,姑娘再没有晚归,恐怕这个柴婆子死十次都不够的。   更何况,前段时间王嬷嬷的事情之后,黛玉就曾经跟各处管事的婆子言明过,“年关将近,各处需得小心,一方面是为太太分忧;一方面也是各位的职责。”   言犹在耳,怎么就这么马虎呢?   柴嬷嬷的脑袋越来越低,后面两个粗实婆子见情况不对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连声求饶。柴婆子见状也慌忙跪下,又是害怕又是冷,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上下嘴唇抖动着也不知道在是在嘟囔还是求饶。   槐云本欲留着这几个误事的婆子给贾敏处置,如今见黛玉有心要立威,微微退后一小步悄悄拉了拉雪雁的衣角,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在一旁静静看着,只听黛玉站稳扶着霜莲说道:“大年下的,妈妈这样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柴嬷嬷连带其他两个婆子听到这话果然再不作声,浑身哆嗦着看着黛玉,又探寻地望望槐云,好半天才说清楚道:“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黛玉笑道:“我还以为妈妈不记得我那日说了什么呢。”   柴嬷嬷磕头直道不敢,黛玉便让霜莲将那日她说吩咐之话照原样又说了一遍,这一次不止是柴嬷嬷等几个管事婆子听到了,槐云听到了,就连围了一院子看热闹的婆子丫头也一并听了个清楚。   黛玉便道:“烦劳柴嬷嬷跟大伙再复述十遍,若是再有人听不清楚或是当做耳旁风,下次再犯,就直接撵出去了事。”   柴嬷嬷赶紧念起来,天色暗沉沉的不一会竟然下起了鹅毛大雪,柴嬷嬷只感觉她的舌头都要在嘴巴里打结了,黛玉也没有让她停下来的意思,只得乖乖念了十遍,直到舌头僵直,嘴唇青紫才罢。   槐云一直在一旁看着,只见黛玉做事自有一套办法,慢而有序,定而有理,她先命人将柴嬷嬷的名字登记了一次大过,然后又叫出那个打倒油灯的婆子,当即记了十大板子说是年后执行,洋洋洒洒安排惩罚之后才命雪雁加以训斥,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院子里竟然没有一个人离开。   雪雁见状便劝道:“天都亮了,姑娘回去略歇会吧。明日还得见前来贺岁的客人呢。”   黛玉点了点头,微微垂着眼眸最后嘱咐了一句:“柴妈妈暂且不罚你,说来你也并非是府里的家生子,三次大过之后大可拿着行李另寻高就。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众位看着办吧。”说完便随着雪雁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子,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歇了灯。   夜幕怅然淡去,雪光尤觉狰狞。   槐云目送黛玉进了屋,这才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柴婆子,暗示旁边的丫头赶紧扶她起来,然后半句话也没说,赶紧回春馨院回话去了。柴婆子等三人跪了许久,心里少不得有许多怨言,却也无可辩驳,想着之后还有板子要挨,那打翻油灯的婆子悄悄扯了扯柴婆子的袖子,柴婆子见状回头啐了一口,嘴里不知咕噜了句什么话才扶着人一步一蹒跚的走回去。   院子里的人窃窃私语几句,这才散去。   ☆、伴读小厮   日透云层知暖深,黛玉不过睡了两个多时辰就被外面的爆竹声吵了起来,抬眼间雪雁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热水和洗漱的茶水和口盐,外头的窗户上贴满了姿态百千的五德之禽,淡淡的鞭炮气味冲入黛玉的嗅觉,始觉一丝年味。   “姑娘,今儿是鸡日,咱们换件喜庆鲜亮的衣裳?”   雪雁一面吩咐霜莲去挑衣服,一面笑盈盈地询问黛玉。其实,昨儿晚上睡觉之前雨岚就已经备好了黛玉要穿的衣裳,玫瑰红的荷叶领撒花对襟长衫,月白色的绣花洋绉棉裙,一共三个荷包两个坠子,正好象征着五福临门。   昨儿一场大雪在院子里落下厚厚一层,堆在树梢上压得枝桠微微发颤,几只麻雀掠过发出扑哧一声,树梢上的积雪纷纷洒落在地,晨光熹微映照在大地,折射出雪光晶莹刺目,整个林府就像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辉。   雨岚见黛玉在妆台坐定,便上前跟黛玉商量,然后编了一个别致的发式。简简单单几条碎辫子编在脑后,别上一支小巧的云脚珍珠卷须簪,一头乌发从头梳到尾,新年第一天旧事摒弃。   大年初一不比往日,雪雁站在门口开始安排外出的人手和要带的衣裳梳篦钗环,霜莲打点早餐和茶点,以及今儿可能会用到的一些小玩意,小礼物。两个人忙的井井有序,院子里的婆子丫头也穿红着绿,比日常更加欢喜谨慎些。   昨夜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似的,一觉醒来就连黛玉也觉得恍然。大年下的院子里的仆妇也是诸多谨慎畏惧,却丝毫不敢露出来,哪怕是昨天跪到腿脚发僵的柴婆子他们,也不敢再多说一句,大清早起来依旧做着手头的事情,不敢有丝毫的倦怠。   黛玉对着菱花铜镜看到身后瘦瘦小小的雨岚,身上只穿了一件六分旧的棉袄,上面套着一件嫩绿色的长衫,上半身套着崭新的青缎掐牙夹背心,头发上也不过是几枝小小的粉色簪花,稍事点缀一番。   “雪雁。”黛玉回头喊了一声,见雪雁跑了过来,便瞧了雨岚一眼笑道:“今儿的头发梳的不错,我之前有一身海蓝色的夹袄长衫,如今也穿不上了,就赏给你换上罢。年下穿的太素简也不好。”说着又在妆盒里挑了一只杜鹃撷花的小簪子,递到雨岚说里。   雪雁笑着看了一眼雨岚,答应着就让小丫头去取了过来,雨岚感激涕零的谢了赏,黛玉便道:“今儿是新年,你出去跟管事婆子交代一声,清梧馆上下所有人都有赏,让管事的酌情去办,赶紧着点。”   霜莲原先还在指点小丫头按着黛玉的喜好摆饭,一时听到这话心里微微一动,着意瞧了黛玉一眼,黛玉透过镜子正好看到这一幕,想起那日当着大家的面多少也给王嬷嬷太没脸了,好歹也是自己的奶娘,便起身一面走至饭桌一面冲着霜莲笑道:“你妈最近怎么都没过来?待会记得拿了她的那一份赏,替我带个好罢。”   王嬷嬷挨训,霜莲心里肯定也是不舒服的,黛玉怎么会不知道呢?   霜莲怔了一下连忙笑着蹲身谢过,便指着桌上饭菜说道:“今儿厨房特意做的百合莲子八宝粥,一屉八彩蔬菜烧麦,一笼莲肉五香包子,姑娘先垫垫肚子,这几日恐怕有的忙了。”   黛玉接过霜莲递过来的粥,只见里头糯米香浓软腻,一看就是泡了许久才上锅的,清白的米仁上裹着薄薄一层软甜的香甜,核桃、红枣、桂圆、瓜子仁、花生、枸杞、葡萄以及事先煮了七分熟的兰豆,仿佛盛着满满一碗的香甜五谷。   早饭之后,雪雁回话说贾敏那边回事的婆子散了,黛玉才换了衣裳裹得暖暖和和的,抱着手炉,围着狐狸尾慢悠悠地从清梧馆走到了春馨院。沿途冬日雪景婀娜可爱,黛玉本想停下步子伸手去玩一把,可是一看身后跟着那么多人也就歇了念头。   年下事务繁杂,贾敏便每日卯时和管事婆子商议这一日的事项,查缺补漏一丝也不敢懈怠。年前太子南下,虽然只逗留不久便匆匆回京,但是与他同行的阁中首辅傅钦原却和其子留在了扬州熹国公府,听说开春就要收拾新府邸常住于此。   林府本来支庶不盛,但是扬州却还有几家堂族与林府事从亲密,因此这里头外头的筹备,都得贾敏一人全权担起,黛玉刚走进屋槐云就从里头钻了出来,接过黛玉脱下的斗篷,笑眯眯地说:“姑娘快进去吧,太太正念着姑娘呢。”   雪雁随着黛玉一同进屋,霜莲便带着人跟着槐云进了厢房旁边的耳房里说话,贾敏屋子里也布置的格外的喜庆,桌上摆着新鲜干果,绛红的宽口细颈瓶里插着大把的时兴花卉,沿边站着的丫头们个个身穿青缎红袄,虽然忙忙碌碌却是十分的喜乐。   黛玉还以为贾敏会问昨夜的事情,过了半晌却只听贾敏提起外面的街市何等热闹,又说今下午会有自己的两个堂妹过来,吩咐了一些琐事,又让雪雁悉心记着,该大方就要大方,该说笑就说笑,不要小家子气让堂小姐笑话。   林家祖上也是功勋之家,皇恩浩荡,四代袭爵,如今到了林如海这一代便从科举,探花出身如今官至兰台寺大夫。林府嫡至不盛,却是有几家交好的堂戚,如今到了扬州自然少不了应酬交际。   晌午吃饭的时候,贾敏便着人捧着一大盘的金锞子送到了清梧馆,有蟾蜍的如意的祥云的聚宝盆的,各式各样好不新鲜。林安问在里头挑了好半天,才抱着一个胖笔锞子和两个如意不撒手,说是要自己留着。   黛玉劝了好一会才说服他乖乖放下,留给弟弟妹妹玩,林安问一听过年有弟弟妹妹来,顿时就乐的跳了起来,手里抱着的糖盒子都散了,还只是嚷着要赶紧换衣裳,去春馨院那边等着去。   安嬷嬷见林安问这样闹,上前劝了一句又整理好身上的衣裳和带的坠子香包,很扫兴的说了一句:“公子今儿早上的十张大字还没写呢,还是等做完了再出去?”   林安问很丧气的回头瞪了安嬷嬷一眼,黛玉便掩嘴笑道:“妈妈别老拘着他,大过年的功课略停几日也不妨碍的。你看老爷过年都没去过衙门,你何必总管他那么严?又不是日日如此。”   安嬷嬷听了黛玉的话,这才歇了心思,笑着称黛玉说的是。   林安问突然就很疑惑,为什么姐姐说的话比他管用。冲着黛玉眨巴了几下大眼睛,突然就很委屈地蹭了过去,悄悄问道:“姐姐,你能不能喊我哥哥啊。”   嗯?这是什么逻辑!   黛玉惊讶地看着林安问鬼鬼祟祟的眼神,有些好笑地低声问道:“为什么要管你叫哥哥啊?”   林安问用手虚掩着嘴巴,踮起脚尖靠近黛玉的耳朵说道:“姐姐比我大,安妈妈就听姐姐的话,要是我是姐姐的哥哥,安妈妈就不敢每天要我做很多功课了。”   黛玉听着林安问一本正经的回答,险些没笑出来,硬着憋着笑让安妈妈先出去,才捏了捏林安问的耳朵,说道:“你怎么就那么鬼精灵呢!这和年纪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叫你哥哥,你就能真的比我大。”   林安问觉得好糊涂,和年纪没关系难道是和性别有关系?然后再一想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听太太的话,清梧馆里的下人都听姐姐的话,他们又都不是男的,哦,可能是因为这样?   黛玉心里也是怕林安问心里乱琢磨,赶紧补充道:“安妈妈之所以听我的话,是因为我说的有道理。并不是因为姐姐年长,若是安哥儿觉得安妈妈哪里说的不对,也只管拿出你的道理出来,若是能说服她,自然就听你的。你觉得对不对?”   原来是这样啊!林安问恍然大悟的长大了嘴巴,一下子冲散了刚刚脑袋里的胡思乱想,赶紧贴着黛玉笑道:“姐姐你懂得真多。”   哪里是懂得多,明明是我比你活得长,傻孩子。   黛玉知道下午堂姊妹过来,肯定是要相见了,他们家的大人都是没见过的,自然有许多的场面话要讲,便就势拉了林安问一把,跟他说了几遍见礼的注意事项,然后又拿了些木雕的文房四宝之类的小玩意,连并好些男孩子喜欢的金锞子,交给了安嬷嬷带着,问了安嬷嬷知道崇文院那边也准备了不少,便不再多说,姐弟两人东倒西歪的玩起九连环来。   透过院墙外面的锣鼓声不断,黛玉玩了一会就有些心不在焉,拉着林安问要到园子里逛逛去,走了几步就看到大管事林福家的领着几个还没留头的小子往崇文院那边过去,看到黛玉就停住了脚步,笑着请安道:“姑娘安好,公子安好。”   黛玉着意瞧了眼林福家的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子,一个皮肤微黑牙齿白亮,身子挺得直直的,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也看着自己毫不露怯,另个稍微胖一点,圆脸小眼睛仰起脑袋看了眼自己就立刻垂下了脑袋。   林福家的笑着介绍道:“老爷说过了年要聘请一位西宾入府,公子身边每个伴读小厮不像样,就命奴婢挑了几个买了进来,原先□□了几月在外面书房放着,因太太说既然知道规矩了就放进来用着,奴婢趁着今儿喜庆,便回了太太带了过来。正好,公子也在。”   ☆、上京   林安问好奇地张大眼睛审视着眼前两个小孩子,身上穿着林府小厮统一的象牙白的窄袖筒裤,小孩子的天性让他率先走到盯着他看的那个小孩身边,很简单利落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先是愣一下,微微有点局促的行了个大礼,然后说道:“回公子,奴才叫文宝。”   林福家的见状就给另一个孩子递了个眼色,等他也跟林安问见了礼才说道:“这两个一个叫文宝,一个叫默书,日后就跟着公子在崇文院伺候了。公子要是觉得不好,或者发现手脚不规矩,只管让安嬷嬷来回我,我再给公子换两个?”   黛玉一听这两个孩子的名字,就知道是府里管家起的,怎么都脱不了那股文绉绉的味道,心底一笑,才对林福家的说道:“既然这样就先带回去,让人给他们安排住处,从明儿开始就跟着公子吧。”   文宝和默书答应着又磕了一个响头,才跟在林福家的身后往崇文院过去,黛玉见林福家的一面走一面似乎还在跟他们说话,两个人答应着步子就放快了许多。   林安问的目光一直随着文宝和默书过去,好一会突然仰起头问道:“姐姐,什么是奴才?”   什么是奴才,黛玉当然不会告诉林安问什么是奴才,但是这话怎么说才能不让林安问体会到现实的骨感,又能明白奴才是不能越过主子的呢?   “那是不是我对他们好,他们也会对我好啊?”   林安问天真的小眼神撞击着黛玉的小心脏,不由地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伸手拢了拢林安问身上的小斗篷回答道:“就是这个道理。”   雪雁和霜莲听到这句话心里也油然而生一种触动,两个人对视一眼继而笑了出来,阳光散在黛玉的身上,周遭冰雪消融,万籁无声,唯有不远处的云层渐渐消散,露出一整片湛蓝的天空。   据说正月头七天若是有好天气的话,这一年都会五谷丰登,风调雨顺。   正月里的事务刚过,黛玉也很意外的收获了几位兄弟姐妹,林府迁到扬州不到四个月,另外几家堂叔伯们就和府里热络起来,以前贾敏还只是管管家事,看看书,修修花草,正月里过了之后就接连和几位婶娘常来常往起来。   当然相对的,黛玉和林安问的生活也是日渐丰满,以至于这一年的生日都过的格外的热闹,几个小孩子约在一起,围着一桌美味佳肴和新鲜果子,花样点心,一边吃一边唱歌,差不多的也都带了项链珠串这些小物件前来相贺,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年纪,说起话来都是哪个点心好吃,什么珠串磨得光滑好看之类的。   整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黛玉虽然也玩的尽兴,收获了不少的礼物,但是也实在累坏了,腰酸背疼的,等到掌灯时分,檀书突然从外头进来,手里抱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用大盒子装着,看着倒是在普通不过的,惦着并不是很重,却十分的占地方。   “姑娘,你快瞧瞧这是什么?”   檀书轻轻地放下盒子,然后挥手让雪雁霜莲雨岚等人也过来看热闹,一会屋子里就沾满了人,黛玉等着看惊喜,却迟迟不见檀书打开,“这个咱们还得再等等才能看。你们且猜,这贺礼是谁送的?”   霜莲率先笑道:“肯定是老爷送的。”   雪雁摇头说:“不对不对,老爷送的是一盒三十六色的颜料和画笔,这个肯定是哪一府的小姐送过来的。哦,对了前段时间逛庙会的时候,姑娘和王家的二小姐见过的,莫不是她?”   黛玉被雪雁这么一提醒,心里也开始想,那一日只因跟着贾敏去看庙会,不想竟然混乱中上错了轿子,这才认识的这位王二小姐,虽说之后相谈甚欢,但是也不曾说过生辰,怎么会贸然就送个礼物过来啊?   “姑娘,还是先看了礼物再说吧。”   檀书见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便命人把屋子里的灯灭了几盏,足够看得清周围家具才轻轻地拆开最外面的大盒子,黛玉看着檀书拆的格外的小心,一层层地打开了三个盒子,每一个盒子的周围都用软纸塞得严严实实的,直到打开第四个的时候,黛玉就听到周围一阵唏嘘。   檀书停住手里的动作,将泛着荧光的小玻璃盒子轻轻地竖起来放好,然后取开蒙在上头的一层薄纱,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下端的一扇小小的隔板,慢慢地把外面的一层玻璃匣子从上面拿起来,露出一个身段窈窕婀娜的女子出来。   周身锦缎披身,虽是在夜里然衣裙上每一分颜色褶皱都格外的清晰,整个雕塑散发着莹莹的光芒,如凭空而降的世外仙姝,绝世独立。   “这个雕像长得好像咱们姑娘啊。”   黑暗中不知道谁先开口,惊醒了一圈的人,外头的婆子听到里面动静也打着灯走了进来,嘴里头还嚷了一句,“怎么都不点灯,你这懒透了的小蹄子。”   灯光肆起,那婆子看到屋子里的丫头围在黛玉的身畔,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不可思议的神情,不由自主挪动脚步看了过来,只见灯光下雕像做的活灵活现,盈盈少女散发着青春的气息,身穿芙蓉束腰流仙裙,披帛飘飞灵动,就连眉眼间的淡然安宁都刻画的栩栩如生。   雪雁回过神来赶紧示意众人出去,一面扶住那婆子往出走,“妈妈还不事先问问就跑进来,姑娘刚收到了一件礼物,可别扫了姑娘的兴致。”   黛玉仔细观摩这雕像,才发现右下角的靴子一侧的刻着一个小小的傅字,心中了然一动,便道:“这是湘姐姐送过来的?怎么送回来的?”   檀书笑道:“老爷前段时间派人去京城采办东西,正好傅钦原傅大人要回京一趟,傅小姐千叮咛万嘱咐地将这东西送了过来。其实已经到了许久,只是一直在等姑娘这一日生辰罢了。”   这般繁琐的工艺,湘姐姐肯定是早早就预备好了,不然匆匆几日怎么可能做得出来?黛玉心里想着就觉得颇为感动,转念一想,父亲不是不许自己与傅家来往么?为何会帮着湘姐姐给自己带东西,难道现在又不怕和傅家有牵连了吗?还是这里面又有别的故事,是自己不曾看见的。   这一夜实在是惊喜,黛玉记得再过七日便是傅婉湘的生辰,可是竟然心有余而立不足,胡思乱想之间就混混沌沌地进入了梦境。梦中繁花似锦,花团锦簇,碧水清波中映着白墙青瓦,几只自在雀儿在树梢叽叽喳喳闹个不停,一梦安然。   时间总是过得特别的快,从当初的襁褓婴儿到如今即将七岁的盈盈少女,黛玉觉得不管是在身体还是心理,自己都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变化,以前的自己敏感多愁,却不会去努力做些什么来挽救;而现在的自己,随着年纪逐渐变大,主见这种东西也愈发的深入骨髓。   端午之际,黛玉突然被贾敏叫到春馨院嘱咐了许多的话,皆是关于贾府的诸多事宜以及各府各家各房的常识,甚至于在贾敏着意提起宝玉的时候,黛玉都有种错觉,难道贾府要来接自己了吗?   事实上,贾府果然派人来到了扬州,名义上是外祖母想念外孙和外孙女,想趁着京中今年举行五年一度的绣女大比接过去玩几天;其实却是林如海在官场的角逐中,选择了与他们截然相反的立场,而引起了他们的慌张与试探。   贾敏心里惦记着贾母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即使与二嫂的关系并不好,最亲密的大嫂已然过世,但是贾敏还是想要回去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看看,正和林如海之意。   林如海有他自己的打算,至于他的选择以及将来会面临的两难境地,其实贾敏是知道的。但是贾敏选择了夫家,这一趟既是探亲,也是一次试探与规劝,甚至于更像是一场诀别,因此贾敏的内心其实是非常复杂的。   黛玉并不知道这些事情,甚至贾敏知道的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因此在贾敏对黛玉说起这次上京的事情时,更多掺杂的是对家的眷恋和对不能尽孝膝前的一种遗憾。   “那外祖母家既然有这么多表兄妹,一定很热闹吧?”   黛玉试探着询问着,不让自己满肚子的疑惑变成贾敏的怀疑,她其实还真是想知道如今贾府的近况,是否还是像书里讲的原模原样,自己先乱起来,然后大厦将倾。   相比较之前的害怕,如今的她更多了一份淡然和豁朗。   “你大舅母和二舅母家孩子虽多,但是和你年纪相仿的也就你迎春姐姐,宝玉哥哥,探春妹妹三个,听说你珍大哥哥的妹子也养在荣国府,都是一同在你外祖母那边长大的,个个都是读书识礼,颇有大家风范。你若是去了,喜欢便多待几日,到时候要是舍不得离开,我可不依。”   黛玉仰起头见贾敏笑容恬静,眼神里都焕发着慈母的温柔,心里倒有一点不是滋味。   昨日湘姐姐送礼一事是通过檀书拿过来的,那父亲必然是知道的。之所以默许傅家和林府两位小姐彼此交好,黛玉这才恍然明白这其中的缘故。按照原著贾府颓败的趋势,除了自乱阵脚之外,外因大抵也是因为政治立场。   贾府败了,是因为他所拥立的人输了;那如今林府站在了贾府的对立面,自然不必多说。   母亲到底是贾府的女儿,如果她能够在线预知这些事情,必然是无比痛心。黛玉心中微微绞痛,看着贾敏清凉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也许这一次去贾府,贾敏是有试图劝说他们的意思的。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完毕,天使慢品。我先去吃点核桃补补脑子,(*@ο@*) 哇~   ☆、报仇      去贾府的事情已然说定,当雪雁扶着黛玉往清梧馆走的时候,便含着止不住的笑意说道:“奴婢听说国公府可大了,光是奴婢就有成百人,衣着打扮,言行举止更是与众不同。姑娘终于可以到京城去逛了,这偌大的宅子可是把人腻透了。”   “你到底是高兴我能去京城,还是你能跟着我去京城?”黛玉边走便打趣着雪雁,京城哪有扬州好啊。扬州是家,而京城不过是一外表繁华阜盛,内里尔虞我诈的是非之地,并不属于任何人。   雪雁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拨了拨眼前的碎发,赶紧补充道:“我跟着姑娘,自然是有数不清的好处的。只不过,奴婢是真心为姑娘高兴,傅小姐要是知道姑娘要到京城,肯定是要比任何人都要开心的。”   黛玉垂眸一笑,回头点了点雪雁的额头,“就你会说话。”   然而,当黛玉准备好一切准备随着贾敏登船入京的时候,后院突然传出一个重磅消息:李姨娘突然怀孕了!黛玉和雪雁面面相觑,竟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形容情绪。   不是说,李姨娘上次小产之后,再无怀孕的可能么?   不管怎么说,李姨娘突然怀孕的事情,还是致使行程不得不暂缓,黛玉听闻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心里竟然有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难道李姨娘是假孕?假孕争宠然后陷害别人,一石两鸟,得渔翁之利。   但是,看着李姨娘渐渐隆起的腹部,黛玉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得不说,李姨娘还真是有福气的。   这一胎生下来,她在府里的地位也算是稳住了,林如海老来得子,对李姨娘的宠爱会更进一步也说不定,黛玉心里想着,却也只是把自己当成旁观者在局外看戏。   李姨娘怀孕的喜讯一出来,随之而来的就是她对苏姨娘的芥蒂越来越深。   说到这还真是不得不提一句,苏姨娘也是专业倒霉一百年了。李姨娘每次怀孕的时机都是出奇的差,而命运也总是出奇的相似,就像是上天故意让这两个姨娘结成不共戴天之仇似的,这一次怀孕也和苏姨娘沾了一点点关系。   黛玉记得雪雁说过,上一次李姨娘流产就是林如海纳苏姨娘进府的那个晚上。而这一次,这一胎差点滑掉,刚巧苏姨娘又在现场,真是天津黄河都说不清啊。   那一日雷雨刚过,盛开的栀子花被暴雨打落了一地,沾着泥泞被风吹得翻滚在树根底下。李姨娘午觉醒来,正是百无聊赖,见外头空气清新,天色也明亮起来,便带着凌霄寻苏姨娘说话去,到了之后,却听说苏姨娘在雨过天晴后带着荼香外出散步了。   苏姨娘本是个爱花之人,见天气晴好就带着荼香到花圃里散步,遥遥一见栀子花开遍地,便扶着荼香上前,将花朵都收集在帕子里打算回去制香用,没想到主仆二人刚站起来要走,就看到李姨娘兴冲冲地走了过来。   大概是因为鞋湿路滑,苏姨娘和荼香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李姨娘一声尖叫,整个人滑到在了草地上的小水洼里,溅了一身的泥巴不说,胳膊也被枯树枝划破了。   李姨娘跌倒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大喊肚子疼,闹得花圃里的婆子纷纷围了过去,还是苏姨娘吩咐着人将李姨娘扶起来抬了回去,一瞬间整个府里都被李姨娘滑倒的事情惊动了,有经验的人就说兴许是有了,但是谁也不敢妄下定论。   贾敏撂下手头的事情来到李姨娘的院子,看着她那副狼狈的样子,未免觉得她不太省事,大夫拎着药箱赶过来,号了半天的脉,蹙眉深思又不说话,贾敏心里也是一通狐疑,便开口道:“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那老大夫是常在林府伺候的,见贾敏这么问了,也就直言不讳,“可否请姨奶奶的金面一看?”   贾敏只当是诊出大病候,连忙示意槐云上去伺候,掀开床帐,那大夫看过之后,复有诊了另外一只手,方才笑道:“回太太的话,姨奶奶外伤并无大碍。只不过月份尚浅,方才那一滑,胎像有些不稳。”   “哦?”贾敏诧异地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见了眼槐云,往李姨娘的床前挪了几步又转身吩咐道:“既然如此,还请先生开几幅汤药给李姨娘调养身子。若是还有什么忌讳?先生只管吩咐荼香就是。”   李姨娘在帐子里听到大夫的话,不由自主地将双手附在肚子上,瞬间激动地眼眶都湿润了,孩子,孩子……她有孩子了?她真的又有孩子了?自从那次小产之后,她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这一定上苍垂帘,才赐我孩儿。   大夫跟着槐云出去之后,贾敏坐在李姨娘床头悉心宽慰许久,李姨娘一改平日的跋扈,瞬间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安安静静地听着贾敏的嘱咐,等贾敏走了之后,才压低了声音冷笑一声:“太太真是会做人,要不是这孩子,难不成我就得在这个偏僻的小院子里老死么?”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为苏姨娘那个装模作样的贱人,太太当初才怀疑到我的头上,让我如今举步维艰。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我的孩子也是因为她才没的。这一次,我腹中的孩儿也是险些因为她而失去,她就是我的灾星,只要有那个扫把星一日,我必不得安宁。李姨娘历年的怨恨涌上心头,心里想要报仇的念头也更加深了些。   李姨娘的眼神忽然阴鸷可怕,忽然又显得楚楚可怜,就连一直伺候在她身边的凌霄也不由地退后一小步,见李姨娘回过神看了她一眼,连忙转身捧起盘子里的汤药,上前低声说道:“姨奶奶快些喝吧,奴婢试过了温度刚好,糖也兑好了。”   “凌霄,你跟着我多久了?”   李姨娘缓过心神,微微舒了一口气,双手撑在床上欠了欠身子,靠在秋香色金钱蟒大引枕上喝完汤药之后,突然蹙着眉问了这么一句,呼出的气息里萦绕着淡淡的苦味,   凌霄连忙道:“奴婢跟着姨奶奶六年了。”   原来我入府已经六年了,李姨娘微微叹了一口气,才将手里的碗勺递给凌霄,有些怅然若失地说道:“既然太太说,要给咱们挪个干净敞亮的院子,你赶紧和管事嬷嬷下去收拾起来吧。”   凌霄答应着,便赶紧出了屋子与管事嬷嬷一同商量起来,李姨娘躺在床上隔着淡淡的青白蚊帐,眼神里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得意,就好像她腹中的孩子已经长大,功成名就俯视着林家所有人一般。   李姨娘以往做的所有事情,凌霄都是一清二楚的,如今每每想来都像是一座大山压在胸口,这一辈子都难以平静。她也曾劝过,但是跟一个刚失了孩子的女人讲道理,简直是自讨苦吃。年复一年的过去,当凌霄以为李姨娘真的放下的时候,李姨娘突然就细细碎碎开始布置对苏姨娘的陷阱。   利用岭南玉蕙和剑蕙的相似故意布置迷局,让人以为有人要加害黛玉;又在贾敏跟前故意编造苏姨娘对主母的不满,以及想要夺回公子的欲望;紧接着后院有人传起看到苏姨娘鬼鬼祟祟出入黛玉的小厨房,当这一切慢慢联系起来的时候,凌霄才知道她已经做错了。   索性,这里头只管不过牺牲了一个糊涂马虎的霍婆子。   凌霄原以为苏姨娘会被太太责罚,这件事就这么完了;但是贾敏不仅没有责罚苏姨娘,反而在那段时间与苏姨娘屡屡相见,虽然赏赐下去都是接着公子的名头,但是凌霄却觉得贾敏已经知道了真相。   时间久了,不仅仅凌霄,就连李姨娘也觉察到了一点风声,日常请安的时候贾敏开始以各种借口拒绝,因此才又急又怕加上时气不佳病了一场。即使如此,贾敏还是没有做任何的动作,苏姨娘也和平日里没有半分区别,每日酉时和李姨娘在院子里说话做针线,再正常不过。   直到到了扬州,李姨娘的院落从原先最靠近正院的地方搬到了角落,他们才明白。贾敏其实心内洞明,却隐而不发。至于苏姨娘,李姨娘嗤之以鼻的想,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是个蠢货罢了,故而谁也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贾敏派过来的粗使婆子动作很快,短短几个时辰便将院子腾挪出来,并且让李姨娘搬了进去。事实上,还是李姨娘的东西本来就不多,除了贴身的行李包袱也就是一个管事婆子,一个三等丫头,两个粗使丫头的分例。   林如海从外头办差回来就直奔李姨娘的新院子,天知道当贾敏派人通知这一喜信的时候他有多高兴。林家向来子嗣不盛,他便是家中独子,而他虽然夫妻琴瑟和鸣,也有几房妾侍,子嗣上也唯有安问和黛玉两个。   李姨娘有孕,他怎会不高兴。   况且当初李姨娘当年小产,在他心底到底是有些愧疚的,因此连着好几日,林如海都一直留在李姨娘这边,饮食吃穿上更是体贴留心,一时间李姨娘顿时风头大盛,不比往昔。 作者有话要说:  冒个泡~~~谢谢天使们的点击收藏和留言,鞠躬(*  ̄3)(ε ̄ *)   ☆、宝篆香   随着李姨娘怀孕的喜讯落实,端午节下前来送礼的人也得到了风声,各处的豪礼刮风似的往林府吹,直直落在贾敏的簿子上越来越沉。   槐云自从李姨娘怀孕之后心里头就十分的不自在,如今见外头的人见风使舵起来,内院的人也有贴向李姨娘的雪芙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凭他生个儿子,也迈不过咱们正房的门槛。”   雪雁在跟黛玉唏嘘的时候,就提起槐云私底下怨愤的话,黛玉慢慢地噙了一口茶,心里头也是乐的看热闹。李姨娘一时有了孩子,花样的食材补药流水似的往雪芙居送,也怪不得她得意起来,让槐云那么稳重的人也在背后嚼起了舌根。   黛玉轻哼一声,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轻轻地掸了掸新上身的一袭天蓝色水墨绣裙,慢慢地挪向了窗前,林如海之前送她的几篓小花秧也被她带到了扬州,如今攀着窗柩已经长成葱葱一大片,绿影白隙里,阳光散漫的像刚睡醒的孩子。   “陪我到园子里逛逛,这时候那一塘玉白的莲花应该也开盛了,今儿难得有心情。”   雪雁回头一望,霜莲并不在跟前,遂喊了雨岚带了一把伞两把扇子跟着黛玉一同往花园子里过去,夏日绿草如茵,天际空明,莺歌燕语在人心情好的时候也显得格外的动听。   栖凤桥畔的寥寥几簇凤仙花在一片茵绿中格外醒目,黛玉不由自主地循迹走过去,雪雁侧过头瞧了一眼,刚想问这是什么花,便听到雨岚清脆的嗓音笑道:“好俏的指甲花。”   雪雁旋即疑惑道:“什么指甲花?”   黛玉微微一笑,还记得小时候妈妈就很会用凤仙花和白矾捣碎的汁液染指甲,用核桃树的叶子裹住小小的指头尖儿,睡一晚上指甲就会变成一种似红非红似黄非黄的颜色,有时候不小心就会弄得整个手指都是黑色,就像是用手剥了绿皮的核桃之后,那种黄绿色的痕迹,无论用多少洗洁精洗手液都洗不掉。   雨岚解释了一遍,便笑着说:“以前我妈院子里的桃树下就种了好些这种花,所以奴婢才认得,如今都不常见了,也不知道这里怎么会有。”   黛玉侧过脸也是一番思考,抬起头却看到苏姨娘带着荼香说说笑笑的从远处的花圃走了过来。苏姨娘也远远的看到了黛玉,很是从容谦卑的过来行了礼,才曼声道:“才在那边见到公子和两个侍从玩耍,转过来又瞧见了小姐,真是可巧。”   荼香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素色包袱,也朝着黛玉行了礼,黛玉见她也不拘谨便笑道:“天气好大家都愿意出来逛逛,姨娘怎么出门还带个包袱?”   苏姨娘见黛玉细心看到了,也不瞒着,从荼香手里接过包袱慢慢打开,只见里面是五六个水囊大的布袋子,用一色的粗绳子扎着口袋口,看着鼓鼓的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这是刚刚在花圃摘得玫瑰花儿,还有那边蔷薇和茉莉。奴婢想着这几日无聊,便采了些想拿回去做胭脂和制香玩。”苏姨娘说话的时候总带着一股江南女子的娇柔,让人情不自禁的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虚掩起来的气质,淡淡的如丁香般,挥之不去。   黛玉浅浅一笑,主动往前挪了一步,伸手拿起花囊打开闻了一下,莞尔道:“不曾听说姨娘还有这手艺,倒是想跟着姨娘去见识见识了。”   苏姨娘和黛玉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距离,如今黛玉已经不是从前的懵懂孩子,亭亭玉立的站在她的面前,眼神里泛滥着嫡女的尊贵和骄傲,让她不由地想起她的长姐。   荼香听到黛玉要到宜兰邬去,心里面虽是半信半疑,却还是乘着苏姨娘和黛玉慢慢说话看莲花的时间赶回去安排了一下,宜兰邬临着贾敏的院子,小小的三间屋子靠在春馨院的东墙,中间只隔了一个狭窄的小巷子。   苏姨娘很喜欢侍弄花草,院子里摆满了各种花盆,只不过里面种的都是最常见的花草,最贵重的也只是贾敏赏给她的几盆六月雪,临着屋子靠着高高低低不等的几个木头架子,上面搁着准备晒干的花瓣和香草。   黛玉跟着苏姨娘走进这座小小的院子的时候,突然感受到难以形容的平静,不由地重新打量起这位安静而又隐忍的苏姨娘,细细的长眉下一双杏子明眸,高高的鼻梁下玫红的樱桃小嘴,明眸皓齿,身材玲珑,周身不见半点娇艳,却散发出越来越让人沉醉的秀美。   苏姨娘很歉意的笑着将黛玉请进屋子,“小姐坐在这边,我这里也不怎么收拾,委屈小姐了。”   其实苏姨娘也算是个有情趣的,整间屋子几乎没有贵重的家具,简单的家具朴素的帐子,却被她打理的让人很舒服,就连平日里用剩的碎布也被她拼合起来缀了边缎做成了椅子上的垫子,黛玉拿眼睛扫了一圈,目光落在苏姨娘刚刚用帕子擦拭过的椅子上,轻轻地笑了笑,“姨娘不必这般客气,只管忙你的便是。”   有了黛玉这句话,苏姨娘才慢慢轻松起来,揣摩着黛玉恐怕是想看她制香,便命荼香去了小炉子,小鼎,碗碟各十个,黛玉跟雪雁说了几句话回过头的时候,就看到一张大桌子上摆了半面的器具,微微漾出的水流到了白瓷的碟子底下,打了个转又流到了地上。   苏姨娘很熟练的从柜子上头的取下五个大盒子,三个小罐子外加一小包粉状物,紧接着摆好石罐石杵以及一杆小小的小秤,然后将方才拿回来的花瓣交给荼香拿出去晒着,又从一个灰色暗花的锦盒里取出沉香、丁香皮、藿香各一两、夹栈香二两。甘松甘草各半两,零陵香、甲香各半两、紫檀三两、焰硝两分,放入石罐里用石杵研为末和匀,然后又旋加少许脑麝进去。   雪雁和雨岚站在黛玉身后楞楞地看了许久,苏姨娘丝毫未停的调配了一个多时辰,讲解了半个时辰,分装妥当才笑道:“方才调配的是宝篆香,古书里早有记载,如今方子虽有但是调配的次序和分量却有失偏颇,火候没掌握好,味道也不如相传的那般好闻。”   黛玉拿起苏姨娘递过来的小勺子舀了一点点放在面前,用手扇着闻了闻,暖香袭人,阵阵清幽沁心,不由地露出一个甜丝丝的笑容,如九秋嫣然,秋波一派。   苏姨娘见状便道:“小姐要是喜欢,改日奴婢做了好的给小姐送过去用。”   黛玉谢过苏姨娘,略做了一阵子才出了宜兰邬,回去的路上突然问道:“你们觉得苏姨娘为人如何?”   雨岚见雪雁没说话也垂下了头不回答,雪雁原先对苏姨娘也算是颇为不屑,今日看来却有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出来。其实苏姨娘为人倒也挑不出什么不是,但是雪雁总觉得苏姨娘背地里肯定是有手段的,因此对她格外的不喜。   黛玉意料之中地笑了笑,仰起头看了眼远处挂在天边的淡淡月牙儿,带着雨岚二人走进了路过的崇文院里,还没绕过影壁就听到林安问大声喊道:“不许跑,不许跑!”   黛玉一个转身过去就被林安问逮了个正着,两个胳膊被他死死的抓住,眼睛上蒙着布条欢呼雀跃地喊道:“文宝,肯定是文宝,我可抓住你了。”   林安问兴奋地撤掉眼睛上的布条发现是黛玉,也不失落反而拽着黛玉呼喊道:“姐姐你来啦,姐姐和我捉迷藏,和我捉迷藏好不好不?”一双黑兮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两只肉乎乎的手攀着黛玉的胳膊,整个脸蛋都蹭到了黛玉的手臂上,撒着娇让黛玉陪他玩游戏。   文宝和默书见到黛玉来了,也不敢玩的太大胆,乖乖的站在墙角,等着吩咐。   黛玉瞧了眼那两人,倒是比刚来时显得轻松些,文宝稍微高了一点,默书也不是一味地只知道低着头不说话,两个人搁那一站跟两个胖瘦仙童似的,黛玉突然有种打扰了小孩的童□□的罪恶感。   “姑娘。”霜莲一脸焦急地从院子外面突然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拉着黛玉说道:“姑娘可找到……找到你了,奴婢,哦,不……不是奴婢,哎呀,就是……是雪芙居……李姨奶奶出事了,太太说让姑娘过去一趟呢。”   李姨娘出事了?要我赶紧过去?这是什么情况!   黛玉脚底微微一颤,有点转不过弯来,她并没有对李姨娘做什么啊?什么样的事情还能牵扯到她?   “到底怎么回事?”黛玉严肃地审视了一下霜莲的神色,见她摇了摇头整个人也是懵懵的,只得赶紧加快了步子往雪芙居过去,林安问本来死活要跟着,黛玉让文宝和默书看着才没让他出的了院子。   一路疾走,区区几步路黛玉就感觉后背都湿透了,霜莲,雪雁和雨岚一同跟着也是捏了一把汗,一进门就感觉气氛怪怪的,满院子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黛玉,仿佛想要从黛玉的身上捕获一星半点劲爆的讯息。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出来了,喵~晚安。   ☆、花样作死   黛玉绕过影壁走进内院的那一瞬间,心里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还是有些被眼前的景象吓到。   日头正盛的院子里跪满了日常贴身伺候李姨娘的下人和厨房送饭的粗使丫头婆子,每个人都红着眼睛垂着泪一言不发的跪在灼热的石子路上,滴落在地面上的眼泪旋即便蒸发的一干二净,雪雁经过的时候分明看见每个人的手都红肿不堪,定然是罚过了的。   贾敏端正平静地坐在上座,淡淡地扫了眼进门微微一怔的黛玉,旋即把目光落在挺着肚子跪在垫子上哭的连妆都花了的李姨娘,李姨娘感觉身后光线亮了一下,便知道是有人进来了,抬眼看准是黛玉,扭过头哭的更加狠了。   黛玉早就料到她可能是被人算计了,见李姨娘哭的这么伤心倒是不紧张了,反而有种等着看戏的期待感,大约是事情有些大,黛玉刚刚扶着雪雁坐定,就听到苏姨娘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连衣裳也没换,额头上汗涔涔的。   进屋半日,屋子里没有一个人说话,黛玉留心看了一圈屋子里的摆设,整整齐齐丝毫没有混乱的感觉,榻上的被褥有些凌乱,旁边的桌子上隔着半只药碗,一叠子点心,凌霄眼底含着很微妙的感情朝着自己看了一次又一次。   过了一刻钟,李姨娘终于按捺不住了,膝行几步挪到贾敏的脚下哭道:“太太,奴婢自知微贱,并不敢轻易招惹旁人。只是这件事却是有人要害奴婢和奴婢腹中子嗣,奴婢心里自然是想差个水落石出,不让歹人逍遥法外,并没想到会牵累到小姐。”   贾敏仍旧平静地坐着,也不看黛玉,轻轻地拍了拍李姨娘的手,“我自会公道处置。”   李姨娘见贾敏如此平静,心里认定她必然会偏袒黛玉,但是跟主母唱反调却不是她的原意,她从来没想过要将林黛玉牵扯到这件事里来。   “太太明鉴,那蜜梨酥必定是被人动了手脚,才会有毒。奴婢相信小姐是清白的,只是大夫还说,奴婢床头的香料里面被人掺了少量的屠骨粉,人若是闻的时间过久,便会变得疯癫无状,还请太太给奴婢做主,这分明是有人想要奴婢的命啊!”   李姨娘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激动地轻咳了几下,贾敏见她挺着大肚子跪在生硬的地板上,素颜清泪好不可怜,却也毫不同情,微微侧过脸朝着黛玉笑着招了招手,“玉儿,你过来。”   旁观已久的黛玉也算是明白了一点状况,大夫前来给李姨娘请脉,却发觉李姨娘屋子里的点心和香料同时都有问题,李姨娘惊慌失措之间责罚了所有与她近日饮食香料有关的仆妇,并且请了贾敏为她主持公道。   然而——   黛玉曼身走到贾敏跟前行了个礼,然后带着半分笑意嗔怪道:“瞧母亲这一心急,竟然都忘了李姨娘还跪着呢。姨娘定是伤心坏了没注意,怎么母亲也跟着忘了呢?若是伤着姨娘腹中的孩子,岂不都是咱们的错了?”   贾敏轻笑着便示意凌霄扶李姨娘起身,李姨娘本欲跪倒林如海来再起的,没想到黛玉这一开口竟让她实在有口难辩,什么是‘岂不都是咱们的错了?’小姐这分明是在对自己冷嘲热讽。   那蜜梨酥原本是厨房给黛玉做的甜点,没想到李姨娘怀着孩子却越来越喜欢吃甜的,凌霄原本是去拿藕粉桂花糖糕,没想到碰到厨房给黛玉做这个,闻着香甜清爽,又是在花样可爱就命人拿了一碟回来。   这本就是件小事,黛玉听说了也不曾在意,没想到一个午饭之后却被查出有毒,有毒怪我吗?又不是我求着你吃给我做的东西。   “姨娘刚刚还真是提醒我了,既然那蜜梨酥原本是厨房给我备着的,姨娘用了却是有毒的。那姨娘说,是我命人去投的毒呢?还是有人投了毒本想害我,却被姨娘误打误撞上了?”   黛玉说的正经而又认真,盯着李姨娘的脸毫不露怯。   不管这件事是李姨娘想借机一石三鸟,打压自己和母亲,还是另有蹊跷,黛玉首先想到的就是保全自己和贾敏,至于其他的,来日自当明了。   李姨娘被黛玉问的哑口无言,她实在也是没料到这种局面,原以为可以趁机解决掉苏姨娘,没想到一碟点心却把黛玉也牵扯了进来,“既然是威胁到了小姐的安危,太太一定要查个清楚,方能给奴婢和小姐一个公道。到底是谁这么狠心,竟然要害死小姐和我腹中的孩儿两条性命。”   想要害死林府和小姐和李姨娘腹中的孩子?这唯一的受益者当然是林家的另一个孩子——林安问。   黛玉十分佩服李姨娘此时此刻表现出来的机智,但是事情往往就是太过顺理成章才让人觉得十分可疑。   贾敏抿了一口茶,随即问道:“这点心到底是怎么回事?”   厨房管事的婆子听贾敏开问,连忙跪着磕头道:“奴婢做好之后刚摆好就被凌霄姑娘拿了去,这中间实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遇到过什么人啊,奴婢该死。”话毕便将头在地上梆梆梆地磕了起来。   黛玉思想片刻,见状便上前看了眼蜜梨酥,以及周边的插花,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是否是点心里的梨花瓣与这霭蓝花的花粉想融,两者相克遂生了毒素?”   贾敏心中一动,立刻道:“将点心与霭蓝花拿出去让大夫瞧。”槐云领命速去,不敢耽搁,不一会黛玉便见槐云匆匆进来,俯下身在贾敏身畔低声说了几句话,平静地站到了贾敏身后。   外头的粗使婆子进来,将屏风摆到了屋子的正中央,放下了帷幔挡住里面的贾敏等人,这才见一个四十余岁的老大夫带着一个小药童从外面跨了进来,头也不敢抬说道:“回太太,小姐的猜测不错。梨花性寒,霭蓝至辛,两者相和便会致使孕妇腹胀微痛,因此姨奶奶所食不多故并无大碍。只是那香料中的屠骨粉也是厉害,这两种毒相和而发,恐怕姨奶奶再不好生保养调理,这腹中孩子极可能会先天不足。”   大夫回完话便被嬷嬷领了下去,撤去屏风帷幔,李姨娘突然有些腿脚发软,一个没站稳就倒在凌霄的身上,贾敏见状连忙命槐云上前扶住李姨娘,送至床上。   贾敏道:“既如此李姨娘切勿再费心思,这点心的事儿也算是水落石出,其余的自有我为你做主。”顿了一下,继续道:“那香料到底从何而来,凌霄你来说。”   凌霄激动道:“那香料是苏姨奶奶送的,我们屋里伺候的都曾看见过。”   苏姨娘镇定地起身站起来,无辜地看着贾敏说:“求太太容我瞧了一眼,是否为奴婢调的香料。”   李姨娘回过神,想起方才大夫说的话,心中怨尤更甚,也顾不得还在榻上,便坐起身指着苏姨娘指责道:“我与你姐妹相称,我何等的信任你,你竟然如此害我,那香料分明是你亲手拿过来的,难不成我还自己害自己的孩子不成?”   苏姨娘并不理会李姨娘的纠缠,只管问贾敏道:“奴婢只瞧一眼,还求太太给奴婢个机会洗清冤屈。”   黛玉回过头看了眼雪雁,雪雁见贾敏答应了苏姨娘,便跟在苏姨娘的身后走进内室,只见凌霄打开香料盒子,苏姨娘用旁边的长勺挑了一点放在手心轻轻研开,在鼻前微微移动一嗅,便走出内室,移至贾敏面前说道:“太太,奴婢所制之香无毒。还请太太交由大夫查看便知,奴婢心想,大夫只不过是闻到焚着的香料有屠骨粉,而奴婢送过来的是一整盒的香料粉末,只能说明,是那香鼎有问题,并非是奴婢香料的问题。若是大夫能查出奴婢的香料有毒,奴婢甘愿当场来个了断,也不受这种被人诬陷之屈。”   苏姨娘说的铿锵有力,当槐云和凌霄捧着盒子一起出去的时候,黛玉就已经相信了她的话,榻上的李姨娘眼神惊慌,抱着六个月大的肚子整个人就像是褪去的光彩,紧紧地攥着华丽的衣角,等到凌霄进屋回话的时候,突然大哭了出来。   点心有毒乃是偶然;香料有毒却是人为。   在几番排查之后,竟然查到了一个名叫香儿的丫头身上,香儿跪在地上把额头都磕肿了,死也不承认是她做的,凌霄冷笑道:“你妈是花园子里的霍婆子,你肯定是怀恨在心,所以才要报仇!”   李姨娘听到凌霄的话一下子惊呆了,天啊,凌霄在说什么!   “霍婆子?”   “凌霄!”   两道声音同时出现,李姨娘几乎就要晕死过去,凌霄意识到她说漏了嘴,狠狠地咬住嘴唇不再说话,槐云上前扶住李姨娘的时候无意中却碰到了李姨娘的枕头,侧面精致软和的缎子里仿佛有个椭圆形的木制的东西,咯得她得手腕生疼。   “姨娘,这是什么?”   槐云趁机扶着李姨娘靠在引枕上,一手抽出她平日用的一只枕头,将装有硬物的一端朝着李姨娘问道,李姨娘措手不及想要夺回来,却连人带被子一下子翻了下来,多亏霜莲眼疾手快,整个人垫在下面才没让李姨娘滚落在地。   贾敏见状连忙起身上前,也不管李姨娘绝望而又含着哀求的眼神,直接示意槐云动手。   “老爷到。”外面一声吆喝,截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和孕妇同事聊了两个小时,同事很萌的说:“当你怀孕的时候,出了门就感觉满大街都是孕妇。”好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哇!期待—— 注:屠骨粉和霭蓝花是杜撰,上一章里的香料制法参考于《陈氏香谱》。然后文中错别字还挺多的,很抱歉给大家带来的阅读不适,么么。   ☆、连环   京城那边传来消息,皇商桐家大房中了今年八月国绣大比的的标,八月绣女大比的布料全部由桐家来出,这可是一笔稳赚不赔的大买卖。只不过在此之前,传言中内定的都是皇商薛家,没想到今年短短几个月内便换了主。   这个消息在京城的茶馆内沸腾了整整一个月,还有人觉得不可思议。   桐家、薛家以及金家是京城最大的三家皇商,刨去薛家年代久远,桐家和金家都是近十年新兴起的两家,而桐家正是当今太子提拔上来的,如今两者看似各不相干,但是内里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林如海心中明白,一向韬光养晦的桐家崭露头角,说明肯定是太子授意。   太子被立如今刚好是第五年,生母乃是已逝的孝文惠皇后,从小由当今皇上亲自教养,如今已经十四岁。皇上对太子极为重视,亲自命阁中重臣傅钦原为太子太师亲身教导,但是太子在朝中的风评却极为一般,甚至还不如年少英武的五皇子。   林如海原以为太子天资平庸,没想到扬州几番接触却让他大吃一惊。桐家的所有动作几乎都是来自于太子的直接授命,既然已经夺得了八月国绣大比的标,这就说明太子要开始有动作了。   一个可以耐得住性子去等待和忍耐的人,必定是稳操胜券并且拥有大智慧的明主,太子如同一只假寐的猛虎,当他等到想要的猎物,必定会一招制胜,出其不意。   林如海讳莫如深。   贾府的人在扬州待了都快四个月了,见林府丝毫没有要启程上京的意思,大概也往京城去了信询求命令。林如海在接到傅钦原来信的同时,也收到了一封来自贾府的家书,翻开大略一看,内容大抵是贾母思念女儿与外孙,望林如海可以带家眷早些上京之类的。   林如海冷笑一声,便收拾东西回府,正准备跟贾敏商量这件事,就听说李姨娘险些中毒的事情,赶紧赶到了雪芙居,没想到就看到跪满院子的仆妇和里屋传来的一阵喧嚣,眉头不由地皱了三分。   李姨娘绝望奔溃之际看到林如海进屋,也顾不得霜莲半扶半箍着她,顷刻便从床上趿着鞋子冲到了林如海的身边,抱住他的下摆跪在地上哭道:“老爷给奴婢做主啊,有人要下毒害死奴婢腹中的孩儿,老爷,老爷一定要为奴婢做主!”   李姨娘如今已经快七个月了,原本丰腴的体态更显富态,肚子也是越来越大,体重也跟着长了十几斤,肤色看起来暗沉沉的,虽然施了不少的粉却也被刚刚的一通哭弄得乱七八糟的,林如海看了一眼李姨娘的肚子,便急着让凌霄扶李姨娘起身,凌霄和霜莲上前扶住李姨娘。   林如海中正要说话,便听到贾敏却毫不犹豫的让槐云动手拆开枕头的一端,只听咔擦一声,绣着鸳鸯的锦缎突然裂开,露出一个小黑木块的一角,上面刻着一个小男孩,背后写着生辰八字。   贾敏见状顿了一下疑惑地递给苏姨娘,并投去一个眼神,苏姨娘拿过细看竟然是林安问的生辰,整个人不由地颤粟一下,捏着小木块手指骨节都有些发白,颤抖着走到林如海跟前,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一句话不说的只知道掉眼泪。   相对于李姨娘干嚎似的哭,苏姨娘这一梨花带雨的落泪直接让林如海揪紧了心,手上一松赶紧回头道:“怎么了?”   李姨娘捏着小木块抽抽噎噎半天都说不出话,还是槐云瞅准了时机上前回道:“早先时候大夫发觉李姨奶奶的香料和饮食里被人掺了毒,太太便命人一查究竟,没想到那盘点心是姨娘不小心所致,而香料也证实不关苏姨奶奶的事情。只是方才李姨奶奶的贴身婢女无意间透露出上次小姐中毒与李姨奶奶有关,而且还在李姨奶奶的枕中发现了巫蛊之物。”   林如海向来不在后院用心,乍一听黛玉竟然还中过毒,顿时一个激灵便问及究竟,直到苏姨娘将手中证据拿出,林如海只觉腹内一股无名之火烧的他失去了理智,一脚狠狠地朝着李姨娘的上身踢了过去,没想到却踢到了凌霄的肋骨上。   凌霄忍着痛挡在李姨娘的身前,哭着求道:“老爷恕罪,老爷恕罪,姨奶奶再有错,腹中也还怀着林家的子嗣,求老爷开恩啊,求老爷开恩。”   李姨娘自以为苦心孤诣的计划全被一盘点心搅乱,再加上凌霄一时口误,气的差点岔过气去。   她原以为求林如海还有一线生机,没想到他居然连她腹中孩子都不顾及就要打她!此时听凌霄还在求情,眼角撇到贾敏若有若无的嘲讽,意识混乱间伸手就狠狠地揪住凌霄的头发骂道:“就知道你不安好心,烂了嘴的小蹄子,谁教你多嘴,谁让你诬赖我。”   凌霄好不容易挣脱开,不可思议地看着拔下珠钗还要戳她的李姨娘,猛地一顿竟然连辩驳的话语都说不出来了,槐云见状连忙示意外头促使婆子连拉带拽的把凌霄拖到了后院柴房关了起来,命人好生看着。   这一出闹剧林如海看得腹内翻江倒海,再三握紧了手指重重的瞪了李姨娘一眼,然后便大步踏出了雪芙居,贾敏见状赶紧给黛玉使了个眼色,带着槐云等人跟了上去。   黛玉回头看了眼瘫坐在地上的李姨娘,竟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跟她说话,微微叹了口气便踏出了雪芙居,走远几步雪雁才疑惑道:“上次的事情,凌霄肯定知道不少内情,姑娘都不过问吗?”   “作孽自有还时,不必着急。”   霜莲望了眼雪雁,雪雁抬起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便赶紧跟着黛玉往回走。   天色渐昏,原本热闹喜庆的雪芙居突然就想大寒过境似的冷了下来。还记得今早李姨娘还恃着有身孕在院子里耀武扬威,命厨房按着她的口味一日五六次的送点心过来,而现在整个雪芙居果真像雪洞般的冷寂。   外头院子里跪的人早就被贾敏吩咐下去上药,李姨娘还保持着刚刚张牙舞爪揪住凌霄的头发,骂她的动作和神情,眼神空洞到毫无生气。   苏姨娘知道荼香就在外头守着,于是见四下都没人了突然蹲下身,用手指抬起李姨娘略微丰润的下巴笑道:“想来李姐姐一定听过‘欲汤之沧,一人炊之,百人扬之,无益也.不如绝薪止火而已。’这句话?不然怎么会知道不但要在香鼎里下毒,还会在我的盒子里放屠骨粉呢?”   苏姨娘的眼睛里含满了笑意,屠骨粉这三个字念得格外有力,寒浸浸的让李姨娘突然有种如蛇入肺腑的恐惧。   李姨娘大字不识一个,自然不明白这句话的道理,但是还是争辩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苏姨娘温柔一笑,放开李姨娘因为惊恐有些扭曲的毫无粉饰的脸,用帕子擦了擦手,突然背过身走至窗前说道:“姐姐当真以为,之前你利用霍婆子让小姐险些中毒,然后又恶人先告状嫁祸与我,挑拨我与太太的事情,我丝毫都不知道吗?”   李姨娘瞳孔瞬间放大,张了张嘴如鲠在喉。   “你觉得当初你的孩子是因为我才掉的,所以这些年你明面与我交好,背地里却恨我入骨。你以为我当真糊涂,还是你觉得太太跟你一样愚蠢?你以为在我送给你的香料里放点屠骨粉,就大功告成了么?可惜,姐姐你还是太傻。你可知道,屠骨粉用槐木盒子装起来过了半个时辰便会丧失毒性,和普通的松竹香无异么?即便是我的想料理多了几分松竹香粉,对姐姐的孩子却是毫无害处的。”   苏姨娘回过头,窗外的阳光将她的轮廓衬托的如刀子般坚硬凌冽,李姨娘看到苏姨娘的黑影慢慢压向自己,无措地退后几步,险些撞到了桌子角,却突然感觉脑后突然一软和,重力也减轻许多。   苏姨娘缓缓地将手从李姨娘的脑后拿出来,上头浅浅的一道磕伤渐渐变得青紫,被擦伤的地方泛出轻微的血液。   “姐姐枉做小人,难道没想过会有报应?”苏姨娘浅浅一笑,弯下腰看着李姨娘的肚子,伸手抚了上去,引得李姨娘蓦然一颤,然后才自言自语似的笑道:“我知道,姐姐是恨透了妹妹的,这些年来怎么会不防着你呢?太太又何尝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现在有了凌霄,相信姐姐利用林家子嗣争宠,陷害我的事情,老爷也会一清二白。”   苏姨娘顿了顿,眼神突然犀利起来,定定地盯着李姨娘,“况且,姐姐这么狠心,为了你的孩子竟然要用蛊术害死我的孩子,公子是老爷心尖尖上的。你说,老爷会不会把你发卖了呢?”   苏姨娘消瘦的下巴仿佛要抵在李姨娘的鼻梁上,直直的目光戳进她的瞳孔里,包含着某种阴森狠毒的冰冷,李姨娘从未想过温婉柔弱的苏姨娘有这样的面孔,原本湿润的眼睛里竟然流不出一滴泪,直愣愣地瘫坐在地上打了个哆嗦。   良久,李姨娘方狠狠地瞪着苏姨娘这张俏生生的脸蛋,黑暗中颤着嗓音冷笑道:“你这个贱人,要不是你我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嘛?呵,你以为太太会把你儿子还给你吗?你以为太太能容你多久?你早晚跟我一个下场!”   苏姨娘沉默许久,拍了拍裙子慢慢直起腰身,并未接李姨娘的话,“哦,对了。姐姐一定要记得,妹妹不仅喜欢调香,而且更喜欢侍弄花草。比如雪梨花啊,夭杏花啊……还有霭蓝花。”最后的回头一笑,让李姨娘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由地退后一小步撑着桌子腿站了起来,“是你设计让那盘点心有毒的?你……好险恶的心啊!”   李姨娘故意在苏姨娘送的香料里放了少量的屠骨粉,想要利用这个机会除掉李姨娘,没想到却被一盘蜜梨酥误了事,更不知道其实苏姨娘的确是下过手的。   苏姨娘了解各大制香秘法,更懂得花草之间的相生相克。所以,李姨娘栽到了自以为是里,她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股掌之中,却没想到其实她才是别人算计中的一枚棋子。   “一碟蜜梨酥,只要有了小姐的缘故,太太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追查下去。昔日我待你如姐妹,你却弃我如敝履,如今我也不用再顾念姐妹之情。李姐姐,你若是懂事,就该明白,今日之后,你-再-无-安-身之-地。”   苏姨娘一字一顿地说完最后一句话,觉得嗓子有点干,轻轻地用帕子掩住咳嗽了几下,方重新站了起来。俯视着李姨娘的时候,她仿佛感觉到了曾经那些人嘲笑自己的时候,那种得意和鄙夷——如出一辙。   只要有凌霄在,按照后院那些牟足了劲想要立功的粗使婆子的功夫,不出一夜必定能吐出点东西。凌霄本来也是个忠心的,只不过那会李姨娘的所做作为,大抵也让她寒心了吧?   苏姨娘轻松一笑,淡淡地走出了屋子,夕阳下的光线分外柔和,柔和了她的戾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大概起了一个点明原委的作用,比较复杂,不知道天使们看不看得懂。最近更新频率较慢,么么哒,宽容我O(∩_∩)O哈!刚修改了一下,小修,然后待会会放出下一章,么么哒,爱你们。   ☆、洗三(小修)   贾敏接过小丫头端上来的一盏清茶,亲手送到林如海的面前,眼前的男人表现的格外的烦躁,即使一动不动,都让人有种他也许立刻就要暴跳如雷的感觉,贾敏轻轻地摆了摆手让槐云带众人退下去。   整个屋子里就剩下林如海与贾敏两个人。   “老爷,李姨娘的确是糊涂了。只是,她正怀着子嗣,老爷还是从轻发落,一切等孩子落地再做打算吧。”贾敏从来都保持着贤淑得体的姿态,不管林如海纳多少妾侍,有多么宠她们,在她的心目中,正室的尊严和气度绝对是能给自己加分的利器。   林如海沉吟许久,方抬起手重重地朝着桌子拍了下来,“歹毒妇人,如何容她?”   贾敏上前扶住林如海,用手轻轻地抚着林如海的后背,让他坐下方劝说道:“老爷莫要气坏了身子。李姨娘固然可恶,却不得不从长计议。只不过这次委屈了玉儿和苏姨娘,老爷还是要加以宽慰才是。到底还有妾身的不是,若不是平日马虎,怎么会连安哥儿遭人暗算都恍然未知。自此之后,妾身定然打起精神,整治一番方可。”   林如海看着贾敏如此自责,心中感慨不已,叹息之后方道:“我平日也顾不上后院诸事,你素日又是个要强的。如今也不必凡事事事躬亲,若是能让外头管事做的,你只管派遣就是。”说着轻轻地拍了拍贾敏的手背,“如今玉儿与安哥儿也大了,这段时间里头琐事颇多,恐怕功课也耽误不少。只等这件事妥帖了,你命人将外头书房的窗户糊了,等安哥儿过了年就搬到外头。”   “至于李姨娘的事情,全由你做主。”   贾敏柔顺地点了点头,目送林如海离开,心里头已经有了成算。   次日卯时,婆子过来回话,凌霄果然招认了所有关于李姨娘所做的事情。   从最初的妒忌苏姨娘,利用黛玉陷害苏姨娘,以及串通道馆的黄道婆给林安问做法诅咒,一下子招了个通透。其中还包括,那一日众人离开后,李姨娘居然动手伤了苏姨娘的事故也一并报了上来。   贾敏随即便吩咐人给苏姨娘送了药,然后又命婆子给凌霄一顿板子,命她家人过来把人领回去不提。李姨娘是彻彻底底失了宠,虽然仍旧住在雪芙居,吃穿用度也照样供给,但是底下人惯有的拜高踩低的态度,却让她尝尽了世事无常的滋味。   大概是之前中毒身子又十分孱弱的缘故,李姨娘怀胎八月多的时候不小心滑倒在地,当夜便早产生下一名瘦弱的女婴,当嬷嬷裹好孩子刚让人送过去给贾敏看的时候,李姨娘突然大喊肚子疼,紧接着鲜血从身子底下渗了出来,染红了一大片的被褥。   根据大夫的回话,李姨娘之前流产便已不适合生育,如今保得婴儿健康实乃幸事;然而,此次中毒为顾及胎儿并未施药,产后产妇身子衰弱,毒入心肺,且由产妇身体向来孱弱,心绪不宁,故得以血崩。   李姨娘直至阖上眼睛没了呼吸,也没能见上自己的女儿一眼。所有的一切都随着这一夜的惊喜和慌张消失的一干二净,就像从来没有李姨娘这个人存在似的,雪芙居也改了名字锁了起来。   从来都没有人会被人永远记住,李姨娘的风光和凄惨从此画上句号,府里有人拍手称快,觉得是报应不爽;自然也有中立叹息的,觉得李姨娘可怜又可悲。只不过,不管李姨娘如何,却并不影响,新生的婴儿给这个世界带来的生气和快慰。   相比较李姨娘后事的仓促简单,这位林府的二小姐在洗三的时候,就显得格外的热闹。   洗三的前一夜,贾敏便照例按照收生姥姥的要求,备好了挑脐簪子、金银锞子、锁头、秤坨、胭脂粉、生熟鸡蛋等物件。等到了第二日便在案上摆上熬好槐条蒲艾水,以及用胭脂染红桂元、荔枝、生花生,还有在酒盅里的香油里泡了三天的穿着红丝线的绣花针,准备扎耳洞用。   到了时辰,不过只有几位堂族的太太们过来庆贺,随礼的都只是寻常的小孩儿衣物,金银锁链等物,除了满桌的佳肴,还有必得吃的“洗三面”。饮食之后,几位太太挪到花厅中,贾敏陪着热热闹闹的说笑了好一会子,才进了屋子,正式开始洗三礼。   黛玉在旁边听着倒是一点伤感的气氛也没听出来,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庶女而已,要不是贾敏有意给这个体面,想必这些夫人太太们也未必愿意过来走这个过场。   林如海父辈在宗族里排行第五,除去大房已经后继无人,四房在姑苏老家,就只剩二房和三房是在扬州。林如海这一代还算是官运亨通,不仅仅林如海一个出身科举,二房的大老爷也算是扬州数得上的世家子弟;二老爷如今在京中谋了个翰林院学士的职位,虽只是修著文籍却也乐得自在。三房却是以经商为业,近几年圣上对商家的管制逐渐放松,已经在江南一带有不少自家的产业,只可惜三房唯有三女,膝下子嗣凋零,实在可叹。   黛玉乖乖地坐在一边,拉着林安问一边剥核桃一边讨论桌子上供着的十三位娘娘,耳朵却有意无意地听着众太太们闲话家常,直到贾敏兴致勃勃地说起她的时候,才回过头笑了笑,表示很不好意思。   “姐姐你小时候真的很爱哭吗?”林安问支着下巴,黑秋秋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遮出一道羽毛似的影子。黛玉结巴了一下,停下手里的动作故意瞪了林安问一眼。   林安问过了今年就七岁了,再也不是当日萌蠢可爱的小弟弟了,再看着黛玉的时候就多了一点霸气,“女孩子哭一哭也没什么,刚刚小妹妹也哭了,嬷嬷还说是好兆头呢!所以姐姐你别害臊。”   黛玉一口核桃仁差点没噎在喉咙里,久久才用茶水冲了下去也不搭理林安问。   挪过视线看着桌上的香炉,里头盛着小米燃着几柱香,蜡扦上插一对羊油小红蜡,下边压着黄钱、元宝、千张等全份敬神钱粮。收生姥姥添盆之后,嘴里边就开始念念叨叨,黛玉还记得当初她洗三的时候,也是这个程序。   那时候她连眼睛都还睁不开,都不知道是什么鬼,听着这奇奇怪怪的叨咕,还以为穿越到野蛮部落了,吓得哇哇大哭。现在想来,还真是傻到家了,也是庆幸至极。   洗三礼进行的很顺利,黛玉感觉就是带着她复习了一遍当初自己的经历。林安问那次她就没看上,听说后来满月的时候抓周林安问居然一手抓了算盘,一手抓了文房四宝,只可惜那时候她太小了,嬷嬷抱着她不许出屋子。   黛玉看了眼林安问,倒的确像是个精明的,想着想着倒是先笑了出来,偷偷打趣了几句,惹得林安问就要掐她的胳膊,贾敏送走了客人回来坐下就看到这两姐弟在说悄悄话,笑着转过身向槐云问道:“二小姐抱回去了吗?”   槐云笑道:“早抱过去了,二小姐身子骨弱,哪里敢让风吹着?”   李姨娘早产,这二小姐落地才四斤左右,自从抱到了正院,贾敏特意拨了五六个有经验的嬷嬷贴身照料着,众人都是千珍万惜的伺候着,一分也不敢敷衍应付。这一大帮子丫鬟婆子围着茜影橱精心照料,调养了两个多月二小姐的身子才调理过来。   春天回暖的时候,林如海才给二小姐起了小名,本家取名从玉,故选定一个姝字。   去贾府的事情,终究是耽搁了大半年,好在府里也提前去过了信,自然没有不体谅的。贾敏原想的是,等府里的事情安定下来,便带着几个孩子一起去一趟,没想到清明刚过,贾府那边竟然派了人过来。   黛玉和林安问还在听林彦贤讲解《鱼我所欲也》,就听到檀书进来说道:“林先生今日可先回去了,我们府上来了远客,太太等公子和小姐呢。”   林彦贤自然只有听从的份上,临走前布置了作业才带着书囊回到了外院住处。   黛玉和林安问跟着檀书出了书房,就看到槐云,雪雁,雨岚,还有文宝和默书等在院子里,一脸的欣喜兴奋。雪雁和文宝过来分别接过黛玉和林安问的书囊,雨岚给黛玉披好斗篷这才一大群人围拥着朝着正院过去。   路上,槐云方说道:“姑娘有所不知,此次来的正是京城国公府的链二爷和琏二奶奶!当日太太和他们府里的大太太关系最要好的,如今他们家公子和奶奶来了,太太高兴的很呢。”   黛玉明显怔了一下,很快调整好状态加快了脚步,心中想道:贾府这是等的有多急?居然派了这两个人同时过来?难道是过来试探父亲的?这么想着很快就到了春馨院。   转过假山的时候。林安问不小心脚底滑了一下险些跌倒,黛玉赶紧回身拉住,林安问舒了一口气,回过头见黛玉脸色有点奇怪,便有些疑惑道:“姐姐,你怎么了?”   黛玉正欲解释,便听到屋子传出一阵爽朗放诞的笑声,引得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堂屋。   外头廊上坐着的穿红着绿的小丫头们见黛玉等人过来了,连忙掀起猩红厚棉帘子笑道:“大小姐和公子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关于洗三参考于度娘。到了下一个阶段的剧情~~我准备好了,快来接招!!!!另外,黛玉终于长大了,可急死我了。   ☆、老班章   贾敏在闺中与贾赦正妻刘氏感情甚厚,如今刘氏已故,贾琏携妻亲到维扬探望,她本来还挺高兴的,但是林如海暗中一点拨,她就有点提防之心了。   黛玉与王熙凤见礼之后,方与林安问一同归坐,细细打量王熙凤果然明眸态媚,神采飞扬,周身绫罗锦绣,一看便是临下车换的一整套,头上金凤上明珠乱晃,除了手腕上两只生翠通透的镶宝石玉镯子,浑身玉铛金翠间瑰香四溢,欲乱人眼。   王熙凤早就听说姑苏林姑妈生有一女,生的极好又冰雪聪明,乍一见竟蓦地徒生一个想法,眼珠儿一转,连忙命人将带过来的礼物一一拿进来,当着贾敏的面儿打开介绍道:“此次虽来的仓促,却也带了几件玩意儿,就当是给表妹和表弟游戏。”   贾敏眼皮子轻轻一抬瞧着也没甚花样,不过客气两句。   黛玉与林安问遂上前谢过王熙凤,正巧外头檀书过来请林安问过去外书房,王熙凤方又赞叹了几句,林安问方才告辞离去。外头文宝接了王熙凤的礼递给旁边的婆子,连忙与默书紧跟着林安问过去,一时也不敢懈怠。   王熙凤见林安问走了,心里琢磨了一瞬便伸手拿起螺钿锦盒中的吊坠,比在黛玉的杏色领口得意地笑道:“这猫眼钻石坠子原是年下波斯国进献给朝廷的,今年年关宫里又多了位皇子,宫人各有赏赐,连同府里也沾光些。姑妈别说,就这链子虽是银制,却也雕刻的精妙无比,上面的图案,听说还是什么教士的用手画出来。老祖宗特意嘱咐给林妹妹留着,宝兄弟也得了一个差不多的,正好。”   黛玉拿眼睛瞥了眼,这猫眼钻石坠子在古代当真也算得上精品了,可惜在她眼里却也一般的很,再看贾敏也是淡淡地一笑,见王熙凤说的起劲,便也道:“老太太的东西,哪有不好的。”槐云见状便上前收了,搁在里屋的柜子上头转身出来。   王熙凤也是第一回和贾敏打交道,常听人说贾敏在府里的时候,事事就都是头一份的,她又是嫡女,老太太心尖尖上的,自然娇惯些,没想到这些年历练的也十分老道,王熙凤就有些尴尬,顺着小丫头上茶的步子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贾敏抿了一口茶,见王熙凤年纪虽小,说话做事却有些太过伶俐狂妄,心里便有些不大喜欢,见黛玉静静地坐在一旁,始终微笑示人便觉得十分得意。   到底是有教养的大家小姐,哪里是王家那种人家教出来的能比的?   不管是王熙凤还是她二哥的妻室王氏,贾敏从心底都是很不喜欢的。有的人就是外头看着温柔良善,背地里却都是假仁假义,冷心歹毒,这一点早在未出嫁前她就已领教过。   可惜刘氏已故,她的儿子竟然也变成了二房的傀儡。贾敏在心里悲叹嘲讽,却也是一笑了之罢了。   “玉姐儿这样的品格气派,怪不得老祖宗口头心头一时都不忘!”王熙凤坐着有点心慌,见贾敏放下茶杯紧接着便奉承了一句,然后又自然而然地起身拉起黛玉的手,笑道:“要是妹妹喜欢,改日随我到府里常住可好?”   黛玉微微一笑,福身道:“多谢表嫂美意。”   “再过几年玉儿也该上京参加选秀了,到时候自然有相见的时日。”贾敏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其实是冷笑着的,我堂堂林府的嫡长女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品评?   何况,贾敏也并不是没听说,宝玉样貌虽好,品性却稍逊一筹。自小被贾母养在闺阁之中,如今竟是个古怪脾气。当日跟黛玉说的时候,也是笼统带过,如今王熙凤竟然旁敲侧击用宝玉来刺探,简直是荒唐至极。   看来,老爷说的是对的,他们过来无非就是来试探。   王熙凤自悔失言连忙补救:“正是了,到时候老祖宗定然高兴。且不说,咱们家大小姐在宫中深的皇上厚爱,年初就已升至正四品宜人,就是凭着咱们两府的关系,林妹妹自然是稳操胜券的。”   不管王熙凤这番话是不是真心实意,反正黛玉听着还真是不舒服,每句话都带着机锋,处处与贾府挂钩,时时不忘试探,看来贾府是真的有些着急了吧。   “玉儿,先生布置的功课还没做吧?你先回屋去。”   黛玉简直要感动的蹭贾敏的胸,真是太亲娘了,最头疼这一类谈话了,得到解放的感觉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虽然心里巴不得脚踩风火轮离开这个闷闷的气氛,但是黛玉还是很礼貌的站起来跟王熙凤道别之后,才扶着雪雁慢慢地踏出了门槛。   茶房最近新得了一批好茶,黛玉兴致颇盛便拖着雪雁和雨岚两个绕了一大圈,看了看府里春日里新栽的辣椒苗,才拐到茶房找到了管事的吕嬷嬷。   吕嬷嬷早在前些日子就听雨岚说黛玉问今年新茶,因此早几日便准备好的茶叶的册子,但是没想到黛玉竟然亲自来了,倒是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毕竟,她的确难以想象,那个大家闺秀会在意煮茶这种最不起眼的事情,而且茶房虽说干净,却也不是小姐该来的地方。   黛玉其实是已经想了很久这件事,只不过恰巧今天就想实践了,顺便换个空气透透气,于是在吕妈妈激动的月亮眼的目光下,黛玉笑着说:“吕妈妈,听说前段时间三伯家送过来一批老班章和整套的泡茶的茶具,妈妈可否命人烹一杯,与我一饱口福啊?”   吕嬷嬷笑盈盈地答应着,连忙让得力的小丫鬟去办差,自己先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老班章乃是云楠普洱茶,产量不高不说,味道也是特别。之前给老爷和夫人送过去一些,都不喜欢,奴婢便命人封了起来。既然姑娘想用,就等奴婢叫了人泡茶的丫头过来,给姑娘演示一遍,就算姑娘不喝茶,这一遍看完也算是雅趣了呢。”   黛玉听说过老班章制作抹茶的过程,这才对古代的制法有一点新奇。   不一会,便有人带着一个穿着青色掐牙背心的圆脸丫鬟过来,那丫鬟身后跟着几个为留头的小厮,一个手里抱着一方小小的茶碾和石槌,一个捧着三个小匣子兼一叠鹅黄色的纸,另外一个则抱着一个高高的密封的陶罐,三个小厮跟在小丫鬟的身后,安安静静的。   “奴婢名叫茶心,是茶房泡茶的丫鬟。姑娘可是要看茶艺吗?请问姑娘用哪种茶叶?”茶心声音细细嫩嫩的,听得黛玉心里软软的,也跟着轻柔着笑道:“我想看老班章做的抹茶。”   茶心明显惊讶地扬起了一张小小的明净的脸,看了眼黛玉有迅速低下头去,紧接着有些小激动地回身朝着吕嬷嬷说道:“有劳嬷嬷取上好的老班章一包。姑娘请随奴婢到茶室。”   黛玉跟着茶心穿过游廊进入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子,里头虽然极小,却十分的敞亮通风,只见茶心走到案前伸手用干净的手巾擦了擦一杆银色小秤,摆好香盒,直到吕嬷嬷的茶叶到了,茶心才走到案后,面对着黛玉。   茶心先是称好适量的茶叶,然后挑干净之后火烤,烤到一定程度水分流失到一个阶段,再用方才的鹅黄软纸包裹起来,用石槌捣碎。然后将碎掉的茶叶放入茶碾,磨成粉末,装好多余的茶粉之后,便将适量的茶粉装入别致的茶入里。   然后,茶心才从匣子里拿出好几样精致的器皿出来,上面都隐约刻着茶叶的雕花和关于茶的诗词。经过茶心介绍之后,黛玉才知道是宋代的建盏和茶入。   她先用一个长杆平勺将茶粉放入茶碗里,然后倒入刚刚烧的半开的露水。这是茶心自己收藏在罐中的荷叶露水,因为怕花露会冲击茶的味道,所以选择了比较洁净的荷叶露。接着便是来回打匀,估摸有几十下之后,茶水越来越浓,直到茶汤和乳泡融合在一起,她才停下动作,一脸期待地递给黛玉。   黛玉接触到温热的茶盏,松绿色的液体里晕开奇妙的乳花,让她有点小小的激动。   茶心笑道:“姑娘可以试一试,味道的确与众不同。”   雪雁往被子里瞄了一眼,也觉得好不新奇,黛玉微微抿了一口,实在当得起醇厚润滑,回甘悠长这八个字,因此又多看了茶心一眼,“你叫茶心?”   茶心福身道:“奴婢正是。”   雪雁见状便笑道:“姑娘不认得她,她是林妈妈家的女儿。”   雪雁所说的林妈妈就是林福家的,原来茶心竟然是她家的闺女,黛玉赞叹地点了点头,便道:“你很懂茶吗?这些事从哪里学的?”   茶心回道:“奴婢粗懂一点,只是奴婢有个表姐,她家做茶叶生意,寻常相见便多聊几句,因此才敢献丑,让姑娘见笑了。”   黛玉道:“很不错,有心做好,将来自有你的益处。”   茶心还未理解黛玉这句话里的意思,一直候在一旁的吕嬷嬷就连忙捅了捅茶心,压低声音催道:“还不赶紧谢谢姑娘的赞赏?”   黛玉见状便笑道:“这也值得谢?”说毕便放下茶盏走出了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  老班章是云南的一种普洱茶,八百年前就已经出现。至于抹茶一说也不是杜撰,烹茶的过程来源于视频,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希望大家可以喜欢。   ☆、宝宝的饭   事实上,黛玉并不怎么想见到王熙凤。嗯……准确的说,是在自己家里看到贾府的任何人。因为她觉得王熙凤总是在有意无意的暗示某些东西——譬如贾母想要她和贾宝玉结亲,以联合林府和贾府的势力。不管是不是她自己乱想,但是凡事感觉不舒坦的,她就不怎么愿意接触。   原著里黛玉之所以不被贾府的终极掌权者接受,是因为她身后没有强大的林府。黛玉觉得现在的贾府就是想不惜一切来拉拢林府,然后形成南北固权之势。然而,她亲爱的娘亲却很冷静地给贾府泼了一盆冷水说:我们家玉姐儿要选秀。   结亲?不可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如果贾府与林府不能兼得,贾敏一定不会舍弃她的丈夫以及女儿,来换取那个当初为了权势将自己嫁到林府的贾家的满意。   即使她现在很幸福,那也是她的本事。   想到这里黛玉就觉得好好笑,因此从进入茶房到离开,脸上藏不住的好心情。在这件事情上,她完全不用想太多,贾敏会帮她处理好一切的一切,这就是对家人的信任。   雪雁见黛玉对茶心很有好感的样子,于是发动脑袋里所有的信息鼓动说:“要不姑娘把茶心要过来吧?咱们屋子里本该要有四个大丫鬟的,如今正缺着。”   墙上垂下来的迎春花扫过黛玉的肩头,零落在石子路上,不远处的麻雀轰然而起,扑动翅膀落在了隔墙外梧桐的树梢上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有点聒噪。   “吕嬷嬷管着府里茶房,茶心又得她赏识。在那边实在要比到来清梧馆要好。”黛玉停下脚步端详着眼前的景色,挥手让雨岚过来接过她折的七八枝迎春花枝条,然后回身轻松笑道:“我前几天去看苏姨娘,看到她在修剪花枝,可好看了,我们也试试。”   雨岚听了这话恍然大悟,抱紧花枝便建议道:“那我们多采些给老爷太太也送几盆吧?园子里的桃花也都开了,刚刚经过菜园子的时候路边的白晶菊开的可清爽了,依我看不如多拿些,咱们也跟着姑娘学一回。”   黛玉来了兴致,三个人一路走走停停摘了金盏菊、三色堇、栀子花以及含苞待放的杏花枝许多回到了清梧馆。正巧苏姨娘路过进来问安,黛玉想起苏姨娘最擅长这些,就让她留下来指导。   苏姨娘显得十分的乐意,小小的院子里大梧桐树下铺了一层厚厚的竹席垫了软垫,中间放了一张大小适中的低矮小圆桌,五个人围坐在一起,将鲜花按照颜色深浅分了个类,先用水养了起来,然后才开始选器皿聊配色。   黛玉很敏锐的感到了苏姨娘的另外一面,正如她的外表一样蕙质兰心的气质。说实话,黛玉从来不觉得姨娘可以和气质这个词挂上钩,很不搭调的感觉啊,可是苏姨娘做到了,并且表现的毫无违和感。   如果她不是演技出色,那就一定有一段有趣的过去。   苏姨娘似乎察觉了黛玉的出神,将眼前的梅花镶边的陶瓶推向黛玉的手畔,含笑说道:“虽然瓷器很美,但是却不如陶器有一种朴实的沧桑感。掂在手里的那种沉重和手感,虽然粗糙但是感觉很像岁月的沉淀。乡土的味道很浓,融入感情的陶器就像是有故事的人。所以,用它来插浅色系的花苞配上一段枯枝,随意点缀出主次,韵味十足。”   黛玉沉浸在苏姨娘的想法里,仿佛真的看到古朴而又韵味满满的插花呈现在刻着藤纹的螺钿黑漆的高案上,沉淀着高贵和冰清玉洁。   雪雁,霜莲和雨岚三个人半点也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看着瓶子里疏离的花枝也不觉得有多好看,三个人拿着采集的白晶菊和三色堇还有桃杏两色的花,用青枝搭配着自得其乐,不一会就用圆滚滚的白瓷盏插出两瓶热热闹闹的春花争艳。   黛玉笑着插好最后一枝迎春,柔弱的小花紧紧地贴在枝条上,绿意衬托着阳光下花开正盛的迎春,盎然高傲的翘在枝头迎接陡峭春寒。   “听说姨娘原来是北方闹饥荒那年被救回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姨娘肯定很想家吧。”黛玉拿过第三个红莲白瓷宽口圆肚瓶,将瓶底的土壤搅拌成泥土压平整,然后将收集好的雨水灌入瓶中,才将挑好的白杏按照高低稀疏插好位置,然后将花朵落尽长出新芽的枝桠搭配其中,才慢悠悠地好奇问道。   苏姨娘手里头也丝毫不停,轻松地笑道:“我是个孤儿,这里才是我的家。”   黛玉微微一怔,并不作她说,来回反复比划着手里的一枝绿叶表示很烦恼。因为杏花清丽,绿叶太多就会遮去它的柔美,太小又显得单调非常。也许这就是杏花和杏叶不会同时存在是一样的道理吧。   苏姨娘笑道:“小姐要是觉得难以选择,不如换一种摆设方式。”说着便伸手将瓶子拿过去,让所有的杏花都聚成一簇圆球,然后让绿叶弯曲45°垂在杏花的上方,和白瓷上精致的彩蝶形成呼应——完美。   短暂的插花时光很快就过去了,林如海收到黛玉新修的盆景的时候,正在和贾琏谈事,不免趁机敲打了贾琏一番,便让人带着贾琏到客房歇息。王熙凤因为贾敏的反应不免又与贾琏起了些争执,贾琏负气出了府闲逛,王熙凤有气没处撒就拿平儿煞了会性子。   晚间贾敏请王熙凤用饭,黛玉原以为会盛情款待的那种,没想到仍旧是最平常不过的饭菜,屋里站满了丫鬟,不一会桌上便搁满了饭菜,丫鬟上前布了菜众人开始食用,饭后片时盥洗漱口,然后另有时兴饮用的茶水送上。   王熙凤本想在和贾敏再说说话,没想到贾敏素来晚间要听管事回话,王熙凤只好先行回房,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转了个方向往黛玉的清梧馆过来。   贾敏不好应付,她女儿总不至于吧?此时王熙凤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黛玉刚从春馨院回屋,正在给小绿萝浇水就听到门口小丫头传话说王熙凤来了,赶紧将小撒壶递给霜莲,进盥洗室洗了手迎了出去,“表嫂怎么这早晚过来了?”   王熙凤笑嘻嘻地拉住黛玉的手进屋,坐在炕头上上询问些常常里短,然后问黛玉多大年纪,可曾读书之类的琐事,磨蹭了快半个小时突然问起黛玉与扬州各府小姐的关系如何,黛玉觉得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关窍,因此装糊涂糊弄了过去。   贾琏夫妇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黛玉还在发愁怎么应对王熙凤再此问话的时候。贾敏便命槐云过来请黛玉过去,说是王熙凤要回京去了,需得一送。王熙凤表现的和来时一样的热络,亲亲密密地与贾敏说了会笑话,然后才带着林府特地给贾府回的礼出门上了车。   贾府的人离开不到两个月,黛玉就听说京中殿选,傅婉湘被当场只给了太子,八月十六大婚,遍请亲朋好友,就连自己也被邀在册,请帖送来的时候鎏金喜帖上大大方方地写着囍字,黛玉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触动。   八个月的林姝玉已经能够撑着床栏轻松地站起来,黛玉做过一只很大很肥的毛毛虫过去看她。小姑娘已经长了三颗小牙齿,见到黛玉很机灵地从床上爬起来,朝着她拍拍肉乎乎的手表示友好欢迎,两个手摁住大虫子上面捏捏下面捏捏,抓着小腿上下抡着玩,玩够了就放在嘴巴里啃得口水直流。   奶嬷嬷吓得直围着林姝玉团团转,林安问进屋的时候就看到奶嬷嬷围了一圈,黛玉趴在床上哄着林姝玉把玩具给她玩,一会拉拉软乎乎的小手,一会挠挠细嫩的脚丫子,小姑娘就是不理她,急的黛玉垂头丧气的。   林安问看到就笑了,走到床头朝着林姝玉笑了笑道:“妹妹把虫子给姐姐,哥哥给你这个好不?”说完便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只又大又憨的彩色大圆球,浑身毛绒绒的就像鸟的羽毛一样,四周还缀着七彩的铃铛,摇起来叮叮当当的很清脆。   小孩子总是看到色彩斑斓的东西就显得特别有兴趣,立刻丢掉手里单调的绿色毛毛虫,喊着哥哥扑了过来,林安问抱住林姝玉把绒球抛向床脚,然后松开手任她跑过去,得意地跟黛玉吐吐舌头说:“看吧,小妹妹爱哥哥,就是不听你的话。”   黛玉郁闷地伸手掐林安问的脸,气道:“就你会借花献佛,那个彩球明明是我的。”   林安问白了黛玉一眼,“你送我了就是我的,这么小气怎么做人家姐姐。”   “你好意思说,你小时候的玩具哪一个不是我给你的。现在才来派我的不是,也太迟了。”黛玉没好气地扭过脸去,倒也不是真生气,就是觉得每次和林安问在一块说话就情不自禁地想要斗斗嘴,可有意思的感觉。   外头安嬷嬷指挥着婆子抬了两大箱子的东西进屋,林安问就让她们放在内室的墙角,然后对黛玉笑道:“我虽然是借花献佛那也大方,我所有新的旧的,估摸着妹妹喜欢的都抬过来了。”然后又吩咐林姝玉的奶娘说:“二小姐要是想玩,就由着她拿,只是小心别夹了手指就好。”   黛玉故意笑道:“你如今也是做哥哥的人了,这么贴心爱护妹妹,真是难得难得。我虽然不像你这么“大方”,但是我给妹妹的玩具可都是崭新的,只不过还没做好,你别只当你疼妹妹,我就不疼了!哼”   林安问还要争辩,就看到嬷嬷端着林姝玉吃的饭进来了,盘子里放着奶糊、鸡蛋羹、黄瓜粥还有南瓜汁。嬷嬷解释说,这些食物不全是都要给二小姐喂,只是出了喂奶之外还得补充营养,因此各样都得进一些,看二小姐喜欢哪个就吃哪样,总共也就是小半碗的量。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  ̄3)(ε ̄ *)   ☆、泰迪狗   听奶娘说小姑娘昨儿前儿受了凉,这几日一直在吐奶。   黛玉就看得格外的仔细,小姝玉似乎意识到了姐姐的着急,忽闪着大眼睛咯咯直笑,一只刚含在嘴里的手迅速朝着黛玉新穿的一身湖绿色对襟短衫抓了过去,奶娘一手护住小姝玉,一面拉过林姝玉的小手笑道:“大小姐莫怪,二小姐这还小呢。”   “我怪她做什么?”黛玉瞥了眼这位新来的奶娘,用帕子擦了擦小姝玉的嘴角道:“她这么小,这么可爱,我疼她还来不及呢?”   到底是她不会说话,一味听信了旁人的闲话就以为这大小姐是不肯好待庶妹。冯奶娘心里微微一颤,这才不自觉地闭了嘴,连忙从一旁悄悄退了下去。   林安问被林如海叫去了外书房,黛玉见贾敏还在外头议事厅和管事的说话,便命奶娘抱了小姝玉往后面园子里过来,五月份南方的天气也算热了,花圃里蜜蜂围着花朵儿嗡嗡叫,黛玉便不怎么敢带她过去瞧花。   没想到林姝玉却一点儿也不娇气,饶是被奶娘抱在怀里也挣脱着自己使劲揪了一朵迎春花,凑到鼻子上使劲闻了几下,挥舞着隔壁要拉黛玉过来。   黛玉只当她看中了什么,结果刚走到跟前小姑娘一把抓住黛玉的头发,一只手笨拙的把迎春花歪歪斜斜地插到了她的发间。   奶娘原还要劝阻的,意识到姝玉的心意也顺着笑道:“还是大小姐跟二小姐投缘,每回见着了不是要抱抱就是嚷着要跟大小姐走。”   虽然是奉承话,黛玉听着也舒坦。   转了一圈,也跟姝玉说了不少的花儿名,她倒是咿咿呀呀地知道回应。   姝玉现在顶多只会叫爹娘,有时候喊姐姐的时候就有点像是崽崽,两个人虽然打着伞,但是好几趟过来,姝玉的小碎发就有点湿哒哒的,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卷成妖娆的形状。   黛玉从身后摸了一把,感觉姝玉汗湿了薄衫,便带着奶娘一同回去,走到半路的时候突然看到雨岚跑了过来,急匆匆笑道:“姑娘,王小姐递了帖子进来,请您女儿节一共去百柳堤祈愿呢。”   五月初五端五节,后人称之为端午,亦唤作女儿节、五月节、浴兰节。   黛玉正愁怎么想办法出门去,这时候收到这个请帖当真是及时雨。   “母亲,王家二小姐约我女儿节去百柳堤,女儿想趁机叫着二伯三伯家的姊妹一起出去,在百柳堤的婆娑亭里看看赛荷包去。”黛玉转了转眼珠子,接着贾敏手底的动作递过去一把剪刀,笑着继续说:“我知道母亲也喜欢王姐姐,想必不会阻止我罢?”   贾敏忙了一上午,好不容易得闲就被黛玉腻着,便知道是有事要求她,磨蹭这些时候她都有些乏了,于是便道:“也好,你们姊妹合该多在一起,免得都生疏了。”   黛玉听贾敏居然没有拒绝,立刻笑着告辞了。   贾敏这才对槐云说:“让林福多派几个人跟着,跟安哥儿说也去,然后让人去给二房和三房送个请柬,玉姐儿的体面总是要顾得。哦,对了,家丁悄悄跟着就行,别到时候扰了小姐的兴致。”   槐云领命去了,贾敏才放下针线,惬意地喝了一口茶。   王姓在扬州一带也算是大姓,他们家这一脉虽然未有入仕,再怎么着也是前皇后的母族,连太子爷到了江南也要过去几回的,更何况如今他们家大房的嫡长女又被册为宁妃。   且不说他家的地位如何稳若泰山,就贾敏而言,她家能主动暗示两家交好这一项,她就不能不识抬举。   黛玉和王瑜的相识源于巧合,却甚于萍水。   这几个月两个人你来我往,甚是热闹,贾敏看在眼里,也为黛玉高兴,毕竟多结识一些有身份的小姐,对她自己也是有好处的。   林安问从外头回来给贾敏请过了安,便得知端午要跟着黛玉一同出门的事情,他跟着林如海出门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在姝玉那边转了一圈发现她已经睡着了,便出门吩咐了文宝默书,然后快步到了清梧馆。   自从有了林姝玉,黛玉觉得看着她慢慢成长也是种很有趣的事情,尤其是当你发现她的五官渐渐长开,就先看着花朵儿在逐渐绽放一样让人期待。   小姑娘的眼睛又黑又亮,一眨一眨地似乎能说话;吃饭的时候嘴角的口水流了出来,还傻乎乎抓着点心不松手,一看到她进屋就追着要抱抱,怎么想都觉得异常的可爱。   于是,黛玉决定在她一岁生日来临之际给小姑娘亲手做一只古代版的毛绒绒的泰迪狗。   事实上很多的工序都不需要黛玉亲自动手,黛玉只需要画好图纸然后准确地指挥雪雁来裁剪,雨岚将所有裁好的不料缝在一起,然后让霜莲塞棉花就成了。但是为了塑造毛绒绒的形象,黛玉还是忍痛将自己一个狐狸毛的大氅给拆了,为此王嬷嬷恶狠狠地训斥了雪雁好一阵子。   后来,贾敏听说后又重新给她做了一件。   林安问畅通无阻地走进黛玉的卧室,她穿着半旧的薄衫,一头乌黑的长发简单地绾在一侧上头插了一支简单的蝴蝶珠钗,毫无形象的盘着腿,坐在棉花堆里缝一个橘黄色的瓜子形状的物什。   “这些事情有他们做,你这样让人看到了像什么样子?”   黛玉被来人的语气惊得抬起了头,看着林安问越来越清晰的轮廓,莫名的觉得他长大之后越来越不萌了,而且极大多数情况下说话的语气,做事的派头都特像是哥哥教训妹妹,黛玉不服气:“他们才不敢嚼舌根。”   林安问没好气地笑笑,走近一瞧,周围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满床都是碎布和棉絮,床头放着一个大篮子里头好几捆整理好的丝线已经被黛玉拆开,用了小半。   “别瞧了,雪雁和雨岚在耳房给我缝狗;霜莲去看着婆子们弹棉花了。我今儿就没许她们进屋,我一定要自己动手做个什么。不然,我之前辛苦跟方嬷嬷学的那些缝纫啊,刺绣啊不都全白学了?”   林安问好奇地拿起其他做好的形状怪异的东西,笑着问道:“这些有何用途?”   黛玉瞥了眼,一把夺过去放在身后道:“你不知道最近姝姐儿睡觉总是不老实,又爱出汗。我听嬷嬷说蚕沙做成枕头,可以安神清心的。所以我要做一个向日葵头,给宝宝留出一个放脖颈的,睡着可舒服了。”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被子下面抽出一个颇为沉重的中规中矩的竹样枕头递给林安问看,表示十分的得意。   林安问掂了掂,重是重了点,但是光抱在手上就感觉凉飕飕的,还不错啊?   “姐姐放心,我不会跟人说你在屋子里胡闹的。”黛玉刚用针把塞号棉絮的花瓣和花盘缝到一起,抬起头就看到掀开帘子的一瞬间林安问带着她的枕头消失了踪影。   林安问觉得黛玉幽幽的眼神一定跟着他回到了崇文院,手里的枕头放在床脚,柜台上一大摞写好用针线扎在一起的诗稿堆得老高,“默书呢?”   默书听到主子吩咐连忙进屋,只听他抱着一沓纸对着他说:“拿过去给大小姐,就说是我素日摘抄的,她肯定喜欢。”说着见默书已经走了几步,又喊道:“我书房有一大盒七色的颜料,你一并送过去,就说怎么用我都写好了,在盒子里头附着。”   默书答应了就赶紧拿好了东西往清梧馆过来,路上碰到了雨岚就顺势交待了一阵就回去复命了。   黛玉还在屋子里修饰向日葵枕头,回过头捏了捏软和的花瓣,心里想着接下来的事情就直接留着让王嬷嬷他们去做,然后自己起身收拾了一声线头和棉絮,自己换了一身衣裳铺好床铺,才肯让人进屋伺候。   “姑娘,我就说我天生就不是干细活的料。你看雨岚的针脚多细多密啊,要是换了我保准一抖落,里面塞得粟米啊什么的都洒了。”霜莲捧着雨岚和雪雁刚刚做好的古版泰迪,跟黛玉之前画好的画纸一对比笑着感慨道,“还有雪雁姐姐的刺绣也能比得上姑娘的六成,我要是能学两三成也够了。”   “你刚进来那会,我让你跟着我去方嬷嬷那里学,你可还记得你怎么说的?”黛玉忍不住要笑话霜莲几句,这丫头做什么事都三心二意,就连之前说是要读书学诗,看了大半年也撂下了,现如今还不如雨岚勤快。   雪雁也笑道:“姑娘你不知道,她平日里也就吃饭比谁都勤快,我和雨岚还说这话呢,一眨眼的功夫人家碗底都空了。”   霜莲听到雪雁笑话她,连忙压过身去撕她的嘴,正巧雨岚拿着林安问送的东西过来了,这二人才消停些,还是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雨岚从中间挡住,做了个手势噤声道:“王妈妈在外头床上呢。”两个人才安分下来。   黛玉扫了眼看到有一盒颜料,就欢欢喜喜地起身亲自收在书房柜子里,雪雁正在跟雨岚问话,突然听到外头有小丫鬟招手叫她,往出一走才发现王嬷嬷早就睡着了,那小丫鬟走到回廊福了福就说:“府里的月例和夏日里的衣裳下来了,叫姐姐们去领呢。”   雪雁笑着掏出几个铜板打发小丫鬟去了,才进屋跟众人说过。   ☆、亲戚风波   林府每个季度都会给下人发放新衣,今年府里添丁,贾敏特意让管家给每个房里的大丫鬟多裁制了一套素锦夏衣,青色的短衫,牙白色的襦裙,看上去跟半个主子似的。   黛玉这边除了雪雁,霜莲还有雨岚,剩了一套就先搁置了下来。   端午前后,三个人都争着在黛玉跟前晃悠,生怕黛玉没看到是她们谁倒了茶水,放了果盘,黛玉明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偏生一句话也不吩咐,心里头笑着打量这三个活宝,颇为惬意。   五月初三,黛玉下学之后正在贾敏处,拿着拨浪鼓逗姝玉玩,就听到门上的婆子传话说:“郑姑太太带着小姐来了。”   黛玉虽从未见过这位姑妈,却也知道她是林如海的庶姐,嫁与南京守备郑家,岂料过了六年这留恩伯便因病辞世,只留下她们孤儿寡母两个人。只可惜林氏膝下仅有一女,爵位以及一大家子产业只能由二房的嫡子承袭,她又不是个会管家的,这家业被几个侄子拿去做生意,竟然一败涂地,一大家子竟然就这么落败下来。   听贾敏说过她才得知这姑妈自出嫁极少回娘家,虽然如今家境不大好,却是个争强好胜的。   自从林老太太去了,贾敏掌了家之后,郑姑妈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回娘家了。   但是如今郑家已不比往日,她又势单力薄,还不如直接带着女儿回林府,林府人口简单,她又是正经姑太太,就算是林如海也不能拒之门外的。想到这里,郑姑妈就收拾了包袱,带着女儿,随身几个丫鬟直愣愣地奔到了姑苏,没想到林如海竟然携家迁至扬州。   郑姑妈心里就有点不大舒服,升迁这么大的事儿,贾敏竟然都没派人通知她,也忒不把人放眼里了。这一踏入门槛,郑姑妈就昂首挺胸地走进了正院,见着贾敏迎在门口,心里略微得意了一把,便拉着自家女儿走了过来。   “怎么敢劳弟妹大驾,大热天在这儿候着?要是我兄弟见了,还不得心疼了?”郑姑妈毫不避讳地斜睨贾敏一眼,冷哼一声便大摇大摆地往堂屋过去。   院子里停住脚步的丫鬟婆子不免都互相打听起来,听说是姑太太皆是唏嘘。   见郑姑妈已经到了屋里,槐云立刻上前道:“行李不多,只带了两个贴身侍奉的。”   贾敏略一寻思,心里就通透许多,见黛玉疑惑,便携手笑道:“你姑妈远道而来,以后有你表姐陪伴,玉儿有伴了。”   黛玉见贾敏这般神情,只当是这郑姑妈是来打秋风,直到贾敏开始布置院落,才恍然大悟:感情这郑姑妈是要常住不走啊!这样也行?   郑姑妈随着嬷嬷到住处转了一圈,眉头一蹙当着黛玉的面故意冷笑道:“原只当弟妹持家有道,真心要招待我们母女,没想到这般吝啬不说,竟然糊弄人到这种田地。”   黛玉到底是晚辈,跟着郑姑妈安置也是礼数,如今她这么一说,倒是让黛玉有点没头没脑了。这院子虽然不大,但是十几间屋子,正屋明暗三间,东西厢各三间,里头又带着厨房和园子,年初新开的院子,日日打扫,就连仆妇也是一应俱全,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姑妈是觉得这屋子哪里不好?”黛玉看着郑姑妈的倒三角眼轻声问道,面上的笑意温柔可亲。   郑姑妈拉了一把身后的郑宝禾,一副护女心切的模样,“刚刚经过的那个院子可比这个离正院近,风景又好,装饰又漂亮。我隔着窗户看都觉得里头精致的了不得,如何领着我到这偏僻的角落?难道林家的小姐是大家闺秀,我郑家姑娘就是寄人篱下,只配住在这陋室里?”   黛玉闻言倒是多看郑姑妈一眼,见她面上薄怒,气喘吁吁,侧头一想便解释道:“姑妈是自家人,日后若是常住,还是院子宽敞点好。若是离春馨院太近,反而惹得姑妈家不清闲。何况……”   郑姑妈自以为是贾敏趁机欺压她,如今只把气撒在黛玉身上,却听她说了一半却不说了,连忙问道:“何况什么?你若是说不出个道理,我就自个命人搬进去。”   贾敏刚命人给林如海报信,就听说郑姑妈在为难黛玉,因此便道:“槐云快去瞧着,别让小姐受委屈。”   槐云步子都还没挪开,却被贾敏叫住。   “得了,不必去了。”贾敏一手揽过姝玉,用手帕擦拭她嘴角的湿润,一面温婉笑道:“咱家大小姐哪里能被别人欺负了去呢?对不对?”   槐云闻言也笑了,转过身吩咐小丫头去盯着继续站在贾敏身畔,看姝玉认小动物。   那小丫鬟领命回到方才的院子,刚好瞧见郑姑妈愣在原地,嘴巴微张半天说不出话来,旁边的表小姐有点恼羞低拽了拽母亲的袖子低声不知道说了什么,她才反应过来。   黛玉微微一笑,十分歉意道:“姑妈可能没听明白。那院子并不是太太不愿给姑妈住,只是因为原来府里的李姨娘在里头去的,怕姑妈住了不吉利。这边虽说偏僻些,却离后门近,姑妈走外头也方便些。而且,不是外甥女儿多嘴,咱家人口少些,哪里都是清静的,我那边清梧馆和安哥儿的崇文院,也跟这里是一样的摆设。姑妈若是嫌素简,不如列个单子,改名太太得闲,再给姑妈置办齐全可好?”   这一番话说的郑宝禾满脸通红,郑姑妈感觉自个的脸都要僵硬了,半晌才说:“那……那就先这样吧。”然后便进了屋子看着安放行李。   黛玉转了一圈,郑姑妈过来的时候带的大多是真金白银和珠宝首饰,哪有什么物什来安设?见她忙忙碌碌的样子,黛玉只得让管事又腾挪,更换了几件家具,加了些摆设,另外给郑宝禾的屋子多添置了一套姑娘家用的器物,一律都是按着清梧馆的样子布置的,见郑宝禾一句话不说,只是盯着她瞧,也不多话便出了屋子。   看来今年的女儿节要比往年都要热闹呢?   郑家母女搬进林府的消息,林家二房和三房的小姐们很快就知道了。他们两家挨得近,几位小姐约着就往黛玉这边过来玩耍,二房的嫡出的大小姐林婉玉和五小姐林箬玉;三房的三位小姐都来了,分别是庶出的大小姐林晶玉,嫡出的二小姐林莹玉和庶出的三小姐林彤玉。   商家的嫡庶之分不比世家,正因为如此三房的三位小姐都出的了门。   黛玉心里琢磨着二伯的古板斯文,和三伯的随性大方,便有意和二房的五小姐与三房的三小姐交好。   林婉玉是六个人里年纪最大的一个,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很有大姐姐的气场,几乎几个小姑娘在一起,她总是最操心的那个,一会担心林箬玉弄翻了墨汁,一会又说林晶玉笨手笨脚弄乱了花签,眼珠子还不时盯着林彤玉,担心她又乱吃东西,闹肚子。   黛玉负责乖乖坐好,最后被大姐姐夸奖:“还是黛妹妹最听话,来这一局你先玩。”   红豆生北国?   黛玉笑容浅浅地接过签筒,轻轻地摇了摇就掉出一个画着桃花的签,心里头疑惑之余便翻过签身看详解,不料,这签文也奇怪:   不逢冬日且遇雪。   “莫不是哪个粗心的写错了?”林彤玉笑着夺了去,紧接着奇怪道:“只听说过,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哪里又跑出来个北国?可不是遇着个白字先生了?”   黛玉接过签也说:“这签文也怪,不逢冬日且遇雪?没有冬日,哪里会有雪呢?”   林婉玉笑道:“莫非是春雪?”   黛玉抬头望向她,话未出口便听到外头传道:“郑姑娘到了。”   林婉玉闻言连忙同众姊妹站了起来,欢欢喜喜地准备欢迎这位表妹,没想到郑宝禾却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一进门见满屋子都是陌生的小姐,心里咯噔一下先软了下去,“……我来迟了,还请诸位姊妹见谅。”   黛玉扫了眼她一身的行头,穿金戴银一点品味都没有,心里头就有点替她担忧,只觉场面有些尴尬,连忙上前挽住郑宝禾道:“这就是我说的郑姑妈家的姐姐,昨儿刚到的。”然后又转过身带着郑宝禾,一一介绍了一遍,彼此见了礼,才说道:“姊妹们听说表姐来了,昨晚就传话说要过来,今儿一大早请表姐过来,实在是妹妹不妥贴,先给姐姐陪个礼了。”   黛玉灵巧地给郑宝禾施礼,倒让她有点不知所措,众人见黛玉玩笑也跟着围在郑宝禾的身旁打趣道:“郑妹妹刚来,黛妹妹你就别欺负人家了,快来,咱们姊妹坐下来好好说话。”   郑宝禾原是昨夜被郑姑妈嘱咐,睡得晚些,一大早就懒惰了些,没想到黛玉便遣了雪雁去请她过来,她只当是这表妹的下马威,特意打扮了一番才过来,没想到进门竟是另一番场景。   简雅的房间里风轮送着阵阵凉风,清香宜人的气味萦绕在空气里,几位美貌女子衣着精美站在一副赏春图前面,手里或拿着团扇,或搭着一方帕子,彼此说笑着正打算往出走,竟然让她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如同是古画里的场景。   郑宝禾还在发愣,这花签就轮到了她。   黛玉见郑宝禾似乎有些尴尬,心想她怕是不会玩,因此便笑道:“郑姐姐只管摇,不管摇出什么,只管赋诗一首道出自己的属相就行。”   郑宝禾原还不觉得怎样,黛玉这一说便有些恼了。 作者有话要说:  \(^o^)/~,好玩的剧情驾到,噗,可能只是我觉得好玩,O(∩_∩)O哈哈~不会虐哦,就是小姑娘之间喜怒哀乐~~~~ (很抱歉,之前弄错了称呼,多谢天使指正~~谢谢)   ☆、如意珍珠结   当年林氏嫁入郑家的时候,林府虽贵为一方侯爵,但郑家也是名正言顺的留恩伯。   如今郑家家道衰败,郑宝禾跟着母亲投奔了娘家来,见舅舅家是这样的气派精致,表妹和表弟又生的这般的乖巧可人疼,心里头越是想亲近,就越觉得自卑起来,如今她虽在众人堆里坐着,却并无一丝感觉她们拿自己当亲密伙伴的意思,一时心里就存了不忿。   黛玉方才言语原是救场,却也触动了郑宝禾的心事。   原来留恩伯在世之前,郑家家规极严,郑宝禾虽是独女却必得恪守女则女训。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又怎会德行有亏?因此,她虽将近金钗之年,认得的字却是寥寥无几,就连黛玉身边的几个丫头兴许都不如。   因此,郑宝禾见黛玉带着几个丫鬟在席间一齐玩笑,就觉得黛玉是故意嘲笑她还不如奴婢。   黛玉怎么会知道郑宝禾不擅长作诗呢?觉察她似乎有些不悦便回过身与旁边的林箬玉说话去了,郑宝禾顾忌这是在别人家,又怕扫了大家的兴致日后不好相与,捏了捏手指,笑着饮下一杯甜酒道:“我还是先领罚吧。”   众人只当她不好意思,说笑间一轮便走了个遍,郑宝禾也留心记了个人的生辰,虽然最后还是姐姐妹妹的乱叫,但是好歹心里有了个数。   林晶玉净过手之后仍坐在林莹玉的旁边,因说道:“明儿便是女儿节,既然家里许了咱们出去。咱们合该好好准备才是,你们瞧我这几日间自己编的花绳,可还精致?”   见林晶玉撸起了袖子,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她半腕宽的用彩线编的花绳,精心用在中间编了几个如意的图样,从深到浅的蓝色细细编成,上面隐隐含着香草味,穗子上缀着小珠子,从长袖子里散下来看着格外的可爱。   黛玉突然就想起小时候过端午,家里人也会在端午前一天傍晚将一大串荷包啊花绳,还有香草包好挂在门上,第二天挂在脖子上,花花绿绿的,从缠线粽子到精致可爱的小动物,小花篮应有尽有,而最必不可少的就是自己的属相,妈妈说戴着它能给这一年带来好运。   狭长的小胡同里,两面搭成的竹竿粗绳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荷包,手工艺品还有实行的扇坠手链玉佩这些非手工的小玩意,被喜庆渲染了的看不到尾的街道里,小摊放着各色的香料雄黄,各色叫卖声不断,欢笑声不迭。   绵长的记忆从黛玉的心里面泛了出来,似乎都能闻到淡淡的雄黄的气味,糯米粽子的清香,还有酒麸子的咸甜。   “对了。”林婉玉跟着众人赞赏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时候笑着转过身,寻到贴身侍婢急匆匆招呼道:“快点,把我来时让带的那个盒子拿过来,赶紧。”   黛玉回过神刚看清林婉玉手中之物,就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擦身而过,连忙扶住旁边的林箬玉站稳一瞧,四周除了郑宝禾并无旁人走动,于是伸手揉了下肩膀,扫了眼那人便有些郁闷,谁招她了?   郑宝禾兴冲冲地挤到林婉玉跟前,见她打开一个大盒子,里头放着不多不少八个攒心如意结,中间缀着八颗一模一样大小的珍珠,颗大珠圆,莹润光滑,白色里头透着淡淡的玫瑰红,细细直直的长穗子夹杂着金线赘在如意结下端,简单大方又不是身份,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把。   “婉姐姐,这是你做的吗?好漂亮啊!”郑宝禾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目光随着如意结抬起,见林婉玉开始一个个的开始送,就拿眼角瞥了眼黛玉,故意往旁边站了站挡在了黛玉的前面。   黛玉觉得郑宝禾无趣,见大家都围着林婉玉看热闹,便悄悄拉了林箬玉往后头榻上坐下。   林婉玉分送完毕,瞧着盒子里的如意结仍有四个,便扫了眼众人。   郑宝禾正捧着如意结在跟林晶玉和林莹玉讨论编法;黛玉和林箬玉坐在角落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笑成一团;林彤玉已经将如意结挂在了贴身的衣裳里,伸手拿着桌上一盘新鲜的草莓解馋,吃的嘴巴水润润的。   “你们俩聊什么呢?”林婉玉命人捧着盒子过来坐在黛玉身旁,伸手拿了两个递给二人道:“见我在送礼物呢也不知道过来领,非得我亲自送过来才如你们的意?”   林箬玉一看到林婉玉,想起黛玉的那些混账话不由地又笑了起来,黛玉打趣了几句便接过如意结笑道:“还是婉姐姐手最巧,心思最细。想必这如意珍珠,必定能保姐姐圆满如意的。”   林箬玉在后头听着越发笑的直不起腰来,抓住黛玉的手臂示意着要躲,林婉玉听出黛玉的意思,便知道林箬玉将媒人求亲的事情说出去了,嘴角不自禁地微扬,刹那间破天荒羞红了脸,羞恼之间将如意结扔到林箬玉身上,转身便要走。   黛玉笑归笑还是拉了一把,低声说:“他们可都看着呢,小心我嚷出来。”   林婉玉急的跳脚,见黛玉一副玩笑的模样,心里一平静便顺势坐下,两只手猝不及防地朝她咯吱窝挠去,“你可嚷罢,我就不信你这辈子,难道还不嫁人?”   那一头的听到黛玉这边吵嚷也跟着看了过来,林彤玉坐得最近也听到几句,连忙放下手里头的花茶,起身大声问道:“谁要嫁人?黛姐姐想要嫁人了么?”   一声止,满堂静。   紧接着林婉玉便拉起黛玉,冲着林彤玉笑道:“你才多大就嫁人嫁人的满嘴胡说,小心我告诉婶子打你?”   林彤玉缩了缩脖子,笑笑便不多说,一眼扫到黛玉的头发散了便用手示意了一下,林箬玉顺着看过去,也发现脑后的簪子松了,垂下来好几缕长发,连忙悄悄跟黛玉说了,两个人往内室进去,对镜整理头发。   林箬玉见四周无人,这才笑道:“那位郑家姑娘真是够真的,心里头想什么都搁在脸面上了,我瞧着你也不生气?”   黛玉听林箬玉说的直白,一面用梳子抿头发一面笑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可计较的?”   “那明日百柳堤也要带着她吗?”林箬玉站在黛玉身后,翻看着黛玉的衣裳,继续说道:“也不是我瞧不上她,只是我冷眼看着她倒是很不喜欢你呢,若是明日又出什么幺蛾子,你啊就等着受姑妈的一顿埋汰吧。”   黛玉收拾好站起来,转过身正对着林箬玉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放心啦。”   郑宝禾虽然有点小心思,却也算不上是个歹毒的。如今这般,无非是初来有点不忿,疑心又重,再多点羡慕嫉妒而已。黛玉心里头倒是一点都不着急,反正郑姑妈是要长住的,多几年她心里头的疙瘩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黛玉是这么想的,然而郑宝禾却不这么觉得。她就是想不通,林黛玉不就长得好看点吗?为什么人人都跟她好?就像刚刚的如意结,原以为是林婉玉与她亲近,没想到最后却说是林黛玉之前出的主意。   难道自己得个如意结,也不过是沾了林家大小姐的光吗?   郑宝禾想着,目光扫过林晶玉和林彤玉正开开心心地围着林婉玉讨教怎么缠粽子,不由地冷哼一声:不过是两个庶女,论身份怎么也轮不到排到她前面,凭什么任她们在自己面前洋洋得意?   “玉儿,你看还是婉姐姐心细,还给瑜姐姐也留了一个。明儿杨柳堤前,咱们穿一色的裙子,然后再配上这如意珍珠结,就算是带着面纱也肯定美极了!”林箬玉当着郑宝禾的面,亲亲热热地挽着黛玉的胳膊欣喜建议,见郑宝禾在一旁,便道:“郑姐姐你说好不好?”   “好啊好啊!”林彤玉笑着跑过来,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神秘兮兮地说,“我新做了一身裙子还没穿呢,是祈云街的织锦阁量身定做的,我还没上过身呢!”   林婉玉听见了也笑道:“要我说还是别太齐整,咱们不过是去逛逛,闹得人人都看着,成何体统?”   “我倒是觉得箬妹妹这个主意不错,咱们好不容易出一次门,打扮漂亮点怎么了?”林莹玉趁机瞧了眼镜子里自己的半张脸,伸手拢了一下耳畔垂下来的散发,耳畔的翠绿烫金珠子被细长的手指轻轻一拨悠悠直转,这才转过头漫不经心地说道。   郑宝禾心里头其实也想穿的漂亮点出去逛,说不定还能有巧遇呢?戏文里都是这样说的。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衣服似乎没有拿得出手的,看了眼当前穿的,她自以为最好的却还不如黛玉家常的布料,眸色瞬间凌利,顿时便沉默了下来。   林晶玉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信步过来便拉着郑宝禾笑道:“那不如以百柳堤为题,各人穿各人的。郑妹妹也去的,咱们七个人算上王家小姐就是八个人,到时候大伙热热闹闹的去船上玩半日,再去百柳堤把心愿装在葫芦里学他们北方人射柳。”   黛玉也赞成的点了点头,林婉玉便道:“还是晶妹妹最有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意识到宝禾姑娘 竟然走的是黛玉进贾府的套路 不过黛玉姑娘可比贾府温柔多啦╮(╯_╰)╭   ☆、新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了一下,改了一下最后╮(╯_╰)╭   林晶玉是三房的庶长女,虽然是庶女却难得是个门儿清有主见的,看了眼郑宝禾就抿着嘴笑。   三房遍通南北的药材生意,银钱自然不缺。   他们家的几位小姐虽然规矩读书不如二房,却个个都是见多识广,心里头精明厉害的很,这位郑姨妈再怎么说与她们搁着几层,眼见他家小姐行事愚鲁,心里未免懒怠些。   贾敏想着,明儿端午通往百柳堤的路必定是人山人海,因此日前便派好了马车人手,嘱咐着错开人群,早去早回。明面儿上简单的几辆马车,几十个仆妇家丁,但是贾敏到底不放心,央了林如海,挑了几个衙门里的人悄悄跟着,以防万一。   因林箬玉留下与黛玉同住,吃过了晚饭,两个人遂早早地关起院门说悄悄话,被雪雁她们一撺掇愣是倒腾出一大柜子的衣裳出来要挑,林箬玉便笑道:“挑了好一阵子了,看得我脖子疼。我看啊,以你的品格怎么穿都是好的,我们太太上次见了你还说,你现如今可比小时候看着精神多了。”   黛玉笑着打开另一个大箱子,拣出两套流光锦的裙子,一身橘色绣芙蓉,一身深青色山茶,又瞧了眼的妆盒,想了想才将衣裳递给雪雁,“你明儿一早把这两套衣裳给郑小姐送过去。”   林箬玉瞅着黛玉又要枉做好人,快步上前拦住雪雁,没好气扭头道:“你管她做什么?她也配。”   “我哪有那些闲心,原是太太先前吩咐人给姑妈和宝禾做几身衣裳的,只不过这一日定是赶不出来的。你看她们的情形,能随身带着多少东西?到底是在咱家住着,你今儿非闹着要穿衣裳,哪个不绞尽脑计打扮了来?唯她一个落了后,别人不知的还当是咱家欺负亲戚。”   林箬玉笑道:“我就是故意让她出丑,谁让她不识好歹?到底是大家子出来的小姐。她倒好,行事做派一点样子都没有,还不是姑妈宠坏……”   黛玉听到她说的没大没小心里头虽然觉得好笑,却连忙示意她住了口,催着雪雁下去放好,又特意嘱咐雪雁等人说:“这早晚我们姐妹说话,你们早点歇着,明儿一齐去。”雪雁面上还不显露,霜莲在外头听到了连忙转过身问道:“姑娘要带我们去啊?”   “再多话就不带了。”黛玉故意笑道:“你们明儿也打扮打扮,前儿不是刚发了新衣么,我看你们也没人穿,明儿天气好穿齐整点,我带着你们都去逛逛。”   众人遂笑着退下去。   林箬玉瞧着黛玉待下人倒是很体贴,于是便提醒道:“底下人再喜欢也得有个分寸,你屋子里这几个被你□□的是好。今日席间竟也能做一两句五言,我瞧着也懂事机灵,只是你也不能太由着,日后要是闹鬼可不好。”   黛玉听着点了点头,因问起林婉玉的事情,林箬玉便道:“是京中安远将军宋家的独子,听说跟着他父亲从军数年,长得也很是英伟呢,只可惜京城太远,我舍不得我阿姐。”说着贴近黛玉耳畔补充了一句。   黛玉诧异,这门亲事竟然是林如海一力促成的?   夜色浓重,月明星稀。   早上黛玉和箬玉起床穿戴好,便一同向贾敏请安,贾敏拉着箬玉瞧了又瞧才说道:“箬丫头长得真俏,眉眼比你娘年轻时还要俊,我们玉姐儿可被你比下去了。”   箬玉也坐到贾敏跟前委屈道:“我母亲常说婶子诙谐,我今儿算是领教了。明明是夸玉儿呢,偏生要拉着我来作陪。哎,婶子一点也不疼侄女儿,下回有好的笑话儿也不跟说与婶子听了。”   黛玉素来知道箬玉这性子,见她在贾敏跟前也这般也跟着打趣道:“本就是个可人疼的,母亲都夸你,你又派出许多不是来?听听,真是一张利嘴,真不枉费了我今早的红枣八宝糯米糕,快还我银子,我可穷得很呢。”   箬玉躲在贾敏身后笑道:“你还穷呢?快点把荷包赏我吧,我好回家置办家产去。”   两个人这么说笑着,便听到帘子一响郑宝禾进来请安,见黛玉跟箬玉都在这儿,便上前道:“两位妹妹好早。”然后又转向黛玉,似有些故意笑道:“还要多谢妹妹的衣裳,我一早收到欢喜的很。”   贾敏见三人相处得宜,便嘱咐了几句去前厅了。   箬玉这才悄悄捅了捅黛玉,低声道:“瞧见没?”   郑宝禾眼角微红,细心看便知道哭过了,也难得她竟没当场发泄出来,一路忍到了现在。   黛玉不理会,拉着箬玉进茜影橱看小姝玉,两个大孩子逗着小孩子,好一阵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往清梧馆走,途径桃花坞的时候突然就看到一抹深青色的影子躲到了亭子里,黛玉与箬玉相视一顾,便走了过去。   “郑姐姐……你……”   黛玉看着郑宝禾偷偷躲在柱子后面缩成一团,咬着牙哭的眼睛都肿了,鼻子也红红的,油然而生一种心疼,但是瞥见她目光里的愤恨,不由地止住了脚步。   郑宝禾恨恨地看着黛玉,猛地擦干净眼泪站了出来,“你不就是要看我笑话吗?你们不都看不起我吗?你今日羞辱我,我来日一定不让你好过!”   黛玉动了动嘴唇,看着郑宝禾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她一定是以为送她衣物是对她的羞辱,因此才这般恼了。   正巧雨岚和珍儿带着包袱过来寻黛玉和箬玉动身,看到郑宝禾这副模样连忙噤声,低着头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郑宝禾盯着黛玉,又看了看雪雁和雨岚,皆是一身的素锦新衣,通身气派也与别的奴才不同,又审视了眼自己的这身衣服,想起当时雪雁送过来的时候,满脸的笑容,一怒之下便上前给了雨岚一巴掌。   只不过珍儿眼疾手快,拉了雨岚一把,郑宝禾扑了空。   郑宝禾见状怒气愈甚,指着雨岚斥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穿这样的衣服?戴这样的首饰?”   雨岚没反应过来,眼泪先掉了下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也不敢吭声。   雪雁扶着黛玉的手一颤,连忙上前护住雨岚,解释道:“这是府里新裁的,每个房里的大丫鬟都有的。表小姐误会了。”   郑宝禾冷笑道:“我当时谁好心呢?原来是下人剩下的衣裳才赏我?”   黛玉惊异之余再沉不住气,反而是箬玉拦住她使了眼色悄悄示意珍儿走开了。   “郑姐姐这是什么话?玉儿昨晚亲自从柜子里拿出来的新衣服,连身都没上过呢。本来是姐妹间的情意,你何必恶语伤人?”   郑宝禾冷笑道:“依二小姐的意思,我还得谢谢她林大小姐的赏?要不然连上过身的旧衣衫都没了?我真是身份低微啊,教训奴才也做不了主。”   箬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玉儿送你衣裳你不喜欢可以不穿,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既然这样想,那我今儿也穿的是玉儿的衣衫,难不成你觉得我也该跟你似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郑宝禾气急了,一张脸有气又臊红到了耳根,干脆指着黛玉骂道:“你们是姐妹,你们都是好人,要不是我娘,你们林家能有今天?你林黛玉也有今天?你瞧我不起,我也不稀罕在你们家,我这就走!”   黛玉原是怒气冲霄,但是细听郑宝禾的话却另有意思,刚要再问便看到贾敏同郑姑妈,乌泱泱一大批人涌了过来,郑姑妈哭着搂着郑宝禾安慰个不停,“怎么好好的就闹起来了?快跟娘说怎么回事?可是受委屈了?”   贾敏听着这话也不反驳,反而问雪雁,“郑小姐今早都欢欢喜喜的,怎么这一会子就哭了,可是你们没伺候好?”   箬玉本想争辩,因顾忌长辈都在便住了嘴。   郑宝禾因雪雁的否认哭的越伤心了,黛玉便道:“我原想着姐姐刚来,姊妹和气送点礼物过去。没想到姐姐多心,误会我了。”   郑宝禾想起方才她动手打了黛玉的丫头,她都没敢说话,便越发上了劲道:“……我原是外人,不配跟你大小姐姐妹相称,你送我衣裳我本是高兴的。没想到你却背后说我是穷亲戚……还说我娘对舅母不尊重…………娘,娘,女儿委屈啊……女儿替你委屈。”   黛玉和箬玉瞬间变了脸,箬玉率先道:“你怎么能颠倒是非?”   贾敏也不说话,镇定自若地看着黛玉。   黛玉一咬牙上前一步,走到郑姑妈跟前站直了身子,仰头道:“我没有。”一双水盈盈的眉目直直地瞪着郑姑妈,让她心里头不由发毛起来。   郑姑妈楞了一下。   她到这林府自然是为了讨生活,虽然对贾敏是也不大客气,但是黛玉毕竟是亲侄女,嘴上再怎么硬,心里到底是有感情的,更何况到底要顾着林如海。   因此,郑姑妈赶紧松开郑宝禾,揽过黛玉勉强道:“傻孩子,我自然知道你的。”   郑宝禾不可置信地盯着郑姑妈,今儿早娘还抱怨舅母呢,怎么突然就变了态度。   “宝禾,你过来给你妹妹陪个不是。你到底大些,有什么不让着点你妹妹呢?饶是她说话不当,你也该劝着,光是自个哭算什么?”   郑宝禾不愿意,黛玉也不愿意。   “姑妈既然不相信侄女,那也不必再说。”黛玉挪到贾敏跟前,忍住心里的委屈,转身继续道:“姑妈是个公正之人,为姐姐做得了主,自然也会为侄女做主的,对不对?”   郑姑妈心慌。   “方才郑姐姐诬赖我瞧不起她的时候,我可曾说过一句话姐姐心里清楚,我不解释;可是,姐姐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了我的侍婢,这又是怎么说?”   雪雁扶住雨岚在旁边跪着,见黛玉为她们说话都感动不已。   黛玉慢慢地走近郑宝禾,看着吓得在地上颤栗的雨岚,继续说:“虽然说他们的身份低微,但是到底是我的奴才,再怎么也轮不着郑姐姐来动手吧?姐姐能够因为区区衣服就迁怒旁人,却不肯承认你自己心里有鬼,处处与我作对?”   贾敏不阻止黛玉。   箬玉此时见贾敏不好说话,郑宝禾又血口喷人,也道:“昨儿我就看到郑小姐故意撞玉儿了,亏玉儿处处都想着你。”   郑宝禾道:“谁要你们的施舍!”说着又哭了起来,郑姑妈只好又哄着,半晌才回头气呼呼地跟自己的丫鬟说:“收拾东西,咱们回家。”   回家?你可不能回家。   虽然这个大姑子不好伺候,但是她还真不能让人家走了,谁让人家是林如海的救命恩人呢。   没有郑姑妈,就没有林如海。   贾敏递给黛玉一个眼色,安抚一番才上前笑道:“小孩子闹气,姐姐怎么能走呢?”   郑姑妈掩面欲泣。   “我知道弟妹一直不喜欢我,宝禾也是被我娇惯坏了,才惹得玉姐儿不高兴。等我弟弟回来了,我道了别便回南京去。”郑姑妈说着说着就啜泣起来,引得郑宝禾也哭着要回家。      ☆、出城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黛玉心知即使是在现代,也没有出嫁女儿回娘家作威作福的道理,哪怕郑姑妈真的曾经对林如海,甚至是林府付出了很多。   因此,郑姑妈表现的这样没脸,黛玉心里不由地厌恶起来,顺便对于郑宝禾的容忍度也降低到了一定的底线。   一阵阵的静默,让郑姑妈的哭腔显得有点做假,周遭的气氛一下子就被带的有些奇怪,黛玉转过身望了眼气的背过身去的林箬玉,轻轻地拉了她一下回过身来,低声嘱咐了一句话。   贾敏突然抬高了声调,笑道:“姑太太说的这话让旁人听了,还以为是我容不下人呢。这事儿能有多大呢?不过是奴才不懂规矩,教唆了主子错会意罢了。”   郑姑妈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贾敏吩咐槐云说:“平日里伺候表小姐的人,今儿怎么就没跟着?奴才不像奴才,倒是搁哪儿偷闲耍懒去了?还不都拿了给点教训去!倒是让姑太太在这儿白伤心了。”   郑宝禾一听这话竟然第一个想明白,连忙解释道:“不关她们的事情。”   “不是有那起子下人跟着学舌碎嘴,说些闲话来讨你的喜欢?难道是你自己心里头想的?”   贾敏表现的很吃惊,满院子站着看热闹的仆妇也私下嘀咕起来,黛玉隐隐看着郑姑妈的脸色不太好,心里暗笑姜还是老的辣。   贾敏心疼地执起郑宝禾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伸手用帕子拭去她眼角的一点干涩,然后又说:“有委屈只管跟舅母说,自然有舅母给你做主。做奴才的,没好好伺候主子,倒是生出这些是非,难道不该罚吗?”   这话倒是说的郑宝禾不敢再申辩,侧过脸看了看郑姑妈的眼色,立刻就忍住了嘴巴里的余音。   她一时冲动跟黛玉置气,话又说的毫无挽回的余地,甚至动手打了人;如今事情闹成这样,如果深究起来她其实还是有些心虚的。毕竟黛玉从头到尾压根没明着小瞧过自己,反而是自己一阵阵爱比来比去,心里头存了攀比的心思。   如果母亲知道她是撒谎,故意诬陷了表妹,那这份错肯定是要被架在她身上的。到时候不管自己承不承认,于母亲或者舅母她总会受罚的。   可是现在,舅母给她台阶下。   她心里不由得想:当着这么多奴才给黛玉没脸,怎么算都不吃亏。   这样一来,郑宝禾立时止了哭声,眼看着自己的侍婢被带下去也没敢吭一声。   郑姑妈爱抚着女儿正欲离去,刚走了没两步便看到黛玉突然挡在郑宝禾面前,说道:“既然一切都是奴婢的挑唆,想来姐姐一定是误会妹妹了的,姐姐如今与妹妹还跟从前一样好吧?”   从前也不见得有多好吧?郑宝禾心里琢磨着,低头看了看黛玉渐渐长开的精致五官,灵透的眸子透出一丝狡黠,让她不由得心头一颤。   “……恩,是姐姐糊涂。”郑宝禾犹豫着伸手抚上黛玉的肩头,含着一丝委屈,“都是我听下人说闲话,心里头也没个衡量就误会了表妹,还望妹妹海涵。”   郑宝禾让黛玉丢了脸面,黛玉当然要讨回来,不动声色地挣开郑宝禾的手,回头走向一边跟贾敏温柔一笑:“既然表姐知错,我自然不会再怪表姐。”   郑姑妈反应过来,狠狠地瞪了眼说错了话的郑宝禾,然后拽着女儿疾步走向黛玉,企图再争论几句,没想到却听到底下人却在议论:“还是咱们大小姐大度,表小姐也忒小气,忒耳根子软了!”   人人都道:郑小姐虽势高一筹,到底不占正理;如今,大小姐以退为进,却是大方得体。   贾敏见黛玉表上欢喜,眼里却是冷清,心中若有所动。   “既然如此,表姐不如搬过来跟妹妹一同住在清梧馆,可好?”黛玉朝着贾敏粲然一笑:“我们表姐妹本该和气的,都是旁人教唆。我原见了姐姐亲切的很,只是一直未曾和姐姐亲近,只求母亲允呢。”   贾敏立刻道:“你们姐妹和气最好。”   林如海如何疼爱这个女儿,郑姑妈是知道,因此略一思索也连连附和。   若是宝禾能够和黛玉交好,自然是好事。何况,清梧馆里毕竟住着黛玉,府里有什么好处,有黛玉的一份自然不能少了宝禾的。   她这一辈子从一个小小的庶女做了留恩伯的继室,在伯府历经大起大落,失去夫家依仗受尽苦楚,已经是十分的辛苦了。如今惟愿,这个女儿安然无恙,最好能依仗着林家的关系,获得一门好亲事,到时候即使回南京也不枉费了。   然而,她到底是妇道人家,想法虽有却是太浅,更不知道林如海早就已经为她做好了另一番打算。   郑姑妈心底有她的明白与无奈,一心一意为着郑宝禾,却不知道女儿在偏执的道路上越来越远,如今几乎要被妒忌蒙了心智,背离纯良本心。   此时,她看着黛玉与女儿尽弃前嫌,携手同去,她心里仍觉侥幸。   为了女儿的一生,哪怕她被人嘲笑或者受尽指点,那又如何呢?   暖阳上梢头,几只麻雀忽而跳上枝头,噗嗤一声便失散到了天空。   端午外出,总归没有因为这一场闹剧耽搁太久,各人回房收拾完行李和装束,带着一干仆妇小厮,十几辆马车跟着就拐出了崇福街,沿街喜庆的荷包架子摆的满满一路,叫卖吆喝声传入轿子里,带着一点乡气。   黛玉本来倚在马车里小憩,却被沿街的鞭炮声吵醒了,掀开帘子看了眼外面满目繁华却毫无兴趣,闷闷地转过头拿着一个柑橘有一阵没有一阵的剥了起来。   雪雁见黛玉模样,连忙悄悄捏了霜莲一把。霜莲又看了眼雨岚,见她满脸忧愁地缩在角落也不抬头,想了想还是起身将披风拿过去给黛玉披好,然后倒了一杯茶水,叹道:“姑娘要是觉得委屈尽管说出来吧?不然闷坏了。”   雪雁也趁机说:“早上的事,姑娘还是莫要放在心里是才是。”   雨岚抬眼看了看黛玉,本想搭话,动了动嘴皮子却仍旧低下头去。   “雪雁,你回去便让王嬷嬷把木香居打理出来。”黛玉不带一丝情绪,继续说道:“派最好的人侍奉着表姐,不许怠慢。”   霜莲不解,正要反驳,便听到黛玉又漫不经心道:“咱家虽不是皇亲贵胄,也是有家法规矩的。她既然到了我的清梧馆,自然要跟我一同上女学,到时候,她若错了规矩,少不得按照规矩办事。”   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虽然清梧馆不过是小姐居所,但是林府在教养子女上还是很用心的。方嬷嬷是黛玉的教引大嬷嬷,为人严肃严厉严谨,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手底下却管着另外八个教引嬷嬷,不管是清梧馆还是崇文院的嬷嬷,也都是方嬷嬷一手□□的。   霜莲闻言先是一愣,见雪雁示意顷刻便懂了黛玉的意思,方含笑问道:“那姑娘你不生气了?”   黛玉微微挑眉,扫过众人,她何曾生气,区区一个郑宝禾哪里值得她生气。   只不过她一直揣摩不出贾敏对郑姑妈的隐忍来自哪里,也不明白林如海的心思。   听说檀书说父亲最近都在忙公务,偶尔还是提及南京的事情,想来也是在为郑姑妈的将来打算。再看看郑姑妈虽然不算是坏人,但是为人做事还真是没有一点方寸,而且教出的女儿也是任性的可以,难道堂堂伯府真的已经落魄到这种状况,就连小姐的体面也没得顾忌了?   “她不是要让我不得好过吗?我倒是也想知道,到底谁让谁不得好过。”   雪雁侧过脸看过去,黛玉的眉头从微蹙慢慢舒展开,就像是被风柔和过的柳梢头,带着丝丝春意。   端午街头人影攒动,出了城门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百柳堤,因来的太迟基本上岸边都被搭好了凉亭,里面坐着各府的夫人和小姐们,而各府的男眷都围着临风梯口,正在看鹿邑湖上看赛龙舟。   贾敏还是担心黛玉,因此安顿好林姝玉也与郑姑妈一起过来,林箬玉一下车就跑过来拉着黛玉要去找王瑜她们,王瑜一大早就跟王家大太太过来在这边收拾宴席,黛玉命人拿着帖子先去投了,才和林箬玉慢慢过去,箬玉心里记挂着黛玉受了委屈,还悄悄嘱咐要故意冷落郑宝禾。   黛玉促狭一笑带好了面纱,便随着林箬玉两个人领着一大帮婆子往百柳堤东面过去,人群密集,穿梭来去也不容易,两个人遂走了一条小道。   两侧的庞大的玉兰花树冠之下,倾坡的杜鹃花开的正烂漫,就像给山丘穿上了一件芙蓉色锦绣大氅,滚着青翠的边活泼而又盛丽,就像白居易那句诗:回看桃李都无色,映得芙蓉不是花。   “姑娘,二姑娘你们小心点,别摔着了。”王嬷嬷和黄嬷嬷见着自家小姐刺喇喇就爬到山丘上去摘杜鹃了,连忙张罗着让丫头去扶。   黛玉见状就笑道:“妈妈您歇着罢,我们都多大了?还怕瞌着碰着?我们去逛一圈,妈妈别过来,有雪雁珍儿她们呢!” 作者有话要说:  放假三天,偷了个懒╮(╯_╰)╭   ☆、王瑜   甩开了嬷嬷们黛玉就拉着林箬玉往花间穿过去,雪雁和珍儿等人远远地跟着自个也乐得游玩一番,一眨眼的功夫就看到那两位主子在发髻上插着杜鹃,跑到山坡另一端去看热闹去了。   那一头是年轻相公们在玩射柳,这原是北方公子们爱玩的游戏,这些年渐渐也流传过来,已经改造成为读书士子们的一大乐事。王嬷嬷看着黛玉跑过去了,心里又是急又是怕,连忙催着雪雁她们跟上去。   黛玉循着喝彩声走过去,抬头一看竹篱笆里的一棵古垂柳树下是一圈白衣少年,衣带上隐约写着两三个字,树梢上挂着几十个竹筒,上面贴了薄薄一张纸笺,或字或诗或谜底,两行墨迹摇摇晃晃地垂在树梢间随风荡悠,只见数名少年竹箭齐发,四周小厮纷纷跑了上去,一阵喧嚣之后。   一老者上前道:“冯岚胜。”随即便有小厮上前记录,并将一枝竹箭插入竹筒。   黛玉好奇便悄悄问道:“这是什么玩法?”   林箬玉目光张望着四周,压低了嗓音说道:“这是虞山书院的学子们,由那头的先生出题,诗词只出上联或者下联,谜语也只说一次,或者联诗或者对对联,总是解法都挂在前面那棵大树上,只有眼疾手快又文思敏捷的人才能拔得头筹。”   林箬玉撅着嘴巴看着前面的人群,目光一刻也没离开,半天了打落一旁的花叶气道:“我三哥怎么那么笨啊!人家都胜了那么多红签了,他一个都没射中!气死了。”   原来里面有箬玉的哥哥啊,怪不得这丫头这么气急败坏。   黛玉重新看过去,只见每个学子正前方都放着一个竹筒,谁胜就往里面投一个红色的竹箭,败了便是蓝色的竹箭,其中最显眼的就是那名叫做冯岚的人,他眼前插着满满的红色竹签,却仍旧不骄不躁的瞄准竹筒射击,脸上的一点骄傲的形状都没有。   林箬玉看了一会也郁闷了,转过头就看到雪雁她们跟过来了,连忙拉着黛玉往回走,“咱们赶紧过去吧,瑜姐姐肯定都等着急了。今儿是她的东,迟到了可就不好了。”   黛玉回头又望了一眼,这才笑着原路返回过去,雪雁见黛玉回来了,松了一口气,赶紧扶住几个人下了小山坡,然后往王瑜约好的地点过去。刚走了没几步,雪雁就发觉黛玉的衣服有点怪怪的,细心一数才发现衣带上的坠子少了一枚,黛玉见雪雁急了,便道:“现在回去找也未必能找到,咱们又不缺这个,怕什么?”   雪雁方为难道:“不是心疼东西,这随身带的东西保不齐上面就有府里的标记。若是寻常丢了倒是无碍,就怕被有心人拿去利用了,反而是因小失大。何况,于姑娘的名声也不好。”   霜莲听雪雁这么一说心里也有点没底了,黛玉见雪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便让她回去寻,顺便与林箬玉在旁边的茶舍坐了一会,雪雁拿着坠子回来的很快,黛玉见寻到了东西也没多问,戴好之后便赶紧起身。   王瑜在百柳堤的东头占了一个湖心亭,四周都是王家的家丁仆妇,四周清清静静的又布置的漂亮,黛玉过去的时候林婉玉和林晶玉,林莹玉,林彤玉她们都已经到了,就连郑宝禾也在,六个人正在欢欢喜喜的挑荷包。   黛玉便笑道:“瑜姐姐可挑着好的了?赏我一个?”   在座的人都知道王瑜和黛玉关系,因此谁都知道黛玉这是开玩笑呢,唯有郑宝禾仰着脸说道:“谁敢跟表妹说个赏字?向来都是你比众人都好,只有你赏别人的,旁人哪敢赏你?”   王瑜听过只当耳旁风,仍旧笑着拿出另外一个如意云纹纸盒,里面装着十二色的精致的荷包:“我给你留着好的呢,知道你喜欢花草香,这二十四个荷包每个里头都是各月份的鲜花和每个年份的生肖,那干花也不知道用什么保存的,连形状也都是完完整整的。你们都过看看,喜不喜欢?”   郑宝禾也未觉察自己说错了话,仍旧与众人一同上来,只见盒中的荷包精工细作上面还绣着十二生肖,里面是时兴的软花缎子外头罩着一层七彩的月影纱,阳光一照七彩斑斓,好不漂亮。   王瑜说这都是宫里出来的荷包,外头是买不到的,因此众人皆可随意拿两个去赏玩,因着难免有重复的,王瑜先前就多拿了几份不一样的。   她是腊月生辰因此拿了水仙,林婉玉拿了六月芙蓉,林晶玉拿了七月蜀葵,林莹玉拿了二月杏花,林彤玉挑了三月桃花,到了郑宝禾拿了八月的桂花,黛玉和箬玉分别拿了二月的杏花和正月的梅花。   到了生肖,郑宝禾因那会拿了桂花比众人的都小家子气,因此这次就想着先下手为强,没想到挑挑拣拣生肖是羊的荷包上面要么是夕颜花,要么是凌霄,再不然就是几簇小草,挑了一阵便随手拿了一个,便悄悄退到了一边生闷气。   王瑜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不理会她见黛玉也拿了两个属羊的看,便笑道:“若是都不喜欢,便撂下我另外给你别的。”   黛玉笑着拿起正面是未羊,背后三颗绛珠草的荷包,笑道:“我很喜欢这个。”   郑宝禾好奇瞧了眼,不屑冷笑一声。   “这三株小草上面的绛色小花可爱得很,后面三株草,前面又是羊,可不正好应了三阳开泰的俗语。何况羊大为美,这小羊有草吃,可不就长大了么?”   黛玉说得欢喜,引得林彤玉也笑道:“姐姐一定是想说,这小羊吃饱了就长大了,长大了就美了,跟姐姐似的。所以才一个劲的抱着这荷包不松手,夸个不停,是不是?”   林彤玉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林箬玉就打趣道:“哪里是小羊馋嘴,这里最喜欢吃的可不是我。”   林彤玉听到自己被林箬玉笑话也跟着反驳道:“就你生的比别人都好,就你学问好又聪明,你可能把《饮膳正要》一字不落的背出来?”   黛玉也由着她们斗嘴,王瑜见状便悄悄问黛玉郑宝禾的事情,黛玉便笑道:“那是我表姐,前几日刚到的。”   王瑜见黛玉也不多说,也不介绍便也不问,两个人坐在栏杆旁边手里头拣着核桃吃,一边说起百柳堤的传说,于是笑着提议道:“咱们也去那边大古柳上绑上许愿带,据说可灵了。”   “我也想去逛逛。”林彤玉捧着一碗茶从那头蹦过来,听到王瑜刚说完这句就上来起哄,黛玉便起身邀了众人一同过来,郑宝禾犹豫再三也跟着过来了,黛玉便伸手挽住郑宝禾道:“表姐也别老一个人闷着,我们一同去吧。”   王瑜道:“正是了。”   外头王家的管事嬷嬷汪氏听这话连忙进来劝道:“那头人杂,姑娘们还是不要过去了。老奴派人帮姑娘们拿过去系着罢?”   王瑜立即就不高兴了,那嬷嬷见王瑜脸沉了下来也只好嘱咐人跟着,一大群人到了庙前果然看到古柳庞大的树冠上垂满了红色的布条,布条的两侧都绑着拳头大的石头。   黛玉和林箬玉跟着王瑜一起扔了许愿带,都是高高的挂在树梢上,其余的人看了也都在许愿条上写了字用石子绑了扔了上去,除了林彤玉力气小扔了三次之外,只有郑宝禾还没写好,黛玉过去一瞧,郑宝禾就用手臂挡住了,好一会她才小心翼翼地抛了上去。   小庙前头人山人海,王嬷嬷和黄嬷嬷等人顾忌小姐们的安危,因此便问了庙祝往里头清静的地方逛去,庙里面是沿着鹿邑湖建造的观景台,四周还有上香祈福的佛龛,草木旺盛看着一排风光自然,毫无人为造景的感觉。   王瑜见状便提议道:“我记得后面院子里有一个石壁,上面经常写满了读书人的诗词,我那会看到虞山学院的学子们在这边,现在肯定都是新辞附满墙,咱们过去开开眼界。”   话音刚毕便有个管事过来道:“小姐们可以随意逛,外头已经派人看起来了,外人进不来的。”   王瑜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便拉着黛玉等人往后院走去,不免悄悄抱怨道:“每年都是这个样子,说是出来逛,还是面对一样的人一样的规矩,连走个路都让人觉得像是带了脚镣似的。但是不出来,心里又不甘心,远远地看着人家都在玩笑,心里真不是滋味。”   黛玉就笑她:“你这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非得你尝一尝贫寒之家的辛苦你才懂得什么叫做珍惜。”   王瑜就反驳道:“难道你就经历过?”   “我虽不曾经历,但是看着雪雁她们每日尽心服侍我,我也觉得辛苦。”黛玉顿了一下突然看着墙壁上的一行诗停止了说话,目光好半天才移落下来。   “真可惜我们是女儿身,不然也能在这石壁上写上几句了。”王瑜感慨道,扫了眼右边的空白处略为伤感,黛玉捕捉到王瑜眼底的不甘便笑道:“你只管写上去又有什么?提上你的雅号,谁又知道是男子所书,还是女儿字?”   王瑜赞叹一句立刻就命人取笔墨,汪氏连忙上前劝阻,王瑜便道:“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汪氏不言语了,王瑜提笔便在空隙洋洋洒洒写了一首七言,众人皆赞,王瑜便说每人题一首,黛玉推辞之后另有林晶玉和林莹玉上前各写了一首五言。   黛玉遂偷偷问林箬玉:“若是你去写,保准能把她们都比下去,你为何不去?”   林箬玉笑道:“王二小姐在这儿呢,我何必抢人家的风头。”两人埋头一笑,郑宝禾便看了过来,心里头不免有点委屈。   虽说今儿出来逛之前本来就心里不舒服,这会子听了郑姑妈的话跟着黛玉,却事事都格格不入,人家品刺绣她插不上话,她们题诗她也力不从心,郑宝禾突然有点怨恨自己,怎么处处都差别人几分?因此索性就不说话了,静静地跟在众人身后。   一行人逛了一会子也觉得没趣起来,因此便出门意欲看龙舟,没想到王家派了轿子过来接王瑜回府,王瑜还是舍不得黛玉等人,磨蹭半天说好下次请众人到府里聚,这才依依不舍的上轿,三房的三位从来都不是养在闺中的大小姐,见王瑜去了都仿佛马儿去了笼头似的,发疯去逛了,黛玉遂和林婉玉,林箬玉,郑宝禾沿着百柳堤慢慢往回走。   行至临风梯口,林婉玉突然红了脸绕到林箬玉的身后不走了,黛玉侧脸一看只见有三名男子正往这边看过来,幸而是戴了面纱的,黛玉心想不知道是不是在古代生活太久,连她也被那边投来的殷切目光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那就是阿姐的……”林箬玉快速在黛玉耳边提了一句,黛玉笑着回头看了眼含羞而走的林婉玉,扫了眼远处说道:“诶,我好像看到你哥哥了,在那个公子旁边。”   林箬玉装作漫不经心看了一眼才笑道:“那位不是我哥哥,好像是瑜姐姐的表哥。”   黛玉哦了一声便同郑宝禾告别了林箬玉和林婉玉回到了贾敏歇息的亭中,贾敏见黛玉回来招了招手,方回头跟一华贵妇人笑着说:“这是我家玉姐儿。”然后指了指旁边的郑宝禾介绍道:“这是我外甥女。”   那妇人温柔地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林安问,又细心瞧了眼黛玉,挽住黛玉和郑宝禾的手笑道:“还是林夫人会养人,这丫头看着就招人喜欢,比我们那个野丫头强多了。”      ☆、闹书塾   郑宝禾站在黛玉的侧面,心里头的酸涩一股脑冒了出来。   她就是看不惯黛玉这副一站出来就让所有人都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仿佛除了她其他人都是粪土。但是想了想早上才把那件事撂过去,当着客人的面也不敢太放肆,只好跟着说笑了一阵才入座,陪着郑姑妈坐在一旁说话。   黛玉记得贾敏曾经跟她说过的话,知道眼前的贵妇人便是王家的大房正室太太,也就是王瑜的伯娘吕氏,她如今掌着偌大的王大房家丝毫不必夫家在外头逊色,但是扬州有头脸的夫人都巴不得跟她交好,如今四十几的年纪却保养的很是端庄秀美。   王家虽不是累世功勋,却是扬州一带最有名望的书香世族,再加上屡出帝后宠妃,在江南一带也算是名门望族,且不说先皇后,就是当今最受帝宠的宁妃也出自王家,正是吕氏的嫡长女王琳。   吕氏原也是浙江一带世族家的小姐,自早先来了便与贾敏坐一处相谈甚欢,远远地就看到一群仆妇围簇着两位小姐过来,便知道是林府的小姐,有意细看,皆是□□岁的年纪,一个锦衣罗裙,衣袂飞扬,五官端正;另一个个头稍小的竟让她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其之灵秀敏慧,目光落下便不曾离去。   黛玉见过吕氏便同林安问陪坐一旁,吕氏先是客套几句,然后便问起黛玉的年岁并念书如何,贾敏说话间带过去,便反问起王府的几位公子小姐。   吕氏便笑道:“我们瑞姐儿今儿破天荒没跟出来,端姐儿病了好些日子最近才能下地,我也没带,文哥儿也就和你们安哥儿一样大罢,倒是出来了偏又寻不见他,许是跟着他表哥到处逛去了。”   郑姑妈在旁边听得久了也知道点眉目,听着她们聊得亲热便插嘴道:“可是吕大人家的公子?”   吕氏微微一怔,还是笑着回答:“岚哥儿是她二婶子娘家侄儿,他们家离得近倒是常来常往的,都是自家人。”贾敏附和着点了点头,吕氏又瞧了几眼黛玉和宝禾,便命贴身嬷嬷拿了礼物过来送予二人,皆是一样的手钏戒指,二人谢过依旧落座。   黛玉留心听着今儿倒是第四次碰到冯岚的名字了,心里就莫名地留意听起来,贾敏同吕氏说了半晌,瞧着天色也不早了,两人便携手在岸边柳下散步,黛玉与宝禾跟在郑姑妈身后默默走着。   宝禾因那会听吕氏和贾敏说话做得久了屁股就有点疼,走的刻意慢了许多,见黛玉面上毫不动容,就连唇角的弧度都上扬的端庄得体,心里酸处处的于是皱眉暗笑道:“真是装模作样。”   黛玉便知道宝禾早上软和下来是因为情势所迫,说到底一个人心里起了贪念又生妒恨,是任何温言善语都救赎不了的,她若是不吃点亏怎么可能涨教训。   “我三岁开始认字,五岁读书写字,六岁的时候就已经跟着教引嬷嬷学习礼仪,诗书礼乐膳食刺绣,乃至琴棋书画样样都有所涉及,文墨颇通尤擅书法。”黛玉故意顿了顿,回头盯着宝禾的眼睛温柔笑道:“你除了是非不分,挑拨事端,动粗打人,还会什么?装模作样是说给你自己听的吧?”   宝禾一愣舌头打结似的追上黛玉,低声道:“你敢这么说我!我告诉舅母去!”   “你愿意逞口舌之快我拦你做什么?只怕你撒谎撒多了,连姑妈也嫌你丢人。”黛玉冷冷地抛下这句话便扬长而去,宝禾愣在原地只觉得心口堵得慌,仿佛自己酿出的所以苦闷原是要用来攻击黛玉的,却被黛玉狠狠地塞回了自己的喉咙,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直到郑姑妈回过头来才发现宝禾落了很远。   回城的路上,黛玉就在想。   可见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说的是大家闺秀都是端庄秀丽举止优雅,就连说话微笑都有万千的体统压着,可是真到了现实中,其实大家贵族和平民百姓本质上也没多少区别。只不过平民百姓觉得有钱便是富贵,而富贵之家却比的却是有钱的基础上如何让自己富贵而又不庸俗。   方嬷嬷是黛玉的贴身教引嬷嬷,她又管着八个大嬷嬷一并在清梧馆教导黛玉的各门功课,虽说黛玉也觉得严苛了些,但是也正是这些教导让她逐渐融入了这个时代,适应了如今的身份,不然黛玉真的有点后怕,也许这个鲁莽不懂人情世故的郑宝禾其实就是另外一个自己。   宝禾在路上跟黛玉说过话之后就察觉这个表妹和她杠上了,然后不管她怎么解释郑姑妈都很坚决地要让她搬到清梧馆去,“宝禾听话,娘也是为你好。你想想你表妹那边样样都是好的,你又住在那里,她怎么会为难你呢?若是她真的敢欺负你,你只管跟你舅母去说,我就不信她还是包庇她女儿?再不然,还有娘呢,啊。”   郑姑妈动员了很久宝禾才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刚到了清梧馆就被嬷嬷领到了百香阁,距离黛玉的卧室不远,中间只隔了一座围着涓流的假山,宝禾进屋随意扫了一遍还不觉得,越往里头就觉得清梧馆真的比那边要修缮的精致。   放下包袱便惬意地坐在妆台上随意打量起来,妆奁里放满了首饰就连衣柜里都是按照她的身量新做的衣裳裙子,她目光落在墙上一副山水上定了下来,看到落款是黛玉便连忙站了起来,毫不客气地让嬷嬷把字画换下来。   那嬷嬷犹豫着要说服宝禾,便听到外头方嬷嬷领着柯嬷嬷和两个小丫头从外头直接走了进来,“奴婢是清梧馆的教引嬷嬷方氏,这位是表小姐日后的教引嬷嬷柯氏,丫鬟红儿和青儿。太太说了,表小姐今儿的饮食起居皆与小姐是一般无二的,故此奴婢特来通知表小姐明日早课的时辰,这两个丫鬟是表小姐的分例,如今外头也已经打理妥当,表小姐早点休息。”   方嬷嬷例行公事似的说完话便离开了,柯嬷嬷立刻立在宝禾的身边一动也不动,红儿和青儿也不理会宝禾的意思,自己先指挥着小丫头收拾起屋子来,家具统统都被清洗了一遍,当着宝禾的面儿换上了新的垫子和花草,就连纱窗也是问过之后另糊的。   宝禾突然觉得有点不安,她自己的丫鬟早上挨了打她叫不上,因此只能询问红儿,索性这两个丫鬟都是极热情良善,她问什么便答什么,并不懈怠,宝禾这才放下心来,让人打了水洗漱之后便要歇息。   红儿便道:“姑娘早些入睡,明儿要穿的衣裳和早课的书囊,奴婢已经准备妥当。”   宝禾小时候也隐约事这样被人伺候的,但是渐渐大了家中出了很多事情,下人们裁减之后便都有些懒怠,也没有那么讲究,因此便疑惑道:“明儿几点的早课?”   红儿道:“卯时。”   宝禾便是很不理解,红儿便解释道:“通常我们姑娘都是这个时辰起身,梳洗之后用过早饭,巳时一刻去方嬷嬷的早课;中午用过饭之后便同公子去书房听林先生讲课,闲暇的时候就练字作画。”   红儿说起黛玉的时候隐隐透出一点自豪的神情,宝禾听了几句便命她下去,次日虽起得早但是眼睛下面重重的乌黑,上早课的时候便被方嬷嬷罚了五十大字,因黛玉已经学过了许多的礼仪,便自由去照着《太音大全集》学习抚琴,不经意间见着宝禾在练习走路的姿势,不伦不类捂着嘴跟雪雁她们笑了好一阵子。   晌午王瑜请黛玉过府一聚,因此黛玉便向林彦贤请了半日的假,下午回府的时候便听说宝禾在学堂被林彦贤罚了,她过去的时候贾敏正好派人送东西过去,槐云便道:“姑娘可别进去。”   黛玉奇道:“好好的怎么闹起来了?林先生的脾气再好不过的,安哥儿知道吗?”   槐云颇为不屑地说道:“还不都是表小姐不懂事。”   黛玉纳闷,细问之下果然可笑。   宝禾读书的底子本就不好,如今跟林安问一同虽年纪稍大,却实在不可同日而语,午后先生听写《论语》,宝禾因写不出来又听先生频频夸奖林安问,便争辩了几句,先生便给了书让宝禾下去认真研读。宝禾便拿黛玉作比较,先生却说:“小姐乃奇才,过目不忘,堪比道韫。”   宝禾便去看林安问的试卷,见上面几句便赌气道:“安哥儿都写错字了,为何你又不罚?”   林彦贤也是被宝禾弄得头疼,抬眼望去正是《论语·公冶长》中第五篇里的两句:   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   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这分明是贾夫人的名讳,避而不写是为孝道,何谓错?   林彦贤便道:“罢了罢了。”继而让安问与宝禾一同下学。   宝禾性子向来鲁莽,早上在方嬷嬷那里受的委屈涌了上来,便说林彦贤惯于察言观色,最是目中无人,枉为先生。这一下便激怒了林彦贤,拿起戒尺便让宝禾下去抄十遍《师说》,宝禾方怒火之下摔了桌上的砚台笔墨,哭着跑回了屋子恼了一下午。   黛玉听得真是可笑又可怜,干脆回屋也不去理会宝禾,到了第二日才在方嬷嬷的课上见到略微消沉的郑宝禾。   “听说昨晚姑太太训斥了表小姐,表小姐哭了好久呢。”雪雁八卦地回头悄悄告诉黛玉。   黛玉专心完成自己这一早上的功课,便提前离开了,转去看林姝玉,正好林安问也在,因说起郑宝禾,黛玉便道:“昨儿没磕着你吧?”   林安问道:“姐姐还有空说笑,我今日都听说林先生告假了,可见昨儿表姐可把先生气着了。”   黛玉说这话,林姝玉就咿咿呀呀地爬了过来,抓着黛玉的衣裳站了起来,旁边的嬷嬷一瞧连忙抱起林姝玉笑道:“公子姑娘快离远点,小姐这是要方便了。”   林安问这才随着黛玉出屋,正好贾敏回府遂一同进了东屋。      ☆、珍珠   黛玉听林安问说郑姑妈原先是来找过贾敏的,那时候贾敏并不在府里,郑姑妈等了一小会正巧檀书进来说林如海请郑姑妈过去商议事情,过了半个时辰她才过来茜影橱。   不管林如海找郑姑妈所为何事,在黛玉接下来的几日观察中便觉察到,郑姑妈显得有些炫耀了,日常与自己说话的语调里也渐渐没了那份忌惮,完全以一个长者的姿态俯视起她来。   这一日休沐,黛玉一早起身便同林安问给贾敏请了安,林安问带着默书和文宝一同去了书房,黛玉就在院子里兜兜转转一会才回了清梧馆,正好遇上出门的郑家母女。   宝禾见着黛玉便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怒气,扯着郑姑妈的胳膊便别过头去。   郑姑妈回头瞪了宝禾一眼,才笑道:“大姐儿起得真早。”   黛玉蹲身笑道:“给姑妈请安,姑妈这是要带着表姐去哪?”   “李府的大太太请我们去赏花儿,就带着宝禾出去走走。”郑姑妈缓缓地说,生怕黛玉不知道是哪家李府,就又重复了一句,“就是荣庆街的李知府家,他家的景致堪称扬州一绝,装饰也是最气派的,上次见着他家小姐,也都个个都出落的不得了。”   宝禾瞥了眼黛玉拉了拉郑姑妈的衣袖,郑姑妈才敷衍两句便擦着黛玉的肩头走了过去,霜莲见状便暗暗嘟囔一声:“不就是个知府吗?有什么可炫耀的?”   黛玉道:“李府在扬州的势力盘根错节,又岂是一介知府那么简单?权势一事向来不在于官位大小,莫要多嘴,小心祸从口出。”   霜莲这才闭口不言。   黛玉回屋之后吃了早饭,誊写了一个时辰的范仲淹的《岳阳楼记》,突然想起近日厨房新做的糖醋红薯也不错,因此便命人去取。自个坐在妆台上照着镜子篦起头发来,乌黑的长发从肩头搭下来,又长又密散发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我记得昨儿不是送过胭脂水粉的么?怎么蔷薇硝只剩下半盒了?”黛玉摸着下巴处的些许粗糙,盯着镜子里的雪雁疑惑地问道。   雪雁便说道:“昨儿是庄嬷嬷是送过来的时候,表小姐说她水土有些不服,正好她用。奴婢跟姑娘说的时候,姑娘还说咱们用玫瑰硝,蔷薇硝由她用去。庄嬷嬷说玫瑰硝还没上来,等有了第一个给姑娘送过来,姑娘怎么忘了?”   黛玉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都怪昨儿睡得迷迷糊糊的。   “那也就罢了。”黛玉起身进了盥洗室细细地擦了脸,略施了点脂粉便要出门去。   雪雁连忙问道:“姑娘这会子去哪?刚叫的糖醋红薯过会子又凉了。”   “那个凉了才好吃。”   黛玉挥挥手随意招了雨岚跟着,便朝着郑宝禾的屋子里过去,刚进门就看到自己亲手画的那幅扬州瘦西湖游玩图被换成了一幅百花争艳的工笔,桌案上的摆设也挪动了很多。   百香阁本来是黛玉布置好,准备招待闺友的客房。郑宝禾虽是亲戚,却也是客居,她已经很大程度上给她预备了最好的,即使挑三拣四她也能忍的,但是随意便动了房间里的摆设,就连窗柩上挂着的草木她也清理了,这个就不能忍。   “我记得靠窗的案上搁着一盏雁鱼灯,书桌上摆着一对童子饲鹅玉摆件,还有我床头挂着三十六串五彩海珠帘,管事嬷嬷并没有记档,怎么都不见了?”   黛玉等着柯嬷嬷回答,却是红儿先开口道:“表姑娘嫌用着不顺手便命奴婢收了起来,就在内室的柜子里,姑娘要用吗?”   柯嬷嬷斜了红儿一眼,连连赔不是道:“原是要去登记归档的,只不过管事说这些都是姑娘的私物,不好置入库房。表姑娘也住不长,便先放在这边,日后好再收拾起来。”   黛玉道:“那就把表姐收起来的东西都给我送过去,省的占了表姐的——地方。”   柯嬷嬷听着黛玉的语气也没甚大不了,不一会便收拾出一大箱子抬到了黛玉的面前。   宝禾回到清梧馆之后便看到有人将她屋子里的东西往黛玉那边拿,回屋一问才知道情由,干脆又挑拣出许多命人送了过去,黛玉见状便笑道:“听说苏姨娘最近又收拾院子了,我记得她就爱用这些铜瓶瓷皿去插设花枝,雨岚这就挑几个好的,给姨娘送过去。有几个端庄点的摆件,尤其是有一尊金佛,也给梁姨娘送过去,就说是太太赏的,我过会跟母亲说声就行。”   贾敏在春馨院忙碌着,耳畔响着清梧馆的动静却不置一辞。只听说宝禾见着黛玉故意奚落她,干脆也厉害起来,有着上一次的教训也不过是平日里耍点小心思,故意在黛玉跟前挑挑衅什么的。   六月底的时候,宝禾的丫鬟麦香和雨岚突然在院子里吵闹了起来,黛玉得知的时候雨岚已经泣不成声地被宝禾职责了好一会,仔细一问才知道是说雨岚摔散了宝禾裙子上的一圈珍珠。   黛玉便问当时的情况,雨岚哭道:“奴婢就是接过拿了一下,珠子就撒了。表小姐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我故意使坏,奴婢用性命发誓,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郑宝禾这件衣服是之前在外头的铺子里定做的,一圈三十六颗粉珍珠,大小均匀,用丝线络住镶锲在领口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黛玉接过盘子里的衣裳翻看一眼,便料定型郑宝禾应该还没上身穿过。   “自己的下人管教不好也就罢了,还故意派出来糟蹋东西,真是居心叵测。”   黛玉不用抬头都知道这种话是谁说的,看来郑宝禾这段时间被方嬷嬷和柯嬷嬷教导着还是颇有成效的,“表姐真是长进了,这次没有动手打人真是稀罕。”   “你……”宝禾咬牙切齿地瞪着黛玉,扭过脸冷哼一声:“下贱的人哪里需要我来动手?”   雨岚跪道:“表小姐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麦香交给我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   宝禾狡猾一笑:“麦香是我的人,她好端端的干嘛又要你帮忙拿衣服?她手断了不成?”   “奴婢原是在廊下站着,麦香走着走着就崴了脚,奴婢过来扶了一下,麦香就说表姑娘急着要用这件衣裳让奴婢赶紧送进来。”雨岚越说越委屈,只觉得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在脚尖。   “笑话!”宝禾道:“好好的衣服怎么别人拿都好好的,就你一上手就坏了?麦香你说。”   麦香走上前跟黛玉行礼,即刻否认道:“雨岚撒谎,压根就没有崴脚这回事。是奴婢拿着衣裳往里面走,遇到了雨岚,雨岚就问什么衣服。奴婢回了她,赶着要进去,雨岚突然就扯着衣裳说她要看看,然后珠子就散了,那会找齐了三十二颗,还有四颗怎么都找不到呢。”   黛玉下意识瞧了眼麦香,是个牙尖嘴利的丫鬟,上次在园子里挨打的就有她。   “我问你,你家姑娘的衣裳你好好的拿出去做什么?”   麦香怔了一下,微微支吾道:“奴婢……奴婢是刚从姑太太那边拿过来,我们姑娘过几日要陪太太参加二舅老爷府里小姐办的茶会,因此奴婢才拿了衣裳过来让姑娘试穿。”   黛玉瞅着雨岚哭的着实可怜,想着她素日的人品定然不肯相信麦香的话,因此便道:“你一口一个雨岚跟你拉拉扯扯,弄坏了这件裙子,你可有证据?”   麦香机动地似乎要跳起来,“她肯定是看着这粉珍珠珍贵,动了贪念,还缺着四颗珠子呢,要是她做的,一定是在她身上的,搜身就知道了!”   “麦香你来。”郑宝禾像是找准了痛点似的,立刻下令。   黛玉挡在雨岚的前面:“不可能。”   郑宝禾与黛玉僵持许久,麦香也随着雨岚跪了下来:“都是奴婢的错,误了姑娘的事还请姑娘责罚奴婢,奴婢甘愿受罚。”   “罚你做什么?”宝禾扶起麦香,叹了一口气:“俗话说捉贼拿赃,人家有人护着,咱们又能怎么样呢?”   霜莲闻言急道:“表姑娘这话言重了吧?你说谁是贼呢?”   黛玉看着宝禾和麦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突然想笑出声来,随即扶起雨岚命雪雁和霜莲劝着,才缓缓问道:“方才麦香说是雨岚扯断了丝线弄散了珠子,对吧?”   麦香点头。   “那你呢,可曾数过珠子?”黛玉问雨岚。   雨岚摇头。   黛玉又道:“那珠子是谁捡的?”   雨岚道:“麦香说她脚疼,全是奴婢捡好之后给她的。”   黛玉道:“麦香你可曾数过手里的珍珠?”   “姑娘很喜欢这条裙子,奴婢见珠子散了拿到手里自然是数过的,一共是三十六颗,缺了四颗。”麦香斩钉截铁地说道。   黛玉扫了眼盘子里的裙子,慢慢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郑宝禾笑了出来:“表姐,你家的丫鬟还真是信口开河,这么一而再二而三的挑拨是非,你怎么都不管管?。”   ☆、绊倒   宝禾一愣,不知道黛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黛玉遂信手将那件衣裳翻开,露出领口一面靠近肩膀的部分,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两颗珍珠:“既然是很在意这件衣服,怎么麦香在衣裳扯到的一瞬间不去仔细检查衣裳,反而拼命抓住领口的几颗小珍珠不放?不过是珍珠而已,即使是散了给绣娘几个时辰也便做好了。麦香却纠缠着这件事,死活就说雨岚偷藏了四颗珍珠,并且是故意破坏衣裳的。”   麦香的脑袋越来越低,目光落在地面比尘埃还要低沉。   “你信誓旦旦地说缺了四颗珍珠,手里应该有你所说的三十二颗,请问那么衣裳上残留的两颗,你又怎么解释?”   奴婢数错了这五个字在麦香的唇齿间来回反复了许多次,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去,转而变成梆梆梆的磕头声,这一磕头不要紧,麦香身子一倾袖子里就滚落下来四颗珠子。   “大胆奴婢,竟然敢犯这种错?”宝禾看着事情败露,连忙气急败坏地指着麦香,分毫不给他解释的机会。麦香楞了一下,踌躇了许久最终还是认了罪,哭着求宝禾饶了她,宝禾便硬着心肠当着黛玉的面儿让人拉麦香下去受罚。   麦香一路哭个不停,黛玉看着她要被带下去了便说道:“这丫头跟着你也算是命苦,每回见着都是挨打受罚。”   麦香止住哭声仰起头看了眼黛玉,扫过雨岚眼底微微一冷。   “不必罚了,只不过是件小事。既然是一场误会,雨岚虽然受了委屈,但是麦香也未必是故意生事。表姐的衣裳坏了倒是要紧事,雪雁拿过去请府里最好的绣娘镶好,然后赶着送过来。我也乏得很,先回屋去了。”   宝禾咬牙切齿地看着黛玉的背影,狠狠地瞪了麦香一眼才提起裙子跑进屋里。   麦香听着宝禾摔门的声响,心口一颤还是红儿过来扶她起来:“姑娘难免生气,你日后做事小心些,别再莽撞便是。”   红儿注意到麦香似乎不怎么领自己的情,于是仍凭她踉踉跄跄离开也再不搀扶。   “姑娘,我看表小姐是想让人陷害雨岚,然后再给姑娘你泼脏水。”霜莲不顾雨岚还在一旁,就直接跟黛玉抱怨道。   雨岚便道:“都是奴婢的错。”   黛玉见她又要跪下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若是有霜莲一半的强硬,雪雁一半的机敏便不会屡次被人欺负了。哭可以是一种发泄,但是绝不是用来处理事情的方法。你啊,就是性子太弱了,以后不要再这般动不动就跪了。”   雨岚沉默了很久才重重的点了点头。   宝禾因为安排这场戏没得逞又丢了脸面,因此便生闷气好几天都没出屋子。黛玉也觉得清梧馆好不容易安静了很多天,每日平平常常的上课,饮食偶尔和姝玉说说话,这样过了七八日南京郑府突然就来人了。   原来早在郑姑妈初到之时,林如海便有意去调查了郑府的情况,后来与郑姑妈商议便将郑家三房遗子郑从垣过继为郑家的儿子,既然留恩伯有后林如海便以郑姑妈的名义与族长商议,给朝廷递了折子,请封世子。   如今奏折虽还未应允,但是郑从垣却已经清理好郑家的内务,正式以郑家儿子的身份前来接郑姑妈回去,郑姑妈脸上得了体面,心里也满足。见着郑从垣生的轩伟不凡,品性又是一向正直,因此当初林如海提议的时候一口便答应了。   如今,郑从垣前来接她,她不免脸上带出十分的尊贵起来,见着贾敏也不大客气。   贾敏便笑道:“姑太太心想事成,恭喜。”   郑姑妈也不客气:“多亏我弟弟帮忙,不然我们母女俩还得看人眼色过日子。”说着就哭了起来,宝禾见状便安慰郑姑妈说:“娘不要哭,咱们日后有哥哥,还有郑府,女儿会好好孝敬您的。”   黛玉听闻了消息也过来同郑姑妈请安道喜,宝禾与黛玉在偏阁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宝禾便道:“表妹在府里待的也久了,难免没见过世面。日后要是到了南京,表姐一定不会小气,会好好招待表妹的。”   “多谢表姐。”黛玉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微微一顿才笑道:“但愿表姐能等到那个机会。”   不管怎么说宝禾还是觉得在清梧馆这段时间受了不少的委屈,总觉得黛玉将她屋里的东西拿去赏姨娘,方嬷嬷和柯嬷嬷故意为难自己,一定都是黛玉的居心叵测,因此临走总想着让黛玉丢次脸。   但是宝禾总也想不出办法来,便借口说要上街买点东西带回去让黛玉作陪。   贾敏并未拒绝,指派了稳重的人跟着,这二人便上街去了。   街市上人来人往的,黛玉与宝禾下了轿子便被一堆人围着,雪雁和霜莲护在黛玉的左右,红儿和青儿也担心宝禾被人看到,因此看着一大拨的人在各个店子里穿梭,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黛玉见宝禾东西也都买的差不多了,便说要去给自己买纸墨去。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听说东街的翰墨馆文房四宝是京中最好的,文人雅士最爱在此中汇聚,又能观赏又可以买卖交易,且各处都有小厮把守寻常人轻易混不进去,非得是书香世家方可。   此时,黛玉倒是觉得门第只见在这种地方用的恰到好处,否则她一个女儿家又怎么能去鱼龙混杂之处呢?   宝禾以为黛玉是想办法要甩开她,即使脚丫子早就疼的很了,依旧要跟着黛玉一同去,待看到墙上的隔板上隔着各式各样的墨,样样精雕细刻,上面的文采鸳鸯,凤凰喜鹊皆栩栩如生,便来了兴趣。   黛玉坐在墨池一旁看到楼下有客人亲自磨墨,一气呵成一首五言,心里顿时起了好奇之心,走近一看却是那一日在百柳堤上见过的人,他依旧是身形直挺,轮廓分明,高挺的鼻梁两侧眸子黑白分明,分外璀璨。   只不过,这一次他却只穿了家常的半旧米色长袍,头发用小冠束在脑后,长长的黑发垂在后背,毫无修饰。   “表妹,我想去看看那边的字画,听说都是先进有学问的读书人画的。你陪我去吧。”宝禾向来不在学问上用心的,突然就拉着黛玉从楼上走了下来,看了看通道两旁的人,虽强拉着黛玉停留在右边的字画处,说上次黛玉的那副山水画的极好,让给她讲工笔的妙处。   不一会屋子里的人就多了起来,不知道谁家的夫人带着小姐们也一起进了来,黛玉听到响动微微一瞧,却是王瑜和王家二太太,心里一高兴刚要上前打招呼脚底一乱,不由地惊呼出来:   “啊。”   黛玉突然感觉自己刚要走路,却被人一故意绊了一下身子猛地倾斜了下来,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努力地意图用手掰住旁边的桌沿保持不会跌倒,反而扭到了脚踝重重的撞到旁边的椅子上,椅子往后一翻砸到了正在晾干字画的冯岚,黛玉心里一急本想伸手抓椅子,没想到冯岚顺手一扶,那椅子的腿隔着黛玉单薄的衣裳划了过去,刚好擦破了黛玉胳膊上面的一层皮,黛玉摔倒在地上,侧过头一看胳膊微微渗出些许鲜红。   雪雁见状连忙扶起黛玉,王嬷嬷赶紧上前护住黛玉,霜莲注意到宝禾幸灾乐祸的眼神便沉下脸道:“我们姑娘好好的怎么就摔倒了?”   房间里的人一下子被吵闹的声音吸引了过来,宝禾毫无不虞仰脸道:“这里人这么多,谁知道她为何摔倒?许是身子弱?还是故意的?我怎么知道。”说着故意往冯岚身上瞟了两眼,突然有点后悔起来。   这是谁家的公子,长得可真干净,眉如壑,眸似月清明。   王嬷嬷见今儿是要闹起来了,因此连忙命人从周围围起来,挡住了黛玉等人的身形,然后命人告知了翰墨馆的主人,赶紧将整个房间里的闲杂人请了出去。黛玉倒是忘记了冯岚还在她身后,撇开雪雁的手倔强地抬起头毫不示弱,“既然有本事做,何必不承认!”   王瑜其实一进门就看到黛玉了,因此连忙告明了冯夫人便过来问道:“这边处处是墨池,若是不小心跌进去,可就不是磕着碰着那么简单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雪雁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雪雁也愧疚的很,黛玉被宝禾拉去的急,她看见的时候两个人已经下楼了,赶了过来,便看到黛玉摔倒在地上。此时,心里又气又急又怕回府贾敏责怪,不由地语无伦次起来。   宝禾心里嫉恨黛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便毫不顾忌的做了,心里想着只要能让黛玉丢人现眼,哪怕是毁了她的名誉又有何妨?看着楼下有士子在题字便趁机将黛玉绊倒推了过去。   “姑娘的胳膊,还是先包扎一下比较好。”   黛玉闻言,视线落在自己的衣袖上,果然一惊渗出一片血红。但是冯岚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还是让黛玉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倒退几步很警惕地看着他,半天也没有任何动作。   王瑜见状便上前介绍道:“林姑娘无碍,这是我表哥。”   黛玉想起方才的椅子被她弄倒似乎砸到了冯岚,也觉得十分的不好意思,毕竟今天这件事跟他半点关系也没有,倒是让他饱受池鱼之殃,因此便歉意:“多谢公子提醒,方才之事,请公子容谅。”   冯岚道:“倒是在下未能及时护住姑娘,还让姑娘受了伤,应该抱歉的是我才对。”   “还真是心想事成,想必有的人要偷着乐了吧?真是虚伪至极。”宝禾的声音在空气里荡来荡去也没人接茬,黛玉心里一沉,不安地看了眼冯岚,冯岚似乎是沉思了一回,望着黛玉面上的一层轻纱缓缓地退后一小步,转身朝着郑宝禾正色道:“恕在下冒昧,小姐方才与这位姑娘品论那边的诗画,在下有幸听得几句,不巧刚好将刚刚小姐的所作所为尽收眼底。所以,还请小姐自重,免得害人终害己。”      ☆、栾树   清梧馆里,黛玉拖着腮望着窗外花丛里飞舞的蝴蝶蓦然便红了脸。   郑姑妈带着宝禾已经离开了数日,黛玉想起那一日,她的面纱被宝禾气急败坏中扯下时,对面男子那略显青涩而又惊讶的眼神,心里就跟刚打开了一坛醇香醉人的女儿红似的,还没喝就微微红了脸,那景象一直辗转在黛玉的心里徘徊不前,任凭怎么赶都赶不走。   雪雁托着黛玉帮林安问抄好的文章过来,看着黛玉还在发呆便上前唤了一声。   “姑娘怎么坐在这风口出神?”雪雁放下盘子顺手拿起搭在椅子上的长衫给黛玉披上,见黛玉容光焕发,眉目流转神采奕奕,便好奇道:“咱们院子里的花朵蝴蝶有那么好看么?姑娘都看了快半个时辰了,还没看够?”   黛玉回过神瞅着雪雁抿嘴一笑,便催雪雁快去给林安问送东西:“你赶紧偷偷过去,不然他今儿又要挨骂了。”   雪雁微微一笑便打起帘子出了屋子,到了崇文院果然看到林安问在认真的誊书,一旁的默书磨墨手都酸了一阵阵的偷懒,见雪雁过来连忙提起神伺候在一旁。   林安问注意到眼前一暗,就猜到是黛玉送东西来了,连忙让文宝收起来,笑着问道:“姐姐在干嘛呢?”   “姑娘早上写了会字便在廊上喂鹦哥来着,晌午把上次做好的玩具取出来端祥了好一阵,这会子正闲着呢。”雪雁说完又补了一句:“对了,上次姑娘说让公子从外面找的东西可有眉目了?”   林安问旋即起身从一旁的书格上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本古籍,看了看才递给默书用盒子装好,才有些骄傲道:“这本书可来之不易,我费了好大功夫的。你记得跟姐姐说,我可是不白帮她的。”   雪雁将盒子抱在手里,蹲身谢过林安问匆匆回了清梧馆。   黛玉听说林安问找到了她要的卫夫人的《笔阵图》,心里立刻乐开了花,“这是临摹的?字迹倒是眼熟的很。”   霜莲凑上来瞧了眼,笑道:“姑娘看过那么多字帖,说不定又是什么颜柳细柳的。”   “什么颜柳细柳,你就知道胡说。”雪雁笑着拉开霜莲,目光落在书里头恍惚间果真想起一个人来,嘴唇微微一动却转身做别的事情去了。   黛玉坐在书桌前,赶紧翻看了几页,顿时觉得这真是比任何美食华服都要来的让人兴奋,她自小也学过许多的东西,琴棋书画唯有书法算是一直坚持了下来,最崇敬的便是卫夫人。   唐代的韦续就曾赞赏卫夫人书,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又若红莲映水,碧治浮霞。   黛玉曾经就有意学过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其高逸清婉实在妙不可言。   林安问够意思啊,居然真的找到了这本书,黛玉不由地觉得这个弟弟没白疼啊。   说起来那日黛玉受委屈,回府后郑姑妈反而生气起来,贾敏虽明着也没多客气,到底难说宝禾。不料,林安问竟然偷偷命人将郑姑妈带的行囊掉了包,导致原先准备给郑姑妈的许多东西都搁置了下来。   贾敏发觉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而林安问也很大方的承认了。不管贾敏心里怎么想,所有的东西还是归入了仓库,这件事却不知道怎么被林如海知道了,林如海也未必不知道宝禾与黛玉之间的吵闹,思虑再三却没有再提,只是仍将林安问重罚了一顿。   这每日五十篇文章便是这惩罚之一,黛玉心疼林安问于是私下也悄悄助他。   这般闲适的日子到了六月上旬,贾敏便将林府的事宜全部交给梁姨娘打理,与林如海商议之后带着黛玉和安问一同上京参加太子大婚,姝玉年纪虽然尚小却十分的有精神,贾敏不忍心丢下她便一同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京城过去。   抵达京城之后还需几日行程才能进城,贾敏本想便带着三个孩子在客栈入住,没想到没赶上时间,只好在一户殷实的农家暂歇。   这庄子上上下下大约有几百户人家,少数人家以养蚕纺织为生,大多农户都是租赁富户田地生活。这时节田地里的庄稼都收割完了,残留在田地里的麦茬直挺挺地扎在那里,被雨水冲刷了几次之后根部变得有点发黑。   这户农家夫妇两个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吃过晚饭之后黛玉便跟这名叫做金珠的小姑娘说起了话,在外头不比在府里虽然也有人跟着但是规矩上却放松了许多,黛玉和金珠说话,她妈便急着给黛玉搬了高凳子出来,夫妇俩又合力腾出一个小桌子摆在了院子里。   月色宜人,金珠不是很爱说话的那种,总是低着头不敢看黛玉。   “你今年几岁了?”   黛玉温柔地看着金珠,其实还挺想听她讲讲村子里的事情。从穿越到现在已经□□年了,黛玉觉得自己的世界一直只是四四方方的林府宅子,她想要了解一些她曾经很熟悉,如今又觉得陌生而新奇的事物。   金珠生涩地微微抬起头,还是没有看着黛玉,颇有一种卑微面对高贵时的屈服感。   “我……我属鸡的,过年就七岁了。”   黛玉感觉金珠似乎很怕自己的样子,便回头让王嬷嬷带人先回屋收拾东西,然后只留着雨岚一个人在外头伺候,“雨岚,你过来坐着。”   按理说雨岚是不敢坐在黛玉身边的,但是经由这段时间黛玉的“教导”,听到是小姐的命令,她也就很随意地端了一个小板凳挨着金珠坐了下来,然后顺手推了推眼前的一碗核桃仁说道:“姑娘尝尝吧,这时候的核桃是新下树不久的,刚剥的可好吃了。”   黛玉果然看向碗里嫩白的核桃仁连里头的皮都剥干净了,清清爽爽地放在朴素的瓷碗里,雨岚用手帕搁着递给黛玉,黛玉却微微摆手,自己拿了旁边没有剥好的嫩核桃笑道:“还记得上次在园子里看到凤仙花,还说能够用核桃的叶子抱住指甲染指甲呢。今儿可算见着核桃了,却不知道核桃的叶子是什么样的。”   金珠微微一愣,侧过脸偷偷瞄了一眼黛玉。   眼前的姑娘看起来金尊玉贵的样子,生的又这么俊丽,金珠暗暗捏了自己一把想着爹娘吩咐要招待好客人,便扭过头试探着解释道:“核桃叶子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这里多得是。你要是想看,我明天带你去栾树吧。……哎呀,不行,你明天就要走了。”   “什么是栾树啊?”雨岚好奇地追问,金珠眉间似乎含着兴奋,急忙跟雨岚说道:“栾树可漂亮了,这几天正开着花,翠绿的大树冠里空垂着金黄色的花穗,风一吹飘落下来,满地都是金黄色的花瓣,空气里都是香香的味道。等到了秋天,花瓣落干净了,树上就会结满果实,粉红色的跟小灯笼似的。”   黛玉心里想着不由地笑了出来:“没关系,你已经形容的很美了。我想我要是看到,一定会很喜欢。”   “诶?”金珠琢磨许久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过身真诚地望着黛玉:“没关系,我有办法了,嘿嘿。”   黛玉和金珠说了好一会话,又觉得既然人家这么费心热情理应做出点表示,便将自己最喜欢的一个荷包解下来送给了金珠,金珠拿在手里捏了捏里面似乎还放着几颗珠子什么的,想了想还是推辞了。   黛玉见金珠不肯要,便道:“你不喜欢吗?”   金珠说:“我爹常说,无功不受禄。你们家已经给过我们住宿的银两了,这个我不要。”   “那这样你总能拿着了吧?”黛玉伸手倒出荷包里的珍珠,然后将空荷包放到金珠的手心:“这个不值钱,是礼物。”   金珠看了很久,像是鼓起很大勇气似的才接受谢了黛玉。   这一夜黛玉睡得并不是很踏实,在炕上辗转反侧好一会都没能入睡,眼看就要三更了,霜莲掌着灯走到黛玉窗前问道:“姑娘可是不舒服?”   黛玉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身上难受,似乎是水土不服的样子,坐起身跟霜莲说了一阵话,霜莲想着来时便备了药的,便披了件外套去了药丸和热水进来伺候黛玉服下才又歇了。   次日还是雪雁醒的最早,乍一睁眼便看到屋子里的八仙桌上还有窗台摆着几瓶插着几枝开得正盛的黄色花枝,细密可爱的花瓣紧挨在一起,周围都是绿莹莹的叶子,远远看起来倒也简单可爱,粗狂间也散发出清香的味道。   黛玉起身的时候看到这花便想是金珠特意给她看得,可是吃了早饭马上就要走了都没看到金珠的人影,心里就有点疑惑,难道是为了摘花受伤了?这是黛玉能想到的最坏的答案。   贾敏心想着赶紧到府里要紧,因此用过饭又给这户人家留了谢礼才带着人启程了,姝玉一路上被奶娘抱着睡得极香,看着她粉嫩嫩的小皮肤,黛玉都觉得她可能连自己从南到北的逛了一圈都不知道,因此故意用头发梢逗她醒来。   奶嬷嬷见状便笑道:“小姐还小,天又还热着,就爱睡觉。”   黛玉收回心思坐在一旁,手里捏起那会那家夫妇送的新鲜果子突然想起金珠明亮有生气的眼睛,莫名其妙就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后面追赶着,却没有吆喝一声。   ☆、贾府   前面的车辆突然停了下来,金珠自己也没有想到。   看到黛玉从马车上下来走到自己跟前,金珠都没发现她的脸上溢出的笑容有多甜。   “这是我自己做的槐花蜜,很干净的,你要是不嫌弃就带着吧。”金珠怯怯地说着,又缓缓滴低下头:“我也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东西,如果你不喜欢,就赏给雪雁雨岚姐姐她们吧,总归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   黛玉接过罐装的槐花蜜,还未说话金珠便已经跑远了。不管金珠是否躲在远处悄悄注视着自己,黛玉还是紧紧地抱紧了这一小罐槐花蜜。   离开这种朴实自然的生活太久了,久的她已经记不清当初的生活状态,记不起杨柳的叶子是什么时候发芽,记不清路边的野草地里的蓝白色小花叫什么名字。但是,不管什么时候,她对这种生活还是无比向往的,清新自然又让人心中安稳。   林府在京中的宅子早在一个月之前便让人收拾好了,黛玉随着贾敏进府的时候已经觉得疲惫不堪,根本没有兴致去欣赏沿路的景致,跟没有闲心去体会来时京中的风土人情,繁华阜盛。   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三刻。   雪雁和雨岚勾着脑袋不知道在悄悄说什么,旁边整整齐齐一大摞大大小小的盒子,桌子上的兽头里冒出袅袅的香气,珠帘外头来来往往的下人已经行走匆匆,却没有任何脚步声。   黛玉坐起身的时候感觉嗓子痒痒的,不由自主地轻咳了几声。   雪雁等人听到动静也赶紧进来打起帘子询问,黛玉摇了摇头却没说话,不一会伺候洗漱的下人进来了,黛玉才扶着雪雁的手下地梳洗起来,外头的天气还是有点冷,天气阴森森的似乎要下雨似的。   “姑娘睡着的时候,傅小姐差人来过了,还送了好些药材补品,还有首饰衣料呢。”雪雁拣着时候便低声回禀黛玉,拣着黛玉脸色有点不好,便有些担心。   黛玉却不以为然,一听傅婉湘派人过来,立刻回道:“你怎么都不喊我?湘姐姐还说什么了?”话音刚落便是一阵咳嗽。   “姑娘怎么咳嗽了?”霜莲从门外进来便听到黛玉咳嗽了,连忙指着柜子里的大匣子让雨岚拿瓶枇杷露过来,自己去倒了一杯清水,兑好了递给黛玉,雨岚便出去跟王嬷嬷提请大夫的事情。   黛玉喝了几口便搁在一旁,反而问道:“来人怎么说的?可带了要紧的话?有没有回礼?”   雪雁忙道:“姑娘别急,傅小姐派了两个婆子过来,听姑娘刚歇着放下东西便回去了,只留下一个令牌说是让姑娘闲了到那边府里逛去,其他的也未多说。”   黛玉点了点头,这才觉得喉咙干涩发痒,脑袋也重重的,她这些年也是很少生病了,怎么今儿刚来就病了,想着就有点郁郁的,说要出去走走,结果刚走到门口就遇到贾敏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母亲你怎么来了?”   黛玉诧异地看着贾敏,贾敏顺手拉过黛玉见她面色果然不好,便命人扶到床上,才向众人问道:“你们都是小姐身边伺候的,怎么小姐病成这样了你们都不知道?”   雪雁霜莲等人连忙跪下认罚,继而听着外头大夫到了,贾敏便让王嬷嬷放下帘子,自己率一众女眷到屏风后面等着,只听那大夫问了脉说并无大碍,只是黛玉先天弱症,若是积年而发,或不可收拾。   贾敏便道:“可有救治之法?”   那大夫摇了摇头表示只能听天由命,黛玉在帐子后面也是一惊,什么叫做先天弱症,积年而发,当一发不可收拾?意思是她要是一小不小心就会死掉了吗?   不光黛玉,满屋子的人都感觉惊雷压顶。   大夫离开很久之后,黛玉才回过神来,注意到贾敏的神情怪怪的,反而故作坚强安慰道:“母亲不用担心,女儿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并无大碍的。那大夫只说女儿有先天弱症,又没说一定会如何?再说这些年不是都好好的吗?”   贾敏点了点头还是不放心,亲自看好了大夫开的药方,然后命槐云拿去煎了,这才离去。   黛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着身边雪雁霜莲还有雨岚都是一副她们有罪,她们该死的样子,心里头竟然无端的轻松起来:“太太都走了,你们还怕什么?”   霜莲急的直跺脚:“姑娘,姑娘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奴婢刚刚看到太太跟大夫说话,心都要拧成一股子了!”   “我没事的,小风寒而已。”这句话是真心的,除了刚刚那大夫的话吓到黛玉之外,真的觉得只是笑笑的风寒而已,就像是最平常不过的嗓子发炎,脑袋发热而已。   但是雪雁她们还是不信,紧张兮兮地照顾了黛玉好几日,直待她都大好了也要紧紧地跟着。之前黛玉出门就只带两个丫鬟一个婆子三个小丫头,这几日雪雁也不放心于是将屋子里的事务都交给了王嬷嬷看着,自己反而跟着黛玉一刻也不放松。   早饭之后,贾敏见黛玉身子清爽许多便道:“回去收拾一下,换件鲜亮衣裳。咱们过会子去你外祖母家一趟,你外祖母想着你们许久了,连日也派人请过几次,皆因你病着耽搁了,今儿天气也好便去吧。”   黛玉答应着便回屋换衣裳,路过一个小山坡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大群的婆子坐在花园子里打理花木,想起那一日金珠送的槐花蜜便问了一句,雪雁便道:“那日姑娘说拿出来要喝,便在咱们这边小厨房里放着,姑娘想喝的话奴婢这就去拿。”   雪雁见黛玉没有说话,便知道是想用点了因此命小丫头快去拿过来,然后便随着黛玉回了屋子,换好了衣裳雨岚专门给黛玉打扮了一番,乌黑的长发反绾盘起,配着一套素银八宝纹萝簪子,简单的编成一把辫子散在背后,上身穿着京中时兴的菱花锦海青芙蓉长衫,下面是一袭素面绣彩蝶纱裙。   素简又不失身份,清丽不显寡淡。   这一趟出门黛玉才算是看了看沿途的风光,扬州与京中虽南北径庭,但是大概的格局都是不相上下的,不过是都中阜盛繁华更胜一筹罢了,靡靡之气颇重。也许是黛玉常居内宅并不通外面的世界,所以并不觉得京中与扬州甚至是姑苏有哪里不同之处。   要是说不同,嗯,北方的气候果然是比南方要干燥许多。黛玉放下帘子,然后端起一杯水抿了一口,继续想着到时候见了贾敏,王熙凤等人该说什么,见了三春以及宝玉又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薛宝钗和香菱有没有在贾府?一时间书里面的形象一下子都活跃了起来,仿佛纷纷在朝着她招手,拉着她快点过去才行。   马车停稳之后换了一批人继续往胡同里面走,黛玉本来是在小憩,车身一摇她反倒清醒了,轻轻掀开帘子便发现已经进了贾府,走到二门的时候又落了轿,既然换乘一辆青轴小车由几个清秀小厮拉着往里头走。   黛玉紧紧地跟着贾敏,旁边是林安问和抱着姝玉的奶娘舒氏。   贾敏对于黛玉见到贾府毫无兴趣的模样还是有点吃惊,她以为黛玉总会觉得贾府比家里好太多的,她在这座府邸生活了许多年,如今再见虽然已经稍显陈旧,却依然不改它的奢华轩峻,绮丽精致。   “给姑妈请安,老太太在里面等着呢。”黛玉一眼见看到王熙凤带着几个婆子从里头迎了出来,贾敏微微一笑便走在了王熙凤的前面,并不需要她的带路,王熙凤微微一怔索性退一步拉着黛玉的手,笑道:“林妹妹这一路过来可辛苦不?听说妹妹这几日病了,老祖宗可心疼的不得了呢,快随我进去,老祖宗见着你肯定是喜欢的很。”   黛玉笑着应了见了礼便依旧循着贾敏跟了过去,一路过去穿过厅堂便看到一白发老者拄着钿金红木手杖站在廊下翘首以盼,身边围着众多的媳妇婆子,黛玉有意扫了一眼,大约王夫人,邢夫人与薛姨妈都在,另一边便是众位姊妹们。   丫头拿了坐垫过来,黛玉便上前行大礼,见过贾母并各位舅母,然后又见过薛姨妈等人才与众姐妹相见,年轻姑娘们在一起总轻松活泼些,黛玉留心打量,贾府的三位姑娘,除了惜春还小一点,其余的果然与自己年纪相当。   黛玉一时被人围花了眼并未留心远处刚过来的两个人,跟迎探惜刚刚彼此厮认了,又叙了年岁说这话要往里走便看到到宝玉和宝钗两个人也迎面走了过来,黛玉瞧见这二人,果然如书中走出来一般,说不出的钟灵毓秀,温慧莹然。   “你就是林姑妈之女?”宝玉先宝钗一步上前,不假思索问道,眉目间流溢出来的欣喜毫不保留地表现了出来,继而想起什么时候回头喊道:“风姐姐果然说的不错呢,宝姐姐,你快过来。”   ☆、宝玉   宝钗自九岁随母亲进京待选,如今已经在贾府住了三年,自觉贾府上下莫不称赞她随分从时。   早在年前王熙凤从扬州回府,众人便听说林姑妈有一女与他们年纪相当,又是才貌出众。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说不出的婀娜聘婷,风流气派。   宝钗见着黛玉为人处世也丝毫不逊于自己,小女儿心思一起,私心里便想她小小年纪已经如此,若是在府里长住,必定要比她更招众人喜欢的。这样想着不免落在了众人的后头,怕的是太亲密显得是巴结黛玉,太疏离又担心众人觉得她小气。   这本是人之常情,众姊妹谁又没有呢?   原是老太太挂在嘴边盼了大半年的外孙女儿,此时见了亲近热情自不必说,厮认过后众人皆说着话便涌进了屋子里,见过面之后便将贾府一众人物皆认了个清楚明白,贾敏也见过了三春,宝钗等于,又拉着宝玉赞叹许久。黛玉明知贾敏是客套,却还是得跟着贾敏唱戏,因素知宝钗为人,且如今的她对宝玉又并无那份情谊,因此行为举止便随意大方许多。   “宝姐姐,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你们日日都在一处,我在家里听着就巴不得早点来呢。”黛玉笑着转过身跟众人说着话,眼角不由地打量起各人来,宝钗本就比众人都大几岁,如今眉眼已经长开,在其中衬得芙蓉映月,温婉从容,一点儿也不像是刚刚落选了的样子。   宝玉在一边看着这位刚来的表妹,心里更是万千情思不知跟何人倾诉,这林妹妹竟然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眼熟如此,实在匪夷所思,细看起来却觉得眉眼之间皆是清明灵秀,再欲说话便瞧见宝钗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直瞧着他,微微一笑。   宝钗与宝玉也算是自小一同长大,情分自是与众不同。宝玉怕自己与黛玉说话,便让宝钗不高兴了,因此便了了心思,只坐在一旁听众人闲聊。贾赦因有事去南京,从前几日便不在府里一会儿,林安问因听说贾政从衙门回来了,便连忙整理衣同宝玉贾琏一起去外书房前去拜见。   王夫人见状便道:“外甥只管先去,过会子我亲自带了外甥女过去。”   宝玉显得有点不太情愿,但是还是带着林安问过去了,路上淡淡的也并未多说话,只是林安问见他面对贾政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心里头便有点不屑。贾母十几年未见女儿,如今母女俩相见执起手当真是说个不停,王熙凤在旁边应和着讨贾母的欢心引得众人一阵阵的发笑,反倒显得李纨安静稳重,只顾着亲自端茶递水。   “这是珠儿媳妇。”贾母说了好一阵子,接过李纨亲自奉的茶时,才向坐在榻上的贾敏感慨道:“你当年出嫁的时候,珠儿才那么大,现在兰儿都这么高了,可我的孙儿……”   贾敏见贾母又要伤心,便急忙笑着说:“兰小子现在读书也用功的很,总算是为珠儿尽孝了。我瞧着如今琏儿和琏儿媳妇都好的很,宝玉也大了。有老太太疼着,将来必然要光宗耀祖,为老太太争光的。”   贾母有心当着贾敏的面儿夸宝玉,但是碍着众姊妹都在也不好多说,瞧着黛玉问了许多话,才问王夫人是否安排好了屋子,又催着王熙凤赶紧去安排仆妇,赶紧准备新的被褥等等,王熙凤就笑道:“老祖宗就放心吧!姑太太要来,哪有不万事俱备的?我都安排妥当了,还是住在春暖轩。”   春暖轩是贾敏未出阁时住的屋子,地理位置最好,碍着贾母的院子春暖花开。贾敏听说自己的院子还单独留着,想起当日在家中的种种不免有些触景伤情,然后再思及如今的来意,心里头就有些无奈和酸楚,贾母见贾敏似有心事,便说:“这次好不容易来了,可要多住些日子。你若是不答应,我可不依。”   贾敏笑着未答,王熙凤便转过身拉过黛玉道:“林妹妹也要多留些日子,咱们家几位姑娘可盼着你来呢。上次就跟妹妹说到府里玩的,妹妹这下子来了,只管凭姑妈怎么走,总之林妹妹是不放的。”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了,贾母也故意嗔怪道:“把你个猴儿,小心你姑太太打你。”   茶点上来之后,贾敏抿了一口茶,闻着屋子里的焚香,还是那股芳香微辛的安息香味道,转眸瞧着正在与宝玉说话的宝钗,突然面带笑容地跟薛姨妈说:“宝丫头都这么大了,出落的果然标志。”   宝钗听到贾敏提她回神微微一笑,便很懂事地站了起来,贾敏便招招手叫了宝钗过去,黛玉听那边说话枯燥,便私下打量屋子里的摆设,过了半个时辰,贾敏才带着黛玉先去邢夫人那边坐了会,然后才见过贾政。兄妹二人并无多少话,匆匆一见,黛玉便随着贾敏在王夫人处闲聊。   相比较而言,黛玉觉得贾敏对王夫人实在客气的不像是嫡亲的嫂子,王夫人倒是显得谦和保守许多,叙了半日皆是再说薛姨妈的家事,这一日忙碌下来,晚间依旧在贾母处留饭。   贾敏与贾母等人一桌,李纨与王熙凤站着伺候,而黛玉则与林安问、宝钗、宝玉等人在下首一张小桌用饭。席间毫无声响,大概三分饱时,贾母放下了筷子,众人见状也跟着漱口盥手,继而便是上瓜果茶点。   饭毕,贾母留贾敏说话,王熙凤便带着黛玉回房,黛玉想着'贾敏与贾母必然有许多话要说,因此也不多留,路上王熙凤便笑道:“林妹妹安心在府里住着,想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只管派人跟我那边一说,我派人给你送过去。就当这里是自己家,千万不要客气。”   黛玉回想起王夫人嘱咐给她的那些话,看似无心却每一句话都暗藏警告,再看王熙凤的态度,便笑道:“先谢过凤姐姐。”   “咱家姊妹都是极好的,薛大姑娘也是最和气不过,只是宝兄弟略顽皮些,若是日后要是宝兄弟欺负你,你只管跟我说,我为你做主。”王熙凤转了转眼珠子,时刻注意着黛玉的表情,生怕漏了什么重要信息。   黛玉心想果然等到这句话了,停住了脚步笑道:“风姐姐说笑了,我瞧着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和宝哥哥,宝姐姐都是知书达理的,怎么会有人欺负我呢?”王熙凤笑着不说话,随意敷衍了几句便带着黛玉进了院子。屋子里陈设都极为雅致,满屋子的丫鬟见黛玉进来都赶紧上前请安。   “林妹妹好生歇着,若是有事只管让铃兰找我便是。”王熙凤嘱咐完这一句便笑着离开了屋子。   雪雁和霜莲这才上前询问黛玉,黛玉瞧了眼满屋子的人,霜莲便上前笑道:“各位姐姐辛苦了,我们伺候姑娘歇息便是,你们先下去吧。”众人退下,屋里边只留下霜莲雪雁二人,黛玉方放轻松坐在榻上舒了一口气,见着外面天色漆黑,明月的光芒正好投进窗柩照在书桌上,一旁的白纸上似乎落下了月仙的长发,影影绰绰几道斑斓,   良久无眠,直到三更黛玉才昏昏沉沉地睡去,次日早醒,黛玉只觉似乎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由着雪雁等人梳妆打扮,刚刚梳洗好完毕,坐在妆台前打量着,便听到霜莲在外头笑着传话道:“姑娘,三小姐过来了。”   黛玉连忙起身,只听到帘子一响,身穿海棠红长衫的探春便笑嘻嘻地走了进来,黛玉也不由地一笑,伸手拉住探春坐下说道:“三妹妹真早,我才起来呢。”   探春挨着黛玉坐下,歪着头又打量了一番,突然笑道:“我之前听凤姐姐说你旧年十月要来的,还期待了好一阵子,后来才听说是有事耽搁了。你没来真是可惜,去年的绣女大赛可是轰动京城了,如今既然来了,咱们姊妹正好一处玩笑。我刚从太太那边过来,见外头下人已经在忙碌了便知道你起了,就进来看看你?可还住的惯?常看书里说的,南边气候与北地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黛玉见探春说的欢喜,便未说只不过一时暂住的话,只笑道:“我心里也想着姊妹们,这回随母亲入京也是欢喜的很。去年没赶上入京,实在是遗憾了,可是有什么趣事?”   这时候,外头突然有人来请黛玉过去贾敏处,探春只要作罢,送黛玉过去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原来是林姝玉在府里似乎有点不好,奶娘来报说身上起了红疹子,贾敏便打算先回去,因此特意嘱咐黛玉几件事,又说:“你外祖母舍不得你,你住几日便接你回去。”   黛玉点头答应,贾敏便带着林安问一同回府,临走贾母亲自送至二门上,依依不舍说了好些话才放贾敏上车,黛玉见着贾敏走远这才随贾母等人一同回屋,等用了早饭,便同迎春等人一起作息上学,到了晚间吃过了饭,黛玉才算真正与宝玉说上话。   饭后众人无事,宝玉便邀集众人一起玩射覆,但是探春却说射覆太难,不若猜枚,雅俗共赏。宝钗过来的时候便坐在了黛玉旁边的空位上,一溜人坐了一圈,再加上几个丫鬟站在旁边,七八个人热热闹闹地摆了一桌小菜兼并水酒。   猜枚源于射覆,即是宴会饮酒时,取钱币、棋子、瓜籽等小物件,由一人先藏手在背,将小物件握于拳中后伸出,供人猜测有无、单双、个数和颜色等,猜中者为胜,猜不中者为负,负者则饮罚酒。   黛玉留心一听便知道了玩法,遂想起唐人诗有云:“城头击鼓传花枝,席上抟拳握松子。”原来说的便是这个道理,因此也得了兴致,众人谦让,都说黛玉是客人需得第一个来,因此便拿了骰子掷了出去,得了个三点,探春便道:“该宝哥哥了,再掷。”   二人重新再抛,宝玉得了四点,黛玉为一点,则宝玉握,黛玉猜。   ☆、袭人   宝玉从见着黛玉就没搭上话,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就想着好好表现一下,让这个表妹对他刮目相看,没想到玩成了平局。   到了第三局,宝玉在席上看了好一会才把目光凝聚在一盘花生上面,转向众人都看了一眼,将手背到身后说道:“妹妹你猜我手里是几个花生。”   探春扭过头看向宝玉身后,突然大叫道:“啊,二哥哥你耍赖,你得先发誓不能把花生捏碎了才行。不然,不管林姐姐怎么说,你都有机会作弊。”   宝钗瞧着黛玉也笑,“宝兄弟可不能当着林妹妹食言,说好的君子坦荡荡呢?”   宝玉瞅了宝钗一眼,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乖乖地握紧了手伸了出来:“林妹妹猜。”   黛玉方才看到宝玉拿了一把花生,也不知道此时他手里有多少,仔细瞧了瞧他的手,只好蒙了一梦:“一共是……”   “这样吧!不如咱们猜花生壳里一共有几颗。”探春突然提议道,黛玉见状也觉得不错,便让宝玉张开了手掌:“二哥哥可确定?”   宝玉看着手心里的四颗花生朝着黛玉得意地笑了笑:“林妹妹猜吧?”   黛玉看着躺在宝玉手心的花生壳,只好蒙一蒙:“八颗。”   话音刚毕,众人一齐凑上来,只见宝玉一颗一颗的剥,两颗花生过后剥出四颗花生,再加一个只有一颗花生的,剩下了一个,宝玉就得意道:“妹妹这下可要输了。”   黛玉便道:“好好剥你的花生吧。”   惜春笑着爬到桌子上看着,急忙催着宝玉道:“还有一个呢,二哥哥快点剥啊。”   宝玉刚捏了一把便感觉有些不妙。   “二哥哥你快点剥啊,怎么这么磨叽。”探春见宝玉手底下停了一下,继续剥开,众人一瞧是两个饱满的花生粒,都拍手叫道:“这一局林姐姐输了,快点自营一杯认罚。”   黛玉倒是玩心不重,只想着喝了便是,眼角扫过那一堆花生壳突然就看到那壳儿里还有一粒极小的,立刻伸手拿起来,剥开道:“有人作弊,咱们可都不能饶他的。”   小杯的果酒从小杯子里溢出来,黛玉的手心一摊开,众人便看到连带着之前的七颗一共八颗花生粒正好,立刻便看穿了宝玉的小算盘,众人都说宝玉该罚,与黛玉一起每人皆灌了宝玉一杯酒,到了宝钗的时候,宝玉便撒娇道:“好姐姐,我不行了,你饶了我吧。”   宝钗并不答应,迎春和宝钗两面箍住宝玉,惜春也凑上来从后面抱住宝玉,黛玉见宝玉难以挣扎,宝钗便腾出一只手来将杯中酒灌倒了宝玉嘴巴里,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你躲不过的。”   黛玉笑着看着她们闹,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李奶奶来了。”众人都回到座位乖乖坐下,眼神不断地交流着,便看到李嬷嬷带着一个小丫头走了进来,一看到黛玉等人摆了一桌子酒,正吃得高兴。   “哎呦喂,我的祖宗,这天气怎么不让人把酒热了再吃呢?胃里头可怎么受得了?”说着又回头朝着一个相貌端正的大丫头叫道:“袭人,你还不赶快上来伺候着?整日里除了妆狐媚子,什么也不会干。”   黛玉发觉李嬷嬷对袭人的不满溢于言表,便着意留心了一下,袭人倒是也不恼听了李嬷嬷的话就很听话地上前笑着收拾了地方,命人端了烫酒的器皿上来,小心翼翼地温了酒,才又挨个给众人端了过去。   到黛玉的时候,袭人也不知道怎么手一抖,整个酒杯倾倒在桌顿时流到了黛玉的裙子上,“哎呀,林姑娘烫着没?奴婢不是故意的。”   李嬷嬷见着还没来得及说话,霜莲便上前挡过去站在袭人的前面关切道:“姑娘可烫着了?快让奴婢看看?”   黛玉旁边坐着的是宝钗,宝钗的上座便是宝玉,雪雁想着要避嫌便忙站在宝钗的身侧挡住宝玉的视线,霜莲掀开黛玉的衣摆扫了一眼便不由地叫了出来,“怎么都红了?姑娘你也不吭一声?”   黛玉刚开始的时候只觉得小腿有点温热,这会子霜莲吵闹了起来她才隐隐觉得有点疼了,探春坐在黛玉的下首也上前看了一眼,也被吓着了,连忙命人拿药粉过来。   袭人吓得要死,手足无措地远远站着,一心想弥补什么但是看到李嬷嬷狠狠的眼神,便不由地腿软跪了下去:“奴婢不是故意的,林姑娘饶命啊。”   黛玉心里也有些恼袭人了,心想着谁知道她安得什么心,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注视着宝玉,也看了过去,眼底含着一星子雾气问道:“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倒是疼得很。”   李嬷嬷上前也看了一眼,连忙给黛玉赔不是,夜里大夫也难请,因此便命茜雪去拿了药箱子,让懂医理的嬷嬷给黛玉处理了,第二日的时候黛玉见腿上的红肿都消了,便起身出门,没想到众人约好了一起过来看她。   宝玉见黛玉已经能行走自如,便知道她并无大碍,又担心腿上会留疤,于是笑着让麝月端着一个盘子走到跟前介绍道:“这几瓶都是宫里秘制的妹妹先用着,要是伤口愈合了,就抹一点黑蕊药膏,疤痕慢慢就淡了。到时候再用几瓶祛疤美白的水粉,葵花粉、蔷薇粉、还有芙蓉粉,保证妹妹的皮肤比原来的还要嫩。”   宝钗走到黛玉跟前询问了几句也道:“宝兄弟惯会这些,这一次是为着林妹妹就饶了你,下次再作弄这些就告诉姨娘去,看你还敢不敢?”   “早上老太太差人送了好多过来,多谢二哥哥也这么费心了。”黛玉笑着谢过宝玉,然后便王后瞧了瞧,突然问道:“袭人今天怎么没跟着过来?”   迎春道:“昨儿袭人烫伤了妹妹,老太太听说了便罚了她,现下恐怕刚领了罚在屋子里。”   黛玉着意瞧了眼宝玉的神色,倒也看不出什么,便笑道:“二哥哥身边的人做事也该小心点,不然今儿烫了我不要紧,要是惹恼了旁人便不好了。”   黛玉忖度宝玉与宝钗的竹马之情,便有意注意起来,果然在王夫人薛姨妈之前,两人显得与众不同些,因此便有意与宝玉保持距离,可是宝玉又是个朝三暮四,最见不惯姊妹不理他的,因此每日间也唤得几个姊妹常到黛玉处玩笑。   袭人上次挨了打,痊愈后心里见有些不痛快,见宝玉常常就往黛玉那里跑就故意跟宝钗说道起来:“如今都大了,也没个是非分寸,没早晚的就没影了,叫人看着像什么样子呢?”   麝月秋纹都是袭人一手□□起来的,这会子恰巧两人都不在,只剩下晴雯跟茜雪在外头翻花绳,晴雯一面听了就笑道:“他是主子爷,咱们都一样是下人奴婢,人家爱去哪去哪,与咱们何干?”   袭人无奈地瞥了请问一眼,查看完外头桌椅上的杯盏便进屋往大床上睡去了,宝玉回屋了也不曾起身迎接,到了第二日宝玉洗漱的时候,袭人一面跟宝玉穿衣裳一面便道:“早去早回吧,别又耽搁久了。”   宝玉就低头对着袭人笑道:“你可奇怪了,以前怨我不好好念书,只知道往屋子里钻,怎么如今我爱去念书了,你又催着我赶紧回来?”   你往日不好好出去读书老师挨老爷骂,所以才看着你好好去上课去;如今你在外头却是被林姑娘耽搁住了,我怎么能不急?你若是有一点分寸大小,我也不至于为你操心了。   袭人心里这么想着却不敢说出来,一心又为宝玉着想,“你好歹认真着,小心老爷问你。”   宝玉笑着答应着,急匆匆系好了冠带赶紧跑了出去,茗烟见宝玉走了赶紧拿着书囊跑了出去,“爷,你等一下我。”   “茗烟快跟着二爷!”袭人掀了帘子只抓着宝玉的影子,挥挥手急忙喊着茗烟追上去。   茗烟跟上宝玉气喘吁吁地说:“爷,你好歹慢点走,小心路上绊着。”   “二爷,刚刚袭人姐姐话都还没说完呢,你怎么都不等等。”   宝玉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跑进了课堂,一眼就看到三春姐妹和黛玉宝钗在座位上说话,连忙上前坐下来,迫不及待地跟众人问了好,然后笑道:“妹妹来得好早啊,昨儿的功课可做好了?”   黛玉轻轻一笑:“我们刚刚正看宝姐姐给《出师表》的注解,实在精彩,令我等拍案叫绝。”   宝玉瞧了眼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小楷,宝钗正颇有深意地望着自己,蛮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还是宝姐姐学识渊博,我等望尘莫及。”   宝钗掩嘴笑道:“还记得我们上次帮你抄的四书么,我仿着你的字体,好几天才缓过来。”   探春见状也笑道:“还说呢,我听太太说老爷险先就看出来了,幸亏太太遮掩过去了。看你下回又怎么糊弄老爷过去?”   黛玉知道宝玉不在这上头用心,又极厌恶别人劝他,因此便故意道:“宝哥哥不好好学古通今,将来如何成家立业的?”   宝玉果然脸色一沉,当着黛玉的面儿倒是没说什么,但是态度顿时变淡了许多,宝钗见状便知道宝玉的倔脾气又犯了,心里想着黛玉惹了宝玉,总归要她劝和的,于是便笑道:“好好的,你这是又怎么了?还是见不得别人说这些?那你还说什么见了女儿便觉得清净之话?”   宝玉转过身并不理会,探春就歪过头跟黛玉悄悄说宝玉的古怪脾气,又道:“总归是宝姐姐能制得住宝哥哥的,咱们且说咱们的,若是怒了自然有人权和的。”   黛玉见众人都拿宝钗和宝玉取笑,也跟着说笑,不一会教书的先生便来了,引着众人读了几遍《陈涉世家》便开始评论昨儿众人教的作业,先生是个最持重古板的人,一一评阅之后便道:“二公子的写的最差,不若众小姐。”   宝玉因此心情一落千丈,一直到下课也未得说话。   下学之后,众人去给贾母请安,正巧贾敏派人过来接黛玉回家。   贾母便喊着黛玉到跟前搂住叹道:“好不容易见了,这会子又要走了。”又问黛玉道:“你这几日和姊妹们相处的可还好?可有没有人让你受委屈了?”   黛玉笑着摇头道:“外祖母家样样都是最好的,风姐姐和大嫂子也都很照顾我。”   贾母便笑道:“我听学堂里的先生说你的功课也是姑娘里头拔尖的,还想着多留你几日跟你几个姊妹多顽会。好歹是自己家里,没想到你太太这样急,我倒是成了坏人了。”   ☆、闺中蜜语   黛玉直到切身感觉到贾母这种纯粹的慈爱,才明白为什么在林贾两家对立的情况下,贾敏为什么还会冒险到贾府过来做说客。   不管失败与否,黛玉能感受到贾母对贾敏真心的爱顾,这让她有些许不安。就像眼看着贾府即将走向没落,却无能为力的那种压迫感和负罪感。   宝玉在一边坐着,听到黛玉要回家就有点闷闷的,在座位上磨磨唧唧半天,好不容易起身央了贾母让黛玉多留几日,却因为王夫人一记眼神便乖乖低下了头。   贾母看准了宝玉的心思,心想若是宝玉有意再好不过了,因此便笑着拉过宝玉,一手又拉了黛玉的手笑道:“你妹妹又不是再不来了你喜欢了,我在派人去接就是了,咱们俩难道还穷的连车轿都没了不成?”   王夫人附和着笑了一回,才回头叮嘱王熙凤道:“外甥女儿既然要回家了,你赶紧去准备一下。”   “太太放一百个心!”王熙凤笑得时候长眉细挑,眼角眉梢都带着得意,“那会子府里的人一到,我就料到了。这不,刚新进的蜀绣织金锦缎,还有几匹新做好的的银狐皮大氅和鞋帽,连并时兴稀罕的瓜果早都上车了。”   王夫人这才不说话,伺候着贾母闲叙几句,才让众人送黛玉出府。黛玉谢过王夫人也不多说话,与众姐妹一一见过方才随着林府的大管事婆子上了马车。   回到林府,贾敏见着黛玉便笑道:“姝姐儿出痘了,供了几日的娘娘,这才接你回家。”   黛玉便担心道:“那姝姐儿好了没?”   嬷嬷笑道:“姐儿落痂还得几日,饮食出入注意着无碍的。”   黛玉放下心来又问了林如海的安,才带着雪雁等人回了清梧馆,她虽不在,屋子里却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就连窗柩上的绿植间里的枯叶都打理的一干二净,雨岚见黛玉进了屋子,立刻带着人上前行礼。   “姑娘可回了。”雨岚笑着命人拿来一盘八色盅子的香料道:“这是前儿苏姨奶奶专门给姑娘送过来的,说是治春秋桃花藓最好的。”   “有没有能治疤的?”霜莲嘴快,便将黛玉被袭人烫伤的事情说了出来:“听说还是那边表少爷的贴身大丫鬟呢,做事也真是“仔细”极了,哼,区区挨了几板子便了事也算便宜她了。”   雨岚听霜莲形容的惊心动魄,连忙伸手唤过拿端盘子的丫鬟取了一盅青色药粉道:“这个也不知道啥劳什子做的,但是奴婢记得苏姨奶奶说可以涂抹疤痕祛疤的,姑娘赶紧沐浴更衣,奴婢给您涂上。”   这几个丫鬟这么煞有介事起来,黛玉便觉得有点大惊小怪了,笑道:“哪有那么娇贵的?那点子上早好了,连疤痕也淡了许多,就你们杞人忧天。”   雪雁便扶着黛玉在榻上坐下,伸手看了眼黛玉的疤痕,果然淡了许多,便笑道:“幸好好起来了,方嬷嬷说过姑娘身上不能有伤疤的。”   众人不解,黛玉却闻言一惊。   她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这件事情了,那一年贾敏在轿子上跟她说过的话像惊雷一般重新响彻她的耳畔。   傅婉湘当日选秀,也不知道经过几层甄选,最终得以赐婚太子倒是最好的结局。   早在林家与傅家同去扬州的时候,太子便已经露面了,想来傅婉湘有机会见过太子殿下的。   如果这是命中注定的,倒也算得上是金玉良缘了。黛玉心想着不由地想见到傅婉湘了,时隔两年之久,如今她贵为准太子妃,倒是不如当初随性自在了。   “姑娘,上次嬷嬷量的尺寸恐怕小了,太太让给姑娘重新量一次。”雨岚笑着领进来一个年级大一点的媳妇,那媳妇见了礼,便说道:“姑娘的衣裳早就做好了,上面添了姑娘要的底绣,镶月白的边儿裹着鹅毛绒。”   黛玉一听她参加傅婉湘大婚的衣裳做好了,就笑问道:“拿过来我先试试,再有不妥的,你们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那媳妇儿答应着便笑道:“姑娘说的是,正在外头候着呢。”说着便出了门,亲自接过盘子笑着递给雨岚,雪雁和雨岚一同走到屏风后面帮黛玉更衣,那媳妇在外面等的颇为忐忑。   黛玉先在屏风后面照了照身形,倒是很合身的,便换了下来命雨岚看细节,然后便命人赏了那媳妇几把铜钱,才道:“那是谁?怎么从前没见过的?”   雪雁便道:“那个是后面珠儿的嫂子来喜家的,原本是在后院管事的,王奶奶告假回去了,她就上来了。”   黛玉便问道:“王奶奶怎么了?”   霜莲听到声就上前笑道:“我舅舅家这几日有喜事,我妈告了两个月的假。我忘记跟姑娘说了,多谢姑娘还想着。”   黛玉便笑道:“这个倒没什么,王奶奶年纪大了,一个人回去的吗?可有人陪着?”   霜莲道:“有我三叔跟着我妈的,他们一大家子都要回老家的,就一趟子走了。太太赏了大体面,还说不必急着过来的。”   王嬷嬷一走,虽然少了些啰嗦,但是清梧馆里似乎就有些不安定,黛玉命人将那来喜家的喊了过来:“我这边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往常王妈妈怎么管的,你仍旧管着。要是错一分,我只管拿你的错,明白吗?”   来喜家的嘴上答应了,心里却不免小瞧她,还是之后有人跟她提了柴婆子的事情,才有所警醒。   “那会子咱们姑娘才多大呀?”说话的婆子手舞足蹈地描述起来:“大年夜里就把柴姐姐给治得站不起来了,在床上躺了十几日上来,只能在后头粗使去了。”   来喜家的去了不提,雨岚眼瞧着天快黑了,就出去看着丫头们把院子里的衣裳晾晒的大衣裳都收了进去,又命人准备热水给黛玉沐浴。   不知道谁身上熏了松竹香的味道,淡淡的萦绕在空气里。   黛玉在浴桶里泡着泡着闻到味道眼前突然晃过一景,突然想起某个字迹来,脸煞的一红,心就突突地跳了起来。   夜深花落晓,窈窕梦相知。   转眼到了二十三,还有三日便是太子大婚的日子,要在一个月之前便已经开始热闹了。黛玉心想着无论如何要见一面傅婉湘,因此便跟贾敏说好,用过了早饭傅府回了帖子,黛玉便一顶轿子到了傅家。   傅婉湘一早听说黛玉要过来,欢喜的不得了,早早的换了衣服便等着,到了未时二刻总算盼着到了,但是当着众婆子丫鬟的面,却不得不谨守着规矩。   黛玉见傅婉湘眼底都透着欢喜,但是动作语气却是喜欢的雍容大方,仿佛就是与一个熟络的普通朋友,端着架子用了茶,说了会客套话,两个人才转到傅婉湘的屋子里。   “啊呀呀,总算清净了!自从上回旨意下来,我在家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傅婉湘笑着挽过黛玉,转着她的身段看了一圈不由地叹道:“玉妹妹都长的我不认得了!快过来,我一肚子的话要给你说。”   黛玉端详着傅婉湘,见她浑身散发着一股尊贵的气派,青黛杏子眸,面弱桃红□□,身穿橘色宽袖绣花纹窄腰玫瑰锦,下着细云锦素芙色纱襦裙。   “湘姐姐也变了不少。”黛玉笑着随着傅婉湘一起坐下,然后就看着傅婉湘悄悄问了一句悄悄话。   傅婉湘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然后往外瞧了瞧,将屋子里的丫鬟打发了出去才说:“我跟你说,我那时候真的以为我要进宫了,没想到却第一个就落选了。我本是该难过的,毕竟要在宫里耗费五年青春,但是我当时竟然有一丝窃喜。”   傅婉湘笑着看着黛玉,想到什么似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继续说道:“后来,我家里人都已经在安排打点宫里了,没想到圣旨就下来了,我都吓呆。我父亲连夜从扬州赶了过来,连同我伯父一起都跟我说,进太子府的规矩如何要紧。”   黛玉便道:“你当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呀?”   “这话怎么说?”傅婉湘微微侧过脸,不让黛玉看到她的表情,“我一心入京参选,怎么会有胖的心思?”   黛玉见着傅婉湘这副样子,也懂了大半,因此便挨着她笑道:“是是是,这都是机缘巧合,湘姐姐几世修来的好福气。”   傅婉湘就道:“这世间的事情,哪里是一个理字能说清楚的?你要是能遇到你命定的那个人,恐怕百转千回都会在一起。而且,上天总会眷顾有情人。”   黛玉听着便想到了那一抹有些模糊的身影,低低地抿嘴笑了,“湘姐姐这么多年,还是这么直言不讳。”   傅婉湘莫名就沉默了下来,突然叹道:“我也是许久没这般说过话了,这些年到底是京中无故友,终究遣愁心了。也就是你,我才肯这样说话,这些要是被我那些教导姑姑听到,定要我在背三十遍女则女诫的。”      ☆、梦相知[半更]   因着三日后的大婚,外头的嬷嬷看着傅婉湘格外紧,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换了一拨人进来伺候了,傅婉湘很是熟稔地吩咐了一遍,仍旧大大方方地跟黛玉说着话,只不过话题较方才却收敛许多。   “听说我大婚的衣裳是内务府请了蜀地最好的绣娘赶了半年做出来的,我再怎么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傅婉湘指着一旁刚拿过来的厚厚一套大红婚服不解道:“他们倒是小心'得很,今儿才拿过来,说是怕人看着了,又怕弄脏了,我也是那会子才试了一遍,难为她们尺寸把握的刚好,只是多穿了几件就觉得身上热哄哄的。”   黛玉瞧了眼衣裳,布料自然是最好的,而上头的绣纹花样看得出都是绣娘一针一线自己动手缝上去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煞是端贵大气。   “妹妹你不知道吧!明儿可不止光是太子爷这边热闹呢,三皇子和五皇子也是同一日纳侧妃!我听说内务府为我这边婚事费了不少功夫,三家的布置要尊贵分明,又得各有特色,还都不能得罪,我倒是等不及想听了。”   傅婉湘说的极慢,一字一句都透出一股子端贵来,黛玉扭过头看了眼门口守着的嬷嬷,傅婉湘就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很可爱的动物,指了指门口,微微挑了挑眉头。   “姑娘,外头接林小姐的软轿到了。”嬷嬷端端正正地行了礼,朝着黛玉温柔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傅婉湘拖着繁重的衣裳将黛玉送出二门便不能再走,目送人影全无刚打算进屋子就听到说她伯母过来了。   三日后的婚事,本该有母亲亲身陪伴新娘子完成所有礼数的,但是傅婉湘自幼丧母,因此便由她伯母帮她筹备,免得到时候失了仪。   婚礼当日,黛玉只跟着贾敏用过饭便坐在席间与各府的夫人们说话,好不容易得了机会,黛玉便趁机往园子里逛过来。   “姑娘,咱们还是别走远了。”雪雁向来谨慎,像今儿这般热闹的日子自然更是操着十二分心。   雪雁见黛玉不理会,仍旧往前走就又笑着劝道:“那姑娘略走走再回去也好,那边爆竹味儿也忒重了,熏的衣裳上香气都淡了。”   黛玉停下步子看自己今儿这一身繁重的服饰,微微皱了皱眉头,便伸手提起裙摆往一旁的小溪边儿过去乘凉。   “咱们就坐在这儿歇会就好。”黛玉笑着看向水中自己的倒影,平常不穿这种喜庆的颜色倒是不觉得,如今换了风格,倒是反而衬得肤白盛雪,双眸灵动。   雪雁答应着又赶紧扶黛玉起身,然后将帕子铺在石板上,才让黛玉坐下,黛玉见雪雁还站着,便硬是拉着雪雁也坐下,“时间过的太快了,我记得当时刚认识湘姐姐的时候,我们还都那么小,仿佛一眨眼的时间,她已经要嫁人了,我也长大了。”   “姑娘是在担心那件事儿吗?”雪雁自以为最了解黛玉的,知道她心里藏着事,也不说的太通透,反而劝道:“兴许姑娘也有姑娘的缘分,只是时机未到呢?”   黛玉见雪雁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但是言辞闪烁又不敢肯定,好半晌才笑道:“世人皆如此,何来薄幸人?”   很多事情都不是你想做便能,想说便能说的。黛玉突然觉得,那些穿越剧都是骗人的,怎么会有人那般随心所欲便改变了整个朝代?   对于世间而言,她根本微末如草芥,除了知道,其他的都无能为力。哪怕是能凭一言半语改变一时现状,却不能改变整个朝代的规矩。   如果注定要选秀,那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也算是违背了这个朝代的规矩?   黛玉自嘲地想,有多少人因为各种原因将最爱的人和记忆锁在了心里?恐怕整个江山都装不下吧。   “不过是个路人而已,我何必太多心。”石子轻轻地打破水面平静,漾开的涟漪慢慢从中央扩大到虚无。   黛玉也不知道怎么了,蓦地就将这句话说了出来,然后轻快地送了一口气,这才发现雪雁一直望着她,满脸的不解。   雪雁其实并没有听清楚黛玉说了什么,但是瞧着黛玉神情突然就变了就有点担心,等见到贾敏恢复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新娘的轿子离开时所有的宾客都在一旁观礼,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人群里开始撒红笺,里头装着一张小纸上面写着几句吉利话,接着宾客便将自己随身带的一枚铜钱投进喜瓮里给新人积福。   黛玉和众小姐一齐过去,顺顺利利投了铜板才拆开红笺,见上面写着:不到寒冬偏遇雪,只缘陌路要逢君。   眼前闪过什么,黛玉像是被什么指引着一般转过身朝着身后的一座石桥看去,那人手执墨画扇,身穿靛蓝长衫,收拾的甚是利落简单。   南桥一梦两相知,醉得佳人相顾看。   冯岚还以为是自己喝醉了,也毫无顾忌的盯着黛玉看,黛玉看着瞬间便红了脸,匆匆转出人群消失了踪影。   ☆、缘分(捉虫)   傅兴宇远远看到冯岚在桥上发呆,连忙跑了上去:“我过来的时候遇上我大哥,嘱咐了几句话,让你久等了。”   冯岚恍惚间回头,真真切切地看到傅兴宇站在他眼前,肩头的温热未散,连忙转身上前走到桥身中央,轻轻踮脚远望,停顿许久,嘴角才慢慢露出些许欣喜。   傅兴宇跟着冯岚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皆是宾客,花团锦簇间并无熟人,因此便凑近挑眉笑道:“你瞧见什么宝贝了?瞧瞧你,脸上写满了欢呼雀跃,我倒不知道有怎样的好东西能入你的眼!”   冯岚温柔一笑,唇角微动,却转而傅兴宇说道:“你要是有你大哥一半稳重倒也是好的,咱们快过去吧!不然世伯该等着急了。”   傅兴宇这才撂下话题转而与冯岚一同寻了傅钦原去,喜乐不断,一路从东郊浩浩荡荡地延绵到了太子的宫里,红绸遍地,宾主相宜。   三位皇子同时大婚,沿街大半的茶馆饭庄都开门免费迎客,冯岚与傅兴宇骑马,去路上便笑道:“看这个样子,咱们那几位大人还是颇有诚意了,也不知道这诚意是给谁看的。”   傅兴宇不屑道:“上头最厌恶官商勾结,朝中这些老大人不但不收敛着,反而掩耳盗铃结党营私。要我说,上次太子爷就下手太轻,这等货色参他一本够他滚回老家了。”   冯岚不以为意,反而笑道:“你这些话可都是听你大哥说的?”   傅兴宇见被冯岚看穿了,才不好意思地笑道:“前半句是听他们说的,后半句是我自己想的。他们议事从不让我听得,我大哥总说我还小,还得历练历练,我觉得我一点儿都不小,我今年都十一了!”   街道上人多口杂,傅兴宇的话很快就被淹没在了人群里,冯岚说了几句闲话也不再多说。   八月二十六,京中三喜临门,皇上颁下旨意,太子成婚之后便可代理朝政,其余两位皇子虽然只是纳了侧妃,但是照旧有封赏下来,特封三皇子为诚王,五皇子为建王,即日入住新府邸,领诸事。   宫里最优秀的三位皇子同时成亲,京中各府便开始另一番沸腾了。太子爷那边虽是娶了正妃,但是家还没有个三妻四妾呢?诚王府和建王府里更是空着一个主位呢。   合家各府都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将自家的闺女塞到这三位正当恩宠的爷府里去,傅婉湘还没整治好太子宫的一干不安分的,立刻就有一大把的琐事涌了上来。   虽然有嬷嬷常日里教着,但是她性子急,不过月余就觉得上火起来,见着嬷嬷们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一气之下干脆以雷霆之速,快刀斩乱麻结束了几件事,虽然惹出不少事但是好在有太子收尾,到底也不算太难看。   这年的年关也过的格外繁忙,林如海上京过来,林府也得应酬里里外外的事情,周旋之间颇为费心,到了三月份才算是基本安稳下来,贾敏一时间疏散了也能带着几个孩子外出逛逛,只是傅婉湘在东宫待着却无聊又烦恼起来。   这一日跟黛玉说起来便郁闷道:“你说我做的是太子妃吧!我家里也没几个实实在在的亲戚啊,我伯父姑妈家还没怎样呢?不知道哪儿冒出来姨妈姑舅母的,让我帮帮小忙,给太子爷递个话。不然就显得我眼空心大瞧不起人似的。”   黛玉听着她啰啰嗦嗦一上午,就一直笑,笑得傅婉湘都有些恼火:“你倒是轻快的很,做你的林家大小姐得意的很!林姨夫升迁京中,有你的好日子过,你倒是可怜可怜我啊,常日里也陪我过来坐坐,每回都得是我派人去请,你林小姐才肯进来。”说着就要戳黛玉的额头。   黛玉便反驳道:“我怎么不愿意进来?只是你如今是在皇宫,我进来一次可不容易呢!光是搜搜检检的就几个时辰,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傅婉湘也觉得有理,索性拉着黛玉诉苦:“你不知道我在这儿闷死了,每日里陪着这个赏花那个看戏。我就觉得我就是活生生的戏码,每日里都得防着多少人看我的笑话!”   黛玉只负责听,一点儿也不多说话,见傅婉湘虽然说得辛苦,但是眉眼里透着一股子得意,便知道其实太子待她不薄,因此便笑道:“宫里的事情我又不懂,我要是能七十二变,肯定变出个太子妃来,然后带着姐姐游山玩水去。”   傅婉湘听黛玉笑话她,也跟着笑了出来,又说起最近认识的宫里的公主们,就说:“原先总觉得他们尊贵,相处久了倒也是寻常女孩儿的心思,我看着七公主长得可快了,我年前见的时候就是一点点,现在都能走路了,特别可爱。”然后看着黛玉也长高了许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你这个年纪也正长身体呢,不要挑食,好好调养,我前些日子还听说你病了,可急死我了。反正进宫的令牌我又给你了,你常来看看我,我也知道你好好的就好。”   黛玉笑着点头,只听傅婉湘又说:“我这里也不废话了,正好还有件事情要你帮我呢。”   “七月初六是老太后的六十大寿,内务府说今年要办一个百家宴给太后娘娘积福养寿,每位皇子的妃嫔都得亲手奉上一个万寿带。这东西还非得是民间百家布缝的百家衣,缺一寸都不成。我表弟都是大男人,这事靠不住,你是姑娘家,出入府也比我方便得多,心思又细敏。你帮我筹备一下,来日我好好谢你。”   这倒是个能偷空出去玩的差事,有太子妃之命的借口,谁都不能拦她。   黛玉悄悄这样想,就提醒傅婉湘说:“你最好能给我写个条子什么的,我回府好跟我父母商量。不然我哪里出的去家?你就说非得是我亲手去收集的,到时候沾着太后娘娘的福泽,一生富贵无忧之类的吉利话。”   傅婉湘一下子就看出了黛玉额小心思,但是也依着做了,又照样印上她的太子妃印鉴,看着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黛玉欢欢喜喜地收了起来,就挨着傅婉湘说话,见她比起以前倒是丰腴了不少,随意坐着腰间都看得出有肉,因此便伸手摸道:“我还说你在宫里受苦呢?不想倒是胖了许多,脸上倒是看不出来,就是气色好得很。”   “我也愁得很。”傅婉湘动了动腰身,坐直了说道:“整日在宫里除了吃就是睡,办事说话也只需动动嘴皮子便够了。我是满心的苦,可是人家看起来我这身形气色,谁不说我过的好?”说着又看了看黛玉。   “还是你这样的好,好似就窈窕到头了,吃不吃都胖不起来。你骨架又小,看着就是个小姑娘,你要是长到我这个年纪估计也比同龄的小姐们年轻俊俏些,还是年轻的时候好,我最近总觉得自己老了好多,你看起额头上的细纹?”说着还真的掀起珠饰让黛玉瞧,黛玉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便知道是傅婉湘小题大做了,然后便故意吓道:“何止小细纹呢?姐姐你的眼角怎么都长斑了?黑黑的一大片吗?哎呀,好丑啊?”   傅婉湘当了真,急的赶紧教人拿镜子过来,又嚷着让黛玉给她指在哪里呢?又说:“我一直留心保养得啊?怎么会长斑呢?哎呀,这可怎么好,用脂粉盖得住吗?要不我就不出门了。”   宫女进来看了半天,也没瞧见,傅婉湘见黛玉快笑成一团了,这才反应过来:“你哄我呢?”说着就是一通挠痒痒,黛玉笑着告饶,头发都散了,还不忘打趣傅婉湘没个太子妃的体统。   两个人有说有笑过了很久,外头掌事宫女进来催了三次,傅婉湘便命人给黛玉梳妆,然后又嘱咐了一大堆的事情才肯放黛玉离开。   接下来的三个月,黛玉就开始帮傅婉湘准备万寿带的事情,果然经过傅婉湘的令出府都方便极了,但是她也不敢太放肆,仍旧让家里人跟着,坐在车轿上乖乖地让丫头们挨家挨户地去问,她就在里头数着数收集好了就行。   冯岚在街头巷子对面的茶楼上看着黛玉有一刻钟了,直到店小二问他还要不要添茶,才反应过来:“嗯,再来一壶。”   那店小二先是答应着走了几步,见冯岚还是看着窗外,不免又回头看了几眼冯岚,心想:这个公子可真是奇怪,每日里都这个时辰过来,也不请客也不谈事,就是喝着茶看着外面,外面除了几条巷子就是街道,有什么好看的?   冯岚瞥见小二的踌躇,微微一笑便叫住了他,转念想了想又觉得还是唐突,于是便道:“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冯岚身旁的小厮苍术,闻言也示意小二快走,然后才试探着跟冯岚道:“公子,咱们成日里在这里耽搁着不太好吧?老爷让您做的功课……”   “已经做完了。”冯岚打断苍术,有些惬意地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你没听上次舅老爷说不能光死读书死读书,得学得会知微见著么?你下去在底下听着,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就行,我不叫你别上来啊。”   苍术摸了摸脑袋,朝着外头的马车瞧了一眼,一点儿也琢磨不透他们爷怎么想的。几天前,碰到这辆马车之后,莫名其妙就命他注意着,听说这家小姐近几日都过来这边一待就是大半日,他也跟着过来一坐就是大半日。   听说这事大理寺正卿林大人府里小姐,也不知道爷是真上心了还是一时心血来潮。苍术突然觉得,他们家老爷就是把少爷管得太严,这个年纪还不让近女色,真是难熬,所以才会见着人家姑娘就动了心思了。   唉,大考在即,要是老爷知道公子在京中不好好读书,却耗费时间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身上,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   苍术摇了摇头,表示很为他们公子担心,下了楼还是唉声叹气。   冯岚权当做耳旁风,那些倒背如流的功课也都像是有眼色似的藏了起来,现在他的心里萦绕的只有一首《关雎》,那些年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突然间便被这位突然撞到他眼里的姑娘给唤醒了。   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在得知她是新上任的大理寺正卿林如海的长女的时候,冯岚觉得他整个人生都在欢呼雀跃,就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是月老牵了线让两个人有缘相遇。   那年他还在扬州的时候,端阳节随着老师在百柳堤上射柳,虽然是余光扫过,但是那样的眼神到如今都还让他觉得恍惚如梦,若不是那枚玉坠子,他都不知道她是谁家的姑娘,兴许也遇不到这天赐良缘。   那一日他遇到她五次,每一次她都在与旁人说话,虽然脸上带着面纱,但是那双清灵的眼睛,眸光闪烁,干净的让人心神动荡,窈窕而灵颖,沐兰而芬芳。华裳粉饰不掩其清韵仙姿,笑靥如花难敛淡薄宁静;风雨夕翠竹,雷霆下新芽,不知何所依,不愿水逐流。   飘然若梦,深浅心间。   冯岚觉得,这就是那个需要他一生呵护的女子。   ☆、渔民   那年年少寄托的心事猝然被挖掘出来,曝露在他的心底,让他的心绪不宁了好久。   冯岚笑着打量着楼下不远处轻薄清透的帘幔,黛玉的轮廓清晰地映在他的眼里,看得久了就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失礼,想回头又忍不住多看两眼,如此辗转竟然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所措起来。   黛玉在轿子里数着百家布,将它们紧紧地扎在一起放在实现准备的篮子里,信手拈了一块芙蓉糕尝了一口,突然觉得嗓子有点干涩,因此便朝着窗外看去,不远处就是一座茶楼,不想微微一抬头便看到上面似乎有道目光直直地看着她,乍然吓了一跳,见雪雁等人并未发觉,只拿眼睛往上面又瞧了几眼,却是人影全无。   “王奶奶,您老到外头茶楼叫一壶好茶过来吧,咱们带的茶水都没了,过会子姑娘要用的。”不知道谁首先开嗓,竟然将黛玉的心声说了出来,一眼望去却是雪雁在说话:“妈妈若是劳累,不如我过去吧?”   王嬷嬷靠在一旁看着雨岚给黛玉扇扇子,心里就想外头那般热,这种跑腿的事儿她才不干,因此就趁机笑道:“雪姑娘去一趟吧,我这腿脚不方便,慢的很。”   雪雁答应着就笑嘻嘻地去了,好一会才端着茶水过来,黛玉抬起眼一看就笑了:“这家老板倒是大方,崭新的流云紫砂茶具,还是一整套的。”掀开茶壶一闻,更加奇怪:“还是今年新上的竹叶青?”   王嬷嬷听着就上来看了一眼,描的又细又黑的长眉头轻轻一挑,抬眼笑道:“许是这店家认得咱们府里的车轿,远远看着了,雪雁去的时候才想着巴结咱们呢。”   等到黛玉用了半盏,雨岚突然建议道:“姑娘若是乏了不如那边歇歇脚?”   雨岚这话一出,雪雁先是愣了一愣,用很奇怪的眼神瞧了黛玉一眼,才说:“倒也算是个规矩清静的地方,只是咱们姑娘不好到里头吧?是吧,王奶奶。”   王嬷嬷就和林四家的一同看护黛玉,在车里坐着这几个时辰倒是也闷了,听到雨岚这么说破天荒地应了:“咱们这么多人跟着,无碍的,雪雁你先去问问店家有没有雅间,给姑娘准备好,咱们到上面歇着也是不错的。”   黛玉也笑道:“说着我的腿脚还真是有点麻了,这马车里也闷得很,不知道霜莲带着人去问的如何了,咱们先去等着,再命人喊他们进来也歇一会。”   王嬷嬷一力赞成,黛玉便扶着雪雁下了车,直接上了楼上雅间。坐了半个时辰之后,突然听到那边巷子里头有有喧哗声,紧接着林四家的带着霜莲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霜莲便道:“姑娘东西齐全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黛玉听霜莲喘息间声音略带轻颤,于是道:“到底发生何事?”   与此同时,冯岚靠着窗却看的清清楚楚,巷子尾突然聚集起一大帮人,直接走到一家朱门大户前头叫喊了几句,便涌出来一大堆的鱼户出来,各个身上扛着捕鱼的工具和粗细疏密不齐的渔网,领头的看似身强体壮,气势十足地朝着巷子口走了出来,一口喊着一句:“拿了奸商,为民除害。”   冯岚见楼下街道有些混乱,便出门打算下去看看,没想到正好也撞到黛玉从对面的门里出来,两个人面面相觑,停顿了有一秒钟,冯岚才转身离开,而黛玉却发觉这人正是那年的少年,也是那日盯着她看的少年,心里若有所动,不由自主地挨着窗户往下面看了过去。   原来是最近有个富商为了牟得一时之利便不顾渔民们一直以来约定俗成的规定,将当季的鱼通通都打捞得一干二净,就连鱼苗都没有留下来。如此便会让这些靠打鱼为生的农户失去谋生的机会,众人一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闹上门去。   “你瞧瞧我们的渔网都是同样大小,完全容得下鱼苗漏走的啊,他们这样绝了我们的后路让我们可怎么好啊?那些混蛋是要遭天谴的!”一个瘦小的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头子抖着花白的胡子跟冯岚喊道,然后又指着一边的一个小个子男人说,“他们还打伤了我儿子,差点逼死他们家的闺女,天理何在啊!”   冯岚蹙眉细听,看着眼前激愤的渔户心里说不出的情绪,片刻便有一男子带着人骑马赶过来,那些人见来势汹汹,遂又询问了一遍,冯岚见状便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们固然有错在先,你们这样却也是罔顾国法。不如,你们先回去,由我们帮你们向顺天府讨个说法如何?”   见渔户皆是一副不信的表情,便拿出自己身上的一枚玉牌,递过去然后介绍道:“这位是当今傅阁老家的大公子傅孜宁,如今在太子身边当差,傅阁老清名在外,太子亦是敬而有礼。太子如今监国,自然能为你们做得了主,你们放心便是,若我违诺,你们只管拿着这信物到礼部尚书冯大人府上寻我冯岚便是。”   傅孜宁冷艳瞧着众人犹豫半天,果然散了,这才道:“你这是何必?”   冯岚笑道:“你可知他们所说的商户是哪家?”   “莫非?”傅孜宁吃惊地看着一脸平静的冯岚,微微露出了奇怪的笑意。   “丰年好大的雪。”   黛玉在楼上看着渔户散去,心里终于松动了一把,坐下身便喝了口茶水,然后说道:“幸而没事。”   冯岚那会子下去的时候,黛玉心里还是蛮担心的,毕竟他看着文秀清隽也不似有壮汉的架势,没想到他家的下人看着倒是不寻常,出手利落又有分寸,虽然制住了拿起子人,倒也不至于惹怒了人家。反而,看得她是捏了一把汗。   “姑娘刚刚说什么没事?”   雪雁笑者问黛玉,一手又给黛玉添了茶水。   黛玉自觉失言,却转念说道:“我看着下面混乱,想着咱们回府怕是要耽搁。现下没事了,咱们赶紧回去吧。想来,母亲都担心了。”   正说着,外面就报道:“姑娘,老爷派人过来接您回府。”   黛玉下意识地往窗外又看了一眼这才离开,乘着轿子往回走的路上突然想起那会冯岚说的话,心里便开始想冯岚到底是什么身份,难道是礼部尚书府里的公子吗?但是想想又不像,她不是王瑜的表哥么?家里应该是在扬州的,怎么又跑到京中了呢?   这个问题围绕着她度过了整个夏天,到了秋天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冯岚是冯尚书的嫡亲侄子,因着要户籍是在京城,因此赶过来参加三年一考的秋闱。本来是住在京中的宅子里,但是他伯父很喜欢这个侄子便时常带着四下走动,也略通些时事政务,与傅家的两位公子交情颇厚。   过了年林安问也已经十岁,林如海便安排他入了国子监读书,黛玉在家无聊便和小妹妹玩笑,每次过家家都又不一样的新发现,比如小家伙能自己认东西了,可以撒着娇叫跟姐姐要吃甜甜,见着贾敏也会跟着姐姐有样学样的蹲身请安,笑眯眯的人见人爱。   “妹妹又胖了一圈,都是我之前给她吃的桂花酥太甜了,嬷嬷你看着别让姐儿吃太多。”黛玉抱了抱姝玉,跟奶娘嘱咐着,一面听贾敏在旁边笑道:“那东西伤牙齿是真的,姐儿是平时吃饭吃得多,才长得这么快。小孩子小时候胖一点,慢慢就瘦了,不然身体弱。”   “还是太太疼小姐,奴婢见着别家的夫人从小就压着小姐们吃的少,身段是有了倒也亏了不少,多灾多病的。”奶娘奉承着贾敏,又瞧着黛玉笑道:“看咱们家小姐,模样规矩就是最好的,旁人都学不去。”   黛玉冲着奶娘笑了一下,趁机伸手摸了一把姝玉的小肥腰,姝玉低着头瞪了黛玉一眼,伸手就朝着黛玉的手背打过去,黛玉一躲没打着然后姝玉楞了一下,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奶娘这才回过神抱着姝玉喔喔喔地哄了起来,贾敏见奶娘半天哄不好,就说抱过去给她,刚一接手就感觉手心湿了,又催着奶娘换尿布,然后笑着进屋洗手跟槐云说:“三个孩子,还是大姐儿最省心。那几年我身子也不好,大姐儿也不哭不闹,看着身子骨那么小,落草还没姝姐儿重,如今长得这么大了,想起来都觉得有福气。”   槐云就应和道:“可不是吗?大小姐从小看着不爱说话,却是个有主意的。”   黛玉笑着接过刚刚换过衣裳的姝玉,笑着拿了一块彩泥递给姝玉乱捏,一面笑道:“还是母亲教得好,不然我也是调皮的。妹妹是福气,我小时候可没她这会子惬意,想要什么玩意就有的,而且同龄人又多。上回看着她和伯父家的慧姐儿闹可吓人了,俩小姑娘抓吃的跟抢劫似的,后头那吃的都扔了盘子也碎了,可吓坏人了。”   贾敏笑着坐好,看着黛玉跟姝玉玩就笑道:“对了,箬丫头上京了,就住在你三伯家里,有时间你们可以走动走动。”   林家二房兄妹三人,大房在扬州,二房林志远如今是翰林院编撰学士,一家子都在京城,林箬玉上京为的是与黛玉同样的事儿,黛玉却没想到来的这样的快,听贾敏说了,心里犹如绷紧的弦一般,好一会才松动下来:“三丫头也来了?太好了。”   ☆、落选   贾敏见着黛玉嘴上欢喜却不置一词,到底是做母亲的,怎么会不了解女儿的心思呢?   槐云端着茶水过来给贾敏使了个眼色,贾敏才知道是上回遣回扬州的人回来了,心里记挂着外头回话的婆子,便转眼朝着姝玉瞧了瞧让奶娘带她下去,然笑道:“眼瞧着复选将至,你们这一届姊妹倒是众多,不止是三丫头,还有王家的二姑娘也上京了。你们姊妹交好,也可以常来常往些,等到了复选一过,只怕你们再难相见了。”   黛玉笑着答应着,却因为贾敏的泰然感觉有一丝疑惑,辗转几番心思便辞了贾敏回房。   “上个月宫里传出消息,荣国府的大小姐已经加封贤德妃,想来这一届的秀女若是没有佼佼者,恐怕入宫便是受冷待的。姑娘的姿容倒是不错,只是功课上总不愿意用心,老奴倒是无能为力了。”   每次黛玉伏在案上听得走神了,方嬷嬷便会抬出一大箩筐的话来鞭策黛玉,黛玉先前也觉得身上扛着林府的荣辱重担略有警醒,这一日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了,满脑子都是雪雁前阵子被她逼得招认出的一些陈年旧事。   原来,在很久之前冯岚就已经认得她了。   方嬷嬷都收拾东西退下了,黛玉仍旧托着腮来回反复的思考,一直想到良人刚至,缘分却要散尽,便觉得双颊微热,心口处有微微的疼痛感,良久剪不断理还乱便异常的头疼起来。   其实,对于黛玉而言,因为从小就知道选秀是躲不过的路,因此从很久之前她就看开了,也不觉得真的有什么主角光环,会有个白衣翩翩的少年来到她的生命中,可是现在就在她即将复选的时候,那个人就出现了,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一身华衣,君子如兰,即使缄默不语,周身亦覆月光。   这让她怎么甘心?   年下最忙碌的时候,林府去扬州的船只到了,梁姨娘与苏姨娘带着几个仆妇一同到了京中,与此同时贾敏也已经安排好稳妥的人照料姑苏老宅。等到年关各处的赏赐和礼单送过来,免不了又带着黛玉和安问四处走动。   黛玉也是第一年到京城,之前在扬州哪有那样多的应酬,跟着贾敏一同在各府里做客,与众贵女们赏花吟诗,下棋品茶,说不出有多欢喜只觉得几日下来浑身都酸疼的很。   各家小姐们有一两个见过黛玉的,都知道是荣国府的表小姐,当今贤德妃的表妹,又是当朝重臣林府的小姐。有些嘴碎爱生事的就添油加醋起来,直嚷嚷着黛玉与太子妃交好,又有表姐撑腰到时候选秀必定要中的,更是惹得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巴结的,鄙夷的,不以为意的比比皆是,反倒是有些酸话传到了箬玉的耳朵里,让她当做笑话讲给黛玉,笑的合不拢嘴。   “这段时间天天泡的什么芙蓉汁子,擦得是玉兰粉,扑的我浑身上下都香腻的要死。晚上睡觉,每日里更衣都有专人看着教规矩。我也就呆在屋子里还清闲一点,若是一踏出房门,多少个人跟着,怕这里碰着了,那里划伤了。”   黛玉听着便有些心疼,不由自主地伸手捏了把她的胳膊,整个人果然清瘦许多,再仔细看面上,轮廓清晰眉目分明,果然显得整个人的五官凸显了出来,尤其是那粲然无方的眸子,像凝聚了浩瀚星海,惹得人忍不住去侧目。   “哦,对了。你赶着过来瞧我,我婶子那边可去了?我陪你过去吧。”箬玉见黛玉看着她发笑,突然想起这件要紧的,就要起来穿鞋子,黛玉连忙挡住箬玉说:“你就是个闲操心的,我过来时难道太太就不嘱咐了么?我肯定是先给你婶娘请了安,才过来瞧你的。你也是糊涂了。”   箬玉恍然大悟地坐定,然后回身笑道:“你先好好养好病,我下回来还能跟你到外头转转去,你二叔家的景致好生特别,我来的时候一路皆是石林,却也不觉得单调清冷,远远就能闻到一股子桂花的香味,甜甜腻腻的让人心里头暖和。”   箬玉叹了口气,果然坐回去顺势拉了黛玉一把,两个人一同坐上去又说了许久的话,话题说到选秀的事情上,箬玉就埋怨道:“也不知道你怎么样,我这婶娘可是要逼死我了,管我管得实在严苛。”说到这里,箬玉狡黠一笑,朝着黛玉的脸蛋捏了一把道:“就你这丫头倒是还有闲工夫四处走动,京里要选秀的小姐们这段时间哪个不闭门学规矩,生怕磕着碰着,也不知道婶子心里怎么想的?”   箬玉说的直白,黛玉一时也觉得疑惑起来,立刻转移了话题,跟箬玉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了大半日,午间林四家的在外头催了,黛玉才依依不舍的跟箬玉告辞。   黛玉走后,箬玉看着远处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别人不懂,她心里却明白黛玉心高气傲,根本看不上这些所谓的荣华富贵。   可是,她不一样。年后三月,所有通过初选的秀女一同入住景兰宫,准备复选,难料到时候是怎么样的光景了。   傅婉湘从七月份开始就跟着皇贵妃一起打理宫中太后寿宴的事情,一直忙到了年下总算是歇了下来,好不容易得了空歇口气,前脚备了礼送去林府给黛玉做谢礼,后脚就收到了宁贵妃的邀请,想了想她与宁贵妃素来无恩怨,她又是个不爱生事的人,便吩咐过了人领着宫女和嬷嬷们去了檀月宫。   水仙和木蓉等到主子从檀月宫出来,太阳都已经快下山了。   大约是因为过年太忙碌的缘故,黛玉再此收到傅婉湘的信笺时,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才意识到自从上次傅婉湘感激她帮忙准备太后的生辰礼物之后,她已经有大半年都没进宫看过她了。   上次从林志远家里回府,贾敏就开始让方嬷嬷还有另外一个赵嬷嬷一起,教导黛玉的德工容行,以及关于此次一起选秀女子的大概情况,到了三月份,黛玉便随着所有待选的秀女一同入宫参加复选。   林箬玉入宫之后便有些微不适,在宫里头又都不由自己做主,就连侍女都是宫中分配的,各院的宫女嬷嬷也都人精似的,见着有人势单力薄的就放纵旁人欺压起来。黛玉的身份在那边,自然不会有人敢拿她怎样,这一日听说箬玉得了风寒还在学规矩,下了课便转过月洞门寻了她来。   黛玉过来瞧箬玉的时候,箬玉只当是做梦了,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披上衣服,感觉行动处凉风阵阵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抓住黛玉的手嗔怪道:“你怎么自己跑过来了?”又转过身朝着一旁站着的小丫头责备说:“你怎么不喊我一下,我连头都没梳呢!”   “你安生躺着罢,跟我还来这些虚套。”黛玉扶着箬玉靠在引枕上,替她拢好被子,才打量着她本就单薄的身子,有些疑惑道:“我才多久不见你,怎么就成这样了?”   窗外的凉风不知怎的蹿了进来,箬玉刚欲说话便打了个冷颤,然后瞧了眼外头才低声解释道:“还说呢,你当我真是病弱到这般田地?北边的天气本就偏凉了些,在府里时我嬷嬷连着两三个月不让我好好吃饭了,说是这段时间不能多吃,身形一定要养出来。这不,我又累又饿又委屈,自入宫每天还得加紧学习宫规,可不就病了?”   国中本来钟爱丰腴之美,但是自前朝开始京中盛行柳腰细眉,窈窕姿容。黛玉想着眼下宫中美女如云,便难怪林箬玉为何被家里管着束腰减食了,只可惜这般行之有效的方法却着实伤身。   看来箬玉是下定决心要入宫了,黛玉看着箬玉不由地叹了一口气,便亲自起身去关了窗户。   “你怎么叹气了?”箬玉见黛玉心事重重的样子,意味深长的叹道:“你是在担心,你我日后的处境吗?”   黛玉回过头,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箬玉握住了手,眼神诚挚道:“你放心,若是你我有幸一同入宫,我们姐妹定然能够同舟共济。”   外头有人轻轻地咳了一声,黛玉便知道是有掌事姑姑过来了,连忙起身告辞了箬玉,又嘱咐箬玉好好吃药,便悄悄转回自己的房间去了,过了九日便是体检的日子,黛玉等人早早就起身沐浴之后,便乘着马车与众人一齐行至汤琦宫。   太监宫女赶了马车到汤琦宫,带着秀女一批批进行挑选,漆黑的屋子里,秀女毫无遮拦地被嬷嬷们彻底查看检查,更衣之后,更有太医院的太医们在外面候着,整个过程如一日三秋,甚是煎熬。   黛玉也不知道为什么,检查之后太医号脉的时候频频摇头,又看着一页详述屡屡叹气,在外头跟嬷嬷详谈许久,却掀开帘子一角瞧了她一眼,才让下一位静候。黛玉在外头厅里坐了一会,嬷嬷上前供了茶水,歇息了半个时辰,才有几位公公拿着令牌请黛玉上车回府待命。   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月,若不是殿选的结果公众于天下,黛玉都不知道她已经落选了。   殿选之上皆淑女,除了皇后之外,皇贵妃,宁贵妃以及贤德妃也在场,为的是在皇上充实后宫的同时,给几位皇子也物色皇妃或者侧妃,准备开府封王。傅秀荣被指给皇五子为正妃,王瑜被指婚予三皇子为正妃,而林箬玉却被册封为菱小仪,另外也有临州方氏、顾县吕氏被册封为祥贵人,福小媛。      ☆、亲事   黛玉得知落选的时候,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反而是王瑜被指给三皇子这件事让她感到十分的惊讶。王氏一族颇受帝王宠眷,黛玉原以为王瑜入宫必定是一枝独秀,还想着若是箬玉能够和王瑜站在一边,定能相互依存,一生无恙的。   这下子,她倒是有些为箬玉的处境担忧了。   黛玉愁思在心,一时间也沉默了好一阵,霜莲雨岚他只当是黛玉落选失望,也愤愤不平了许久,连着好长一段时间林府里的下人们都小心避着清梧馆,也不敢肆意敷衍,就怕惹恼了大小姐。   “我就说应该再瞒姑娘几日的,都是那帮小蹄子嘴巴没缝住,姑娘这几日连饭都吃的少了一半。”霜莲气呼呼的跺了跺脚跟雪雁抱怨,一面指着之前说漏嘴的几个丫头说:“还愣在这里干嘛?等着手里的热水冷了,姑娘怎么洗漱?”   雪雁见霜莲生这么大的气,便和声让丫头们离开,继续拉着霜莲往前走:“你何故生这么大的气呢?依我看,咋们姑娘不是那么想不开的人,怕是有别的缘故吧。”   霜莲像是没听到雪雁的话似的,自顾自地丧气的叹道:“不行,我得去厨房看着,多做几样姑娘最喜欢吃的去。”话音刚落便把手里的匣子推给雪雁,反身跑了回去。   阳光从帘子外面的阳光投射进来,格外刺眼,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黛玉坐在轿子里感觉轿身摇摇晃晃的,贴身穿的长衫倒是比前段日子略显宽松些了,雪雁小心翼翼地跟着自家小姐入宫,一路上走走停停都不敢多言。   “你来了?”傅婉湘扶起黛玉,挽着手走进屋,毫不掩饰地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来找我。”   偌大的宫殿傅婉湘只留了两个宫女在里面,穿的是秋香色荷叶袖常服,轻松绾了个小髻,上面简单别着一朵小巧的珠花,黛玉微微抿了抿嘴唇,下定决心似的,朝着傅婉湘轻声道:“我心里有疑惑。”   傅婉湘了然一笑,轻轻拍了拍黛玉的手背,然后不等她说话,便道:“你定然是疑惑为何你落选的如此容易?”   黛玉一愣,这些天她的疑惑竟然被傅婉湘一语道破,如何不心惊?听傅婉湘陈述之后,黛玉才明白。原来,从她一到京城就开始生病起,林如海已经铺垫好了让她落选的布局。   可是即使是身患重疾,仅仅一个二品朝廷命官,又怎么可能轻易买通太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撒谎呢?这样的冒险,可是欺君之罪,不管是朝堂捭阖,还是一己私心,必定是借助了太子的外力,可是太子又为什么要帮她呢?   傅婉湘接着劝道:“我们原先不告诉你,是怕一旦不成功,你心里更加难过。”   黛玉微微低下头沉思,只觉得那场长达数月之久的选秀,仍旧让她觉得心有余悸。   她当真以为林家真的要舍弃她作为政治的牺牲品,去入宫侍奉君王,甚至无数次做梦梦到自己亡于宫中妃嫔的勾心斗角,她也曾梦到千钧一发之际,某个白衣少年骑着一匹汗血宝马带她远走天涯。   这段短暂的日子就像是浓缩的煎熬,黯然雷霆之后才散尽阴郁。   “那一日,宁贵妃邀我去她宫里。我与她素无瓜葛,还以为有何陷阱,没想到居然是问我讨个人情。”傅婉湘说这话,顺势摁了黛玉胳膊一下,继而挽住神秘笑道:“你这个鬼精灵,那样的事情居然也不告诉我?”   黛玉楞了一下,奇怪地仰起头道:“什么?”   傅婉湘干脆捅破窗户纸笑道:“我不跟你绕弯子,你可知道如今宫中炙手可热的宁贵妃?一年前她还只是小小的婉仪,如今便已然是名副其实的后宫之主。三皇子被封为诚王,如今的王妃正是宁贵妃的堂妹。即使不问朝政,又有谁不知道王家,傅家,还有冯家贯通南北的利益关系呢?”   “太子之所以暗中知会,也不止是为着我这表弟的一番痴心,也有我自己的私心。”傅婉湘笑着扶住黛玉,有些得意地继续说:“这才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我姑妈便是岚哥儿的母亲,要是细细地说起来,咱们也都算是沾亲带故了。”   黛玉听傅婉湘连着几句话带了好几家的关系,仔细体会一番才明白过来,见她特意提起冯岚,脸上一烫,心里有一丝明白为何太子也会帮她了,只是心里终究还是有顾虑。   “你觉得我们岚哥儿怎么样啊?”   傅婉湘□□裸的试探,一下子让没防备的黛玉涨红了脸,两只手里握紧了帕子好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管低着头,细碎的发丝挡不住眼眸里流露出的惊异。   若说当真喜欢,可是又没有真真切切的说上话,也不知他为人如何;若说没有意思,可是年少时的情愫,到如今情深至此,她又怎么能说半点相思全无?   傅婉湘到底年长黛玉几岁,看着情势便知道八九不离十了,因此便随意几句打发黛玉回去,打算与太子商议过后再说。   乞巧节这一日,燕鹊盘桥,传欢道喜,脉脉情人语,无限温柔。   黛玉放了雪雁她们一日的假去后院小山坡上挂荷包祈福,于是一个人顺着园子里一条小溪往偏僻处走。林府的宅子临着顺安巷,外围就是长街,街道繁华宽敞。黛玉记得有一次跟着贾敏一起去拜会侍郎夫人,隔着轿帘看过一眼,那时候还是冬天,白雪皑皑,沿着河岸上银柳摆摆,婆娑曼妙。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呢?”林安问从不远处的假山绕了过来,见黛玉在这里发呆就说:“雪雁她们找你都快疯了,这里偏僻的很,竹林遮着光,阴森森的,可别着凉了。”   林安问不由分说便拉着黛玉从这边大步走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林安问长大了的缘故,黛玉竟然觉得有点跟不上他的步伐了,看着弟弟从那么小的一点儿突然就变成大人了,黛玉突然也有点感慨起来。   “我知道姐姐最近心情不好。”林安问说着便拉着黛玉从院子的东北角门钻了出去,到了一个院子,然后指着一个高高的亭子说道:“我听说咱们家这座亭子上住着神仙,想要什么,只要上去许个愿,到了晚上月光照到那边明心湖的时候,你的愿望就会实现。”   黛玉看了眼平日里最平常不过的亭子,不忍心扫了他的兴致,望着假山上的亭子,毫不示弱地信不攀了上去,站在高处,俯视着林府四方,心胸也跟着开阔了许多,恍惚间似乎看到一个人影,黛玉定睛一看却又人影全无,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她竟然出现幻觉了。   林安问知道黛玉的心事,见着远处蔚蓝色的天空,突然笑道:“姐姐,快许愿,这里真的很灵。”   黛玉微微一笑,这才闭上眼睛虔诚地在心里默默念了自己的心愿,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姐姐的心愿,今晚一定会实现的。”   黛玉不由地好笑起来:“你怎么会知道我许了什么愿?”   “我的确不知道,可是神仙知道。”林安问得意地勾起唇角,瞧着黛玉笑容朗朗。   黛玉望着远处湖面上若隐若现的人影,心里蓦地一暖,突然有些期待的点了点头。   本来贾敏是想带着黛玉出去散散心的,可是自从黛玉落选,整个人就变得有些沉默,终日在屋子里待着写字作画。看着日常请安行礼照旧,也偶尔应邀去各府喝茶说话,但是贾敏总觉得黛玉心底有心事。   因此,贾敏便应林安问的请求,留了黛玉在府里,由他们姐弟三人在家自由玩笑,想的是能够疏散心肠。   晚上,黛玉随着林安问坐在亭中遥看星光,远处脆笛一响,湖心璀璨一点,蔓延整座庭院。   湖风清软,疏影微香,笛悠且长,参差心中央。   黛玉回过头突然发觉林安问已经没有人影了,湖心的莲灯流光溢彩,开遍满湖,笛声不绝如缕,一直延续了一个多时辰。若不是贾敏回府的吵闹声想起,兴许那人还能继续吹,黛玉不禁心想,漫步回了清梧馆。   再见到林安问已经是半个月之后,黛玉盯着林安问看了半个多时辰,直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别再审我了!我都说了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黛玉狡黠一笑:“那你那天干嘛要带我去湖心亭?”   林安问扬起脸笑道:“我就是觉得那里星光极美,听说那日有百年难遇的流星雨,想着姐姐你肯定很喜欢,所以想让你散散心的嘛。我哪知道会有什么旁人?”   黛玉半信半疑地看着林安问,半晌也没回复。   从湖心亭俯视四方满眼是景,那人吹着笛子陪着她在那边站了半个多时辰才离开,虽然只一眼,她却看清了是何人。想来能与那人相互商量好的,必定是林安问了,他们同在国子监,想来认得一点儿也不稀奇。   那一夜银河如瀑,莲灯满眼,她听到的不仅仅是笛声,还有延绵不尽的相思。   林安问咬紧牙关愣是啥都没说,冯岚最近正在准备秋闱,十几年寒窗苦读就为了这三年一考,八月桂榜多少人盯着呢,他可不能让人家分心,因此便压了下去不提。   秋闱前夕,林府上门提亲的人也络绎不绝起来。   林如海势属太子,如今当之无愧的朝中重臣,与熹国公府,王府以及留毅侯,傅阁老府皆有交好往来,若是在秋闱之际得了这一门好亲事,想来仕途之上,必定如同拥有了无往而不利的利器,况且林家大小姐姿貌无双,又豁然淑达,自然人人求之不得。   说林如海从未想过以黛玉的亲事集结势力,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为人父母又怎么不会为子女打算呢?   近来上门提亲的人并不少,可是中意的却只有寥寥几家,城南的布政使苏府,太医院使孟家,刑部尚书孙家,还有一个是太子推荐的人家,家世底子倒是不凡,只是他自己身上并无半分功名,林如海心里也犹豫的很。   “听说老爷太太在为小姐选姑爷呢。”霜莲放下果盘,探过脑袋低声朝着黛玉说。   ☆、母女诉肺腑   黛玉手里的笔猛地晃了一下,险些划出手指砸在纸上,黛玉定了定神就听到外头王嬷嬷赶了进来拧了霜莲一把,低声埋怨道:“死丫头,这种话哪里听来的?也能说给姑娘听?”   雨岚从里屋绕出来,破天荒地也打趣道:“妈妈您老耳报神真灵神,我挨这么近都没听清楚呢!可见真是越活越年轻了。”   王嬷嬷笑着指着雨岚跟霜莲说:“雨岚的嘴巴也学的厉害起来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个个都伶牙俐齿的。”   黛玉放好了笔,不动声色地换了一页纸才道:“这样才热闹呢,免得冷清。”   雪雁从门外面进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大捧的鸳鸯茉莉:“姑娘和公子真是心有灵犀,刚刚公子让默书亲自送过来这一捧花儿来,说是秋深了冷清的很,让姑娘消遣。还说他们爷们不会配瓶子,特意把根部处理好了,让姑娘看着摆,只求不嫌弃。”   黛玉瞧了一眼虽然蓝紫色看着偏冷色调些,难得花朵被花匠做好了一团,花团锦簇在一起倒是雅致可爱,周围环绕着零碎的嫩枝颇有情趣。   “咱家公子就是和大小姐亲近,这是多少人家求不来的福气呢?”   王嬷嬷最会借势讨好的话,不过说的黛玉心里也喜欢,姝玉眼看就五岁了,来年身上压命的金锁都可以换了。相比较而言,安问对姝玉还真是个严肃的大哥哥,哪有对自己这么暖。   “对了,姝丫头做什么呢?今早怎么没见她?”   雪雁打理好花儿之后,便笑着回道:“今儿吃早饭的时候嬷嬷教她拿筷子,结果惹小姐不高兴了,耽搁了一会才吃,这会子应该是才去太太那里请安了。”   黛玉微微皱了皱眉头:“二小姐很不听嬷嬷的话么?”   霜莲见黛玉脸色不好,便知道黛玉又要拿出长姐的气派了,悄悄拉了拉雨岚退到了一旁做针线去了。   雪雁便道:“阮嬷嬷性子柔些,难免镇不住。”   “不是性子的问题,她一个嬷嬷给小姐教规矩又不是巴结,总想着怎么惯着,怎么讨好?二小姐若是真成个娇蛮任性的脾气,难不成打了她骂了她就好了么?”   黛玉起身,雪雁连忙取了大衣裳过来,一颗颗地如意扣打好,外面的婆子也妥当了,乘着一顶小轿便到了春馨院。   贾敏刚跟姝玉说了会话,让奶娘带她回屋去,自个在屋子里看这一年庄子上的收成,黛玉就裹得圆圆滚滚的走进了屋子,一进门就感到迎面暖香袭来,随手便脱了大衣裳。   “母亲,你怎么又在看这个?今天天气也不好,屋子里点着灯也暗暗的,看这么小的字可伤眼睛了。”黛玉不容置疑地从贾敏手里拿过来账目,递给了一旁微笑的槐云。   槐云收起账本,接过小丫头端进来的茶水,放在黛玉的面前便笑道:“也就姑娘说的话,太太能听进去一点。”   贾敏招了招手,黛玉便起身坐在贾敏的身侧,母女俩亲亲热热的坐在一起,槐云在一旁伺候着,雪雁和霜莲就跟着站在下面。   “我也是闲来无事,听到婆子报上来了就拿起看一眼。”贾敏宠溺地看着黛玉,她如今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亭亭玉立的样子让她既是欢喜又是不舍,伸手拢了拢她耳畔的碎发,继续道:“哪知道你突然就过来了,又被你看见派我的不是。”   黛玉笑着攀住贾敏的胳膊,无不抱怨:“母亲就是智者劳心,我但凡不看着点可不就累着了?若是母亲累着了,父亲弟弟妹妹可都是要怪我的,我做长姐的自然不能放松。”   贾敏听到长姐这个词,心里一动,使了个眼色便让槐云带着雪雁等人退下。   黛玉见状便知道贾敏是有话要对自己说,连忙先说:“我这会子过来是想跟母亲商量个事情。”   贾敏听黛玉继续说:“我这几日总是见着二丫头闹脾气,她奶娘嬷嬷又都是个拿不住的,保不住私底下怎么娇纵着。我想着母亲辛劳,想到了一时也没时间管束,我又正好闲着,不如让妹妹到我那里去。一来,我可以管教着点;二来,二丫头也大了,免得母亲日常见人问事多有不便;三来,她正是有样学样的年纪,方嬷嬷教的就不错,小时候也该学着有个大家小姐的气度。”   黛玉看着贾敏颇为赞赏的目光,追问道:“母亲觉得如何?”   贾敏其实也早有此意,但是挪出去,放在姨娘院子里不成个样子;另置一处倒也不是不可,只是难免被人诟病,也怕有人私底下慢待姝玉;黛玉那边院子又大又宽敞,她又想着她嫌吵闹,因此就先耽搁下来。   此时,黛玉一说便正中贾敏下怀,立刻便答应了,立刻就说着要如何安排,重新调配婆子丫鬟各样事宜。   贾敏见状便笑道:“你急什么?等过了冬,再挪过去不好?”   “安哥儿在国子监念书,七八日才回家一次,我那边挨得近的就是梁姨娘了,冷清的很。我早点接妹妹过去,母亲过年的时候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何必再等到年后?”   贾敏点头道:“清梧馆各处都是现成的,你又会收拾,安排起来想必利索的很。你让雪雁在我这边领了牌子,到时候只管挑人便是了,也不必再拿册子过来让我瞧了。”   黛玉挽着贾敏的手臂,轻轻地笑道:“母亲这是又要偷懒了。”   “这些管人行事的规矩,我从前也带着你学过,如今你也是大姑娘了,更要用心经营起来,免得等到了日后吃亏。”贾敏难得一脸严肃的跟黛玉说话,微微叹了一口气,才继续说:“按理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一桩婚事了,可是我心里疼你,难免就想为着你考虑。你父亲的意思是要把你许给冯尚书的侄儿,我曾有意见过那孩子,眉目倒也还算清秀,只是家世底子未免差咱们几分,身上又无半点功名。”   贾敏又叹了一口气,“我瞧着廉国公家的世子最不错,生的英武不凡,自小又跟着廉国公在战场拼杀,年纪轻轻就名镇北界。如今镇守京中,也是朝中栋梁。上次带你去给太妃拜寿的时候,遇到国公夫人,还特意问过你的生辰呢。可惜,老爷不中意。”   廉国公府的世子,黛玉是曾经听过的。在这个金枝玉栏围成的京城,马背上英俊潇洒的少年驰骋疆场,只需要任意一个得胜的号角就能让深藏闺中的少女动心。   “你自个冷眼看着,可有喜欢的?”   黛玉楞了一下,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是我的女儿,我难不成还看不出你的心思?”贾敏温柔地拉起黛玉的手,“这是你的终生大事,若是能如你的心意,母亲再难也会成全你。这世间两全之事太少,做母亲的不体会女儿,还有谁能懂呢?”   贾敏淡淡的一句话,却让黛玉想起了很久以前听说过的一段故事,也许贾敏是感同身受,所以才想要周全自己的女儿吧?   黛玉鼓足了勇气,看着贾敏沉浸在回忆里的眼神,低低地笑道:“那母亲当年嫁给父亲之前,可曾也有一个心爱之人?”   沉默了许久,黛玉都觉得她是不是太过于相信她和贾敏之间的亲近程度了。   这时,贾敏突然说道:“那年我才十四岁,你父亲上门提亲,原以为功名在身可以光明正大的迎娶我进门。没想到家里,却始终不愿意同意这门亲事,硬是要将我许给了另一户人家。那时候,多年轻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偷偷跑出去说要跟你父亲私奔,他却带着我回府认错。在大门口跪了三天,直到晕倒在府门口,我母亲总算是允了。”   “有时候回忆起,我都觉得那都不像你父亲,那样的血气方刚,有时候倔的像头牛。”贾敏说着说着双眼就带上了一层光辉,弯弯的垂在睫毛上,“可我至今都觉得我做的没错。”   黛玉从来没有听贾敏这么深情的说过林如海,仿佛她的幸福也浸润到了自己,周身暖暖的。   也许,那个时候会遭遇许多苦难,但是母亲出嫁的时候,一定是全京城最幸福的女子。   现在也是。   贾敏看着黛玉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伸手抚上她的面颊,意味深长地说:“有些人别人看着千万个不好,但是于你而言他却是天下最好的男儿,这边足够了。母亲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可是自己的终生大事,不能退让。”   黛玉含羞倚在贾敏的肩头,静静地点了点头。   “昨儿,你外祖家递帖子说明儿你嫂子要过来。你既然闲着,不如约几家姊妹出去逛逛吧?凤凰坞那边的枫叶开的极好,这几日落得满地都是,可不知多好看呢?”   贾敏想起什么似的跟黛玉嘱咐着,又笑着喊了槐云进屋,让拿出一件碧云挽月的鹅绒披风出来,让雪雁给黛玉拿着,又特意嘱咐,“明儿不用过来请安了,赶早过去人少车也不堵。”   黛玉明知贾敏是故意支开她,面上还是答应了。   早晨日光从外头梧桐叶子间漏下来,就像是在地上撒了一把玉珠子似的,珠绿色斑斑驳驳的样子十分自然清新。   想着深秋出行穿的太繁琐行走不便,黛玉专门挑了一身简单的束腰石榴裙,上身着一件双绣如意扣的加绒小袄,外罩鹅黄色窄袖短衫。头发简单的在脑后绾了云髻,插了两只珠钗,一把黑发梳成一条长辫子。   凤凰坞是凤凰山上的供人休憩的大宅院,里里外外数百间院子,专供达官贵人出游入住,贾敏早就预订好了一处院子,临山靠水,看着朝起夕落,雾色朦胧别有情调。   黛玉到了早山间并无太多行人,加之这次出行带了不少的随从,安心之余便信手将面纱去掉了。   王嬷嬷和方嬷嬷见状都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劝阻,黛玉便道:“这一处无人,带着这劳什子实在难受,我自个转转,过会子有人了我自然会戴好的。”两位嬷嬷这才不说话,但是仍旧命人跟紧着。   山间枫叶成片,鲜红一片,随手拾起就是风景。   冯岚站在亭中央,远处朝阳刚刚冒出头便羞红了半边天,和着雾气就像隔着纱的美人儿。他早起就是为了看这朝阳,昨夜星辰明亮,今日必定能赶上的,等露水收集够了,日出也看了,刚好赶在众人刚到的空隙回府,路上绝对通畅。   “雨岚,帕子?雪雁,书。”   冯岚听到有女子说话,顿时一惊,俯身向下只见是一身碧色披风的窈窕女子正在说话,旁边的两个侍女一个擦拭着枫叶,一个将其夹入书中。后面数十人跟着,看来是谁家小姐也想早起,过来先饱尝秋色,先睹为快。   远处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染得通透,太阳红彤彤的就像是烧红的炭,烫到冯岚的心里闪过无数黛玉的身影和笑容,微微一顿,又听到远处不清晰的声音在催促她家小姐,心想着非礼勿视,也无心再看日出了,索性从另一边的小楼梯离开了。   ☆、定情   旭日东升,冲破天际的光芒洒落在红枫遍地的山间,就像为美景镀好了一层轻薄的光辉。随着山下车辆的增多,山路上的打闹嬉笑声也多了起来。   之前约好的几家小姐到了之后,黛玉便收拾好衣裳,戴上面纱重新回到了官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来挤去,虽然已经万分小心,王嬷嬷等人还是被冲散在了后面。   霜莲趁机说:“刚刚听说山上有座仙凰庙,求姻缘算时运最准不过了!”   “王妈妈还没跟上来呢,万一到时候找不到咱们怎么办?”雨岚轻声说着,揉着搭在手臂上的披风,一面还朝着后面的人群张望着。   黛玉巴不得王嬷嬷没跟着呢,因此便笑道:“咱们且跟着人群四处逛逛,到时候直接到马车那边等着她们便是了。妈妈定是腿脚不便耽搁了,咱们若是等下去,怕是太阳都下山了。”说着便自顾自地朝着前面山石处绕了过去。   雪雁见状也只好跟着黛玉,沿路红枫似锦,阳光打在叶子上就跟透明的似的,有的人家的小姐还命人专门折了枝叶编成帽子,花环,花篮,或戴在头上,或提在手里,自成风景。   霜莲一路上也叽叽喳喳说个没停,一会也道:“别人家小姐都戴着,雪雁姐姐手也巧,给咱们姑娘也编一个罢!”   “姑娘岂是她们可配比的?”雨岚见黛玉摇了摇头,接着说:“刚刚姑娘捡叶子的时候,何等小心翼翼,这会子人多了起来,个个都踩在脚下,哪里还有半点怜惜之情?”   黛玉听雨岚说的颇为气愤,两边脸颊红扑扑的,不由自主地回头笑道:“你倒是有几分懂我。”   这一幕刚好落在收拾好包袱,打算回程的冯岚眼里。   从高处往下看,她小小的静静的站在人群里,不张扬却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冯岚心里不禁感叹真是应了那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细想她便是今早那名女子,心里更是有别样滋味。   行人匆匆,然花红柳绿间佳人如云端仙姝;虽然戴着面纱,然那一双清澈的眸子却让他一眼便认得了。   阳光熹微,山色妩媚。   冯岚突然特别希望天降大雨,就像那些话本里公子佳人相遇,必定眉目传情,一见倾心。   可是看着黛玉曼步前行,一颦一笑朦胧间却如同咫尺,冯岚想了一下,随即打开包袱里的笔墨纸以及颜料,还有新收集的半囊露水,远处等候的小厮见主子动作,连忙跟了过来伺候。   黛玉转了几圈之后,总觉得似乎有人在注视着她,可是前前后后却并未有任何不妥,心想着怕是她多心了,因此便继续往前走。   “你们看美不美,刚刚在那边画的,才十文钱。”   黛玉感觉前面的女子突然一股脑涌在了一起,似乎是在围观什么,于是主动绕远了点继续往前走,这才发现前面路上也有好几位姑娘手里都拿着一幅画在品评。   “姑娘,我刚刚打听了一下,说是前面有个高台,上面有个年轻公子在卖画,除了人像什么都能画,只收十文钱。”霜莲得意地凑过来,贴着黛玉的耳朵轻声笑道。   “姑娘也过去看看吧?反正这段也没什么可逛的。”雨岚也跟着提议。   雪雁皱着眉头似乎想了一会突然说:“到底是男子,咱们宁可不去凑那个热闹。”   黛玉抬头看向远处,又瞧了眼近处那女子拿的画卷,直觉工笔细腻栩栩如生,登时便打定主意循迹而去。   没想到,竟然在路上碰到了林安问。   林安问见着黛玉却不惊讶,只笑道:“姐姐转的真慢,我从后头来的,如今可都要回去了。”   黛玉才问:“你怎么也在这儿呢?”   林安问笑说:“早就不用上课了,只因父亲留我在衙门那边书房读书,这才没回府向母亲请安。今儿,我是与学友一起到这边赏枫提句,顺便一览众山,看他们吟诗作画。”   黛玉点了点头,看林安问衣摆都湿了,才嘱咐了几句,又道:“那方才听说有位公子在那边卖画,可也是你认得的?”   “那是自然。”林安问笑着便扶着黛玉朝前走,“单说他的学识才华,京中难寻第二。我方才见着他卖画也是吓了一跳,他却说,画若立价,十文足以。”   黛玉听完就笑道:“立价则十文?那若是寻一无价至宝呢?”   适逢拐角,冯岚在里侧闻知此话,便紧接道:“无价宝易得,姑娘可愿寻?”   故人声至此,黛玉还是惊异大于欣喜,细品方才那句话,顿时想起那句“易求无价宝,难觅有情郎”,猛地回头却发现雪雁等人已经被林安问叫到了外头守着。   石亭藏枫内,故名藏枫庭。   “姑娘卖画吗?只要十文。”   冯岚嘴上平静,手指却捏得紧紧的稳稳地放在石桌之下,心想着若是黛玉不懂他的心,可如何是好?   黛玉些许时间便已冷静下来,即使脸上微微发红,但是口齿间却是异常清晰淡然:“公子为何只卖山水?可否为小女子画一副人像。”   温柔婉转的声音钻到冯岚的心里,似乎枯木逢春般甘甜滋润,他微微一笑,抬起头固执地盯着黛玉的眼睛,悠然笑道:“姑娘可知,再下不轻易画人像。”   “为何?”   冯岚安静一笑,大小数十支笔尽数放入盒中,收归囊内交给小厮退下,然后才对黛玉说:“若是无心,美则美矣,画燃为烬。我只为心爱的人作画,姑娘可还要画?”   黛玉笑道:“公子收了画囊,可知是不画的。”   冯岚慢慢走近黛玉,并不觉得黛玉有丝毫怯懦退后,反而被她亮晶晶的眸子夺去了注意力,竟然忘记取出袖中早已画好的景致。   “打扰公子,小女子告辞。”黛玉蹲身行礼,款款而起,不料却被冯岚握住了手腕,隔着衣裳,他手掌的温度炙热,不轻不重地稳稳地抓着她。   黛玉惊讶地看着冯岚,他慢慢地松开了手,不知道从哪取出一幅画儿放在她手心,缓缓打开便是一副美人拾枫图,阳光投射在她的脸上,就像是某道目光,炙热而温存。   冯岚往前轻轻地推了推,等着黛玉回应,黛玉感觉冯岚正望着她,也是极其的不好意思,匆匆收起画竟是拿也不是,扔也不是。   脉脉相视,黛玉还是听从心轻轻地点了点头,冯岚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欢呼雀跃,好像有个小人儿在心头垫着脚尖跳着欢乐的舞,不疲不倦。   过了不知道多久,林安问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见着冯岚熟稔的打了个招呼,就拉着黛玉道:“姐姐的画既然好了,快些回家吧?王嬷嬷都过来催了。冯大哥我们先走啦!”   黛玉也没反应过来,手里的画便被林安问一把夺了过去,糊里糊涂就被送到了王嬷嬷跟前,雪雁跟着伺候着,上了马车。   冯岚远远地看着黛玉走远,心里的石头终于是落了一半,满心都在呐喊:她心里是有我的。   砚台看着他家主子一个人站在边上傻乐,也似懂非懂地问道:“那个……爷?咱们还卖画吗?”   “不卖了。”冯岚兴冲冲地回头,拍了拍砚台的肩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道:“方才赚的钱,好好保存着,不许花听到没。”   砚台不解的点了点头,便随着主子回府。   夕阳西下,天色暗淡下来才安然回府,正巧贾敏派人来请,黛玉赶紧收拾心情,赶了过去。   贾敏见黛玉回来了,便笑道:“今儿可逛的高兴?”   黛玉点了点头道:“母亲唤女儿,可是有何急事?”   贾敏拉着黛玉坐下,才拿起封信说:“你南京郑姑妈家的姑娘定了门亲事,你表哥到冀州打点,专门过来请安。恰巧你伯父家也来了人,说婉丫头过年就嫁过来了,安远将军府已经在预备着了,他说的详细,本想看你有什么问得没有,刚刚你父亲又叫出去了。”   黛玉便笑道:“小时候和表姐也是胡闹的厉害,如今大了,倒觉得那时候小肚鸡肠了。婉姐姐也许久不见了,等到了京城,我少不得要过去问候的。”   贾敏笑着也不搭话,随意跟了几句便转念道:“我听王嬷嬷说你今儿玩的很高兴,还得了一幅画儿?拿过来我也瞧瞧。”   “母亲可是要看这一幅?”林安问从外头钻了进来,连外衣也没脱先向贾敏行了礼,才兴高采烈地从丫鬟手里接过画笑道:“我还专门命人去裱了起来。母亲看看,画的可有神韵了!”   贾敏铺开画儿细细看了半天,赞叹地点了点头,才看着黛玉意味深长地说道:“玉姐儿认得此人?”   黛玉先是一愣,再看贾敏眼底洞若观火的神态,便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想到贾敏突然轻声笑了出来。   ☆、订亲   黛玉回房的路上,一直在琢磨贾敏方才说的话。   “他不用心,如何画的出这样的神韵?他既用心又如何没有旁的心思?古今倾城女儿几多,你若爱她皮囊只管一纸颜料便是,他袖中空空,寥寥几笔如何使得?定是心中百遍,腹内千言。我再看不出,还是你母亲么?”   书格最上头那本《笔阵图》的书页隐隐有些发旧,前几页书角微微卷起,一看便知道看了无数遍。   黛玉眼角微敛,缓身落座,定定的想了许久,才将手收回来,面含微笑地起身喊了雪雁进屋伺候洗漱。   正值秋桂飘香,秋闱放榜,林府皆知准姑爷是这一届的冯解元。冯林两家更是喜上加喜,元宵佳节刚过,便定了这二人的亲事。   却说宝玉自从得知黛玉定了亲,便在贾府闹得鸡犬不宁,昏昏沉沉间,满口胡话嚷着要见林妹妹。   王夫人听着不像话,索性只称宝玉病了,外姓阴人不得冲撞,只派了几个小厮伺候着。一直过了六天,听说宝玉越发糊涂了,这才发现宝玉的通灵宝玉竟然不见了。   贾母原也为宝黛的事情惋惜,听说宝玉失了玉真是万般也顾不得了,请了多少高僧道友又是卜卦又是烧香,终于在一跛足道人那里寻回了玉。   可惜,宝玉却一直昏昏沉沉的未曾苏醒,王夫人亲自到佛寺里跪着祈福三日,抄了三日的经书,终于在梦里求得一法。   次日醒来,也不管是真是假便让王熙凤办了来。   这一日春深景秀,王熙凤打听到黛玉在家,便轻轻松松只带了平儿一人,轻车熟路地到了林府。   这轿子进东角门,拐了个弯换了青轴小车,稳稳地拉到一个小院门口。王熙凤刚好看到一个年轻后生跟着一个婆子穿过花窗往书房的方向过去了。   林四家的见王熙凤一脸探寻,不无得意地笑道:“二奶奶不认得,那就是冯家公子。”   王熙凤思索一番,眼珠子一转当即细想道:“原来是他。”   林四家的不敢慢怠王熙凤,不一会便将人领到了正院,见过了贾敏叙了半日闲,才说道:“我原也不忍心打扰姑妈,只不过这事是老太太心头上的。姑妈'又最疼宝玉的,我不得不厚着脸皮求姑妈了。”   贾敏还欲还话,便听到外头喊着黛玉带着姝玉过来了,姐妹俩慢吞吞的走进来,黛玉一眼就望见了王熙凤,稳稳地上前行过礼,才拉着姝玉笑道:“这是琏二嫂子,快给嫂子见礼。”   姝玉放开抱着黛玉胳膊的手,抬头呆呆地打量了几下,才迈开步子蹲下胖胖的身子给王熙凤行了礼。   王熙凤怕话题又岔开了,便连忙笑道:“二姑娘都这么高了,我还记得我当初见着林丫头的时候,也差不多这个年纪。说起来,林丫头如今也定了亲事,前阵子我们老太太听说了还乐呵的很,说想瞧瞧呢!”   贾敏笑了笑,便又向黛玉问:“不是说在教姝姐儿练字吗?怎么这么刺喇喇的就跑来了。”   “母亲。’”黛玉甜腻地唤了一声,顺势坐在下首比划道:“二丫头比我当年写的好多了,就是懒的很,不愿意多写。”说着又趁机戳了一指头姝玉的额头。   王熙凤附和着笑道:“林丫头越来越懂事了,也不枉费姑妈疼她。”   黛玉没接王熙凤的话,反而起身笑道:“母亲别怪我自作主张,我也是想着嫂子难得来,专门带了妹妹过来给嫂子请安的。嫂子难得来,可是有事?”   贾敏道:“你嫂子闲了来坐坐,哪里就有事了?你这丫头,也不怕寒了你嫂子的心?我还想着平日里忙着府里的事,要是有娘家人常来坐坐,我倒也心安些的。”   黛玉紧接笑道:“还是我想多了,嫂子别介意。我先带着妹妹回房,不打扰母亲跟嫂子说话儿了。”说着又教着姝玉告辞,奶声奶气的十分可爱。   王熙凤满腹的话被贾敏堵在心里,实在难受,想着来时王夫人的嘱咐,干脆伤感地叹道:“看着林妹妹这么懂事,真是为姑妈高兴了。我们宝兄弟可就没那么大的福气了。”   贾敏这才歇了手下的账本,突然问道:“对了,我听说宝玉病了。昨儿还让人送了些药材过去,都是今年新上的上品,可还用得?”   “姑妈的东西自然样样都好。”王熙凤勉强说道:“只可惜宝兄弟病的厉害,恐怕没那个福气消受……姑妈的好意了。”   贾敏疑惑道:“这么严重?都没看大夫麽?”   “大夫给的药都不管用。”王熙凤叹道:“就是之前还玉的那个跛足道人说过,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都不太懂,唯独昨儿我们太太做了一个梦,说是找病人最后想到的人的三滴眼泪做药引子,才能治愈。”   贾敏道:“那可找到了吗?”   “找到了,就怕人家小姐心里不愿意。”一脸担心地望着贾敏,瞬间愁容满面。   “那可要紧的很,别耽搁了。”贾敏听得头疼的很,直接让槐云帮她揉着太阳穴,让槐雨坐在榻旁边,用美人捶给她捶腿。   贾敏装糊涂,看似漫不经心,余光却一直瞧着王熙凤,见她沉默下来眼底似乎掠过一丝阴狠,当即便又笑道:“那是谁家姑娘?我听说二嫂子有意于薛家大姑娘的,若是她家倒也两全其美,门当户对了。”   门当户对?王熙凤听到这四个字浑身禁不住颤了一下,嘴角露出不屑来,如今的薛家如何能与我们国公府相提并论。   薛蟠上京时惹了人命官司,如今又因为鱼子巷那帮下贱的渔民被拘了起来,数罪齐发,眼看皇商的位置也保不住,连带着当初二老爷举荐的贾雨村也被革了职,险些牵累府里。   凭她一介商家女,如何配得上宝玉?   “姑妈说笑了,薛大妹妹自小跟宝兄弟一起长大,情同姐弟。老太太,太太,何曾有这个意思?”王熙凤习惯性地拿帕子摁了摁嘴角,转念叹道:“若不是……”   “凤丫头,莫不是打玉姐儿的主意?”   贾敏厉声放下茶盏,不重不轻的声音让整间屋子的气氛都沉了下去。   “这种不成体统的意思,我倒是要听听,是你们太太的主意,还是老太太的默许!”贾敏立时起身,唤了槐云备车,拦也拦不住的就出了屋子。   王熙凤小月好了没多久,就赶上宝玉丢玉的事情,耽搁了小半年身子本来就差一点,这会子又羞又气当即就有些喘不上气来,平儿扶住连忙劝道:“奶奶这又是何苦?”   平儿扶住王熙凤,只觉得心里苦。   黛玉听到风声,只觉贾敏这一招釜底抽薪来的厉害,怕是要彻底得罪二房了。晚间,到贾敏处请安,正好听到贾敏和槐云说笑,并无半分烦恼。   贾敏见黛玉来了,仍旧叫到身旁笑道:“你来得巧,我正要找你问问话儿呢。”   槐云笑着退下,贾敏连忙道:“走的时候再到我这儿来一趟,我还有东西给你,算是陪嫁了。”   黛玉早就听说槐云和林宝的婚事,林宝是林四家的儿子,性情憨厚忠直,如今跟着大管家在里外应酬,也算是得力管事,槐云嫁了他不委屈。   “先给槐云姐姐道喜了。”   槐云连忙福道:“奴婢哪儿受的起小姐的礼。”   两人又细说一会,黛玉才放了槐云离开,然后才问道:“母亲,今儿去外祖家了?”   贾敏道:“原是误会一场,无碍的。倒是你外祖母和表姊妹们都想着你,你没事也可以去走走。”   黛玉答应着便笑道:“还说呢,过几日太子妃生辰,还请我过去陪她呢。女儿想这一回,自己打点送礼的礼单,母亲让嬷嬷帮我看着,可还行?”   贾敏看着黛玉有意学,便允了,让方嬷嬷和颜嬷嬷跟着指导。二月底,黛玉见着傅婉湘的时候,才发觉她似乎更胖了,皮肤也越发的吹弹可破。细细的问起来,黛玉才知道傅婉湘已经怀了身孕。   黛玉来了不久,外头就传诚王妃到了。   傅婉湘命人请进来,又对黛玉嗔怪道:“我听瑜儿说你俩早先就认得了,你也不曾跟我提过,耽误我多少功夫。”   黛玉笑道:“瑜姐……诚王妃是扬州认识的,原也想跟姐姐说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罢了。如今,都认得了,也是缘分了。”   王瑜进殿听到黛玉的声音,先是疑惑后是惊喜,连忙笑着上前行了个常礼,便直接坐在了一旁的榻上,拉住黛玉的手笑道:“玉妹妹?太子妃姐姐快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傅婉湘笑道:“我倒也想知道你和玉儿是怎么认得的呢?”   王瑜接下外头的大披风交给宫女,方掩嘴笑道:“还不是有人上错了轿子,吓坏了侬家。”   黛玉连忙道:“你如今可都是王妃了,怎么说话还没个正经?”   “你倒是正经。”王瑜故意气道:“有的人原是姐姐长姐姐短的喊,如今人也大了,亲事也定了,见着旧日姐妹却一口一个诚王妃。我可都听到了,即如此。你还未向我行大礼呢?快拉出去打死才行,对不对,太子妃姐姐?”      ☆、太子   说笑过后,黛玉感觉王瑜跟傅婉湘似乎有事要谈的样子,索性略坐了坐便告辞了。   黛玉离开之后,傅婉湘才问及王瑜的来意道:“诚王刚从江南回来,你怎么有闲工夫来我这里?我可不信,你是专门来给我请安的。”   王瑜见四周并无外人,这才微微锁紧眉头。   “昨儿去长柔又闹了起来,打出去一大批的年轻侍女,驸马今儿一早就去办差到现在也没回府。”王瑜说着倒觉得好笑起来,叹了一回才说:“长柔也是个暴脾气,这会子又后悔了,赶着来王府让我想辙圆了这事。我一听就命人去打听了,岂料听说那苏小姐差点寻了短见。”   傅婉湘闻言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连忙追问道:“人怎么样?”   王瑜道:“人没事,只不过我瞧着是瞒不住了,圣上要是得知了这件事,保不准还能不能护着长柔。”   傅婉湘冷笑道:“人算不如天算,苏家这样费尽心思,还不是算好了公主的性子?可是长柔也是个拎不清的,怎么能中了计就闹上了?这下子苏家的人即便松了口,也少不得给人家小姐一个道理。”   王瑜道:“我本想去劝劝的,没想到她连门都没让我进。不然,也不能过来扰你了。你怀着身子,太子爷又出了事,我也怪不忍心的。”   长柔公主是当今皇上的第二个女儿,也是先皇后的小女儿,最骄傲刁蛮的。去年刚成亲,出降的是清凌侯的次子吕则姜。   当日小两口刚成亲也是柔情蜜意,可是日子一久长柔的公主的脾气也就显露出来了。兴许是嫡出公主的傲气过盛,又有太子哥哥在上,三皇子每每都为她任性收拾烂摊子,好几次给驸马没脸。   这一回,在寿宴上她竟也不顾皇家的脸面,直接闹了起来,苏家的几位品妇当即就被臊得要死,好好的寿宴也被搅和了。事后,还是诚王带着公主亲自去给宁贵妃赔了罪。   傅婉湘微微敛神,全然没了黛玉在时的欢欣:“都是自家人,还这么见外做什么?”随即便道:“太子的事儿倒是无妨,我们自有道理。只是你回府尽快和王爷商议一番,若是长柔不松口,事情闹大了,上面明颁旨意,谁脸上都不好看。”   王瑜点头离去。   不出两日满京都的茶坊,酒楼连并各大侯门公府都在议论这一段,牵连着也带出几件旧事出来。   黛玉日常在府里坐着,也闻得一丝风声。人人皆道:公主当日对驸马一见钟情,活活拆散了人家一对鸳鸯;如今又是个醋坛子,一味地逼得驸马离家出走。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黛玉对长柔公主的“斑斑劣迹”也是略有耳闻,听说她在皇宫里连贵妃都不放在眼里的,何况阁老府里的小姐。   只不过,这苏琴儿是与驸马爷从小长大的姑舅表兄妹,虽然并未有婚姻之订,她却是个痴情的,闻得公主下降人选,生了好大一场重病,当时便被人诟病过。   黛玉听下人偶然间说起,只惊觉此女的痴心似曾相识。不过,此事与她并无相干,略过了几日便不放在心上了。   这一日,贾府刚派人过来给贾敏请安,顺便说起宝玉病愈的事情,耽搁了大半天,后半晌的时候冯岚拜访,贾敏便让人送那几个嬷嬷出府了。   “姑娘,太太让您过去呢。”槐雨轻轻地走过来,见黛玉门口闲散坐着几个婆子,屋子里就坐着一两个丫鬟,黛玉正拿着一幅字帖在临摹。   黛玉见状便收了笔,用帕子掩了纸儿才起身,见槐雨四处张望,便笑道:“今儿月初,我让她们去领月例银子和夏日里的衣裳了。”   槐雨闻言便亲自上前搀扶住黛玉,一路上慢慢走着便笑道:“我那会过来的时候遇着檀书了。她要我跟姑娘传个话,说咱们爷心里记挂着大小姐和二小姐,捎了不少西洋玩意儿过来,先送过来。等下回休沐,再亲自采购些好的。”   黛玉心想着林安问哪来的银子买那些,一时也没听清后半句话,只道:“捎给谁了?老爷太太那边可也有了?”   “公子周到,老爷太太都赞不绝口的。”   贾敏在小花厅里跟冯岚说着话,远远就看到黛玉一身杏花色的春衫,简单挽着一个云髻,落落大方的就走了过来。   冯岚从前只在宴席上见过几家小姐,皆是锦衣华裳,粉面唇嫣,今儿见着黛玉一副清新寡淡的模样,倒是凭添了两分亲近。   念及上回与她匆匆联对,输了她一句‘裁雪康庄阔,丈地百民生。’,心里又是期待又是紧张,连忙上前见礼,眼角不由染上几分紧迫。   黛玉见着了冯岚的眼神,便知道他必是有了好句子才借口过来的,想着两个人用信鸽对诗的事儿,先是瞧了眼贾敏。   贾敏笑道:“岚哥儿难得过来,捎了极好的藏书抄本,我让人先陪你送过去了。我还忙着安排过几日回乡祭祖,你先带着客人四处逛逛去吧。”   黛玉应着便慢慢朝院子里过去,两个人都走的极慢,冯岚半晌没听到黛玉说话,回过头却发觉黛玉一个人偷偷抿着嘴儿笑了起来。   冯岚左右瞧了一圈,婆子丫鬟皆远远地跟着,随略走近一两步打量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怎么反倒自个偷着笑了起来?”   黛玉方抬起头,摇了摇手指笑道:“我方才远远地看着你,莫名地就想起我门口挂的那只鹦哥儿。我往常看古人的诗词,倘或教它几句,它也能时时记得与我逗乐!如今,跟你偶或讨论起来,倒是冷落了它。”   冯岚听黛玉拿他取笑,也不恼反而笑道:“鹦鹉学舌,我难不成还比不上它?”   “欸?好端端的,你跟它比什么?”黛玉莞尔,歪着脑袋只管瞅着冯岚笑。   冯岚也觉得尴尬起来,怎么好好的竟然吃起一只鹦鹉的醋了?   黛玉见冯岚满脸的无所适从,想辩解却又不好辩解;不辩白又似乎如鲠在喉;不过一会儿功夫,一张脸便微微有些发红,登时觉得有趣起来。   石桌石凳四周围着鲜花,初夏的天气不愠不火刚好,微风阵阵里带着一星半点花香,两个人下了会围棋,便又说起话来。   一会儿婆子过来传饭了,黛玉才起身随冯岚并肩走着到正院。经过清梧馆的时候,黛玉连忙吩咐人去里头取了一个匣子,方方正正的用纸包了起来。   冯岚见黛玉神色自若,便笑道:“这是何物?”   “这原本便是你的东西,你若不要扔了便是。”黛玉说着话,眼睛却看着别处,手指触摸到冯岚温热的掌心微微一惊,猛地缩回了手。   冯岚知道闺阁小姐的东西是不可随意送人的,他二人虽已定了亲事,到底还未礼成,若是传扬出去污了黛玉名声,却是大事了。   因此,冯岚先是惊异欢喜,闻言之后又是失落又是期待,匆匆用了饭又与贾敏道了安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冯家老爷太太早在年后开春便已上京,两家人定了这门亲事虽是不安,却也得意欢喜。暂不说林家世代书香,他家小姐也才貌出众,就是有太子殿下私下作保这一条,他们老两口也是没得挑了。   冯岚回家之后先是去给父母请安,然后才回屋打开了纸封,砚台和苍术在外头伺候着,还没来得及议论就听到里头自家爷叫他们。   苍术连忙道:“爷可是有何吩咐?”   冯岚刚欲吩咐,转念细想又觉得他们不够细心,索性带着砚台亲自进了书房,在阁楼藏书阁最里头的隔层里取出一本只有一半的《兰亭集序》的誊本。   对照着黛玉送的这一本的笔迹,虽然力道薄弱些,然端正平稳,行云流水,于一名女子而言已是不易。   “这必定是她下了苦功夫临摹出来的。”冯岚感慨着,想起曾经有一次跟黛玉无端说起书法,黛玉说她最爱卫夫人,而他则诚言:钟爱王羲之,曾得其《丧乱帖》临摹本,若得以兰亭,终生无憾。   没想到她竟细心记得。   砚台听不懂冯岚在说什么,只是瞧着主子捧着林家小姐送的书不离手,只管扬起脸笑道:“想必林姑娘对爷的心,和爷是一样的。”   冯岚顺手拿起案上的书朝着砚台轻轻敲了一下,嘴角却是露着笑儿的。   窗外月光清华,星星也跟自惭形秽似的躲在了云层里。   冯岚的殿试将近,如今更是半点不可马虎,仍旧在家复习起来,闲暇处却也闻得外头一些风声。   最近三法司正在处理一件棘手的案件:两江总督钱观碌伙同应天府尹仇世同,勾结盐商,牟取暴利,还将朝廷下放的赈灾银两纳入私库,陷害同僚。   本来已经审理清楚,没想到那仇世同突然又招认说,这些事都是听从太子之命所为。皇上便将太子留在宫中禁足,命人去查清此案件。   冯岚听傅孜宁说起,才知道这事早在开春,圣上就已经让诚王去南边暗中调查了。诚王乃是太子嫡亲兄弟,圣上派遣他调查也是有一番意思在里面。   没想到诚王回京不久,京城又闹出了苏家这事,虽然是长柔公主自个闹出来的,却让圣上起了疑心:怎么跟太子亲厚的人赶巧不巧都出事了?   吕则姜也觉得疑惑,跟诚王说起那日的事情,也不好意思说是自己表妹故意陷害他,连着叹了一日的气,除了去苏家商议也无可奈何。   反而是长柔公主冷静下来,一语惊醒梦中人。   诚王也道:“那日出了延庆宫原本是我要去百寿堤,因王妃命人请我过去,我便让则姜替我过去安排宴席。”   众人闻言皆静默沉思。   “听说苏小姐是建王妃带入宫中的?五嫂的娘家和苏家可是老交情了,想必也有五哥的意思!”长柔公主没好气哼道,“说不定人家看中的是皇兄宫里的侧妃之位,只不过有人倒霉,人家将计就计罢了。”   吕则姜听长柔这样埋汰他,便知道气已经消了大半,趁机道:“公主这番猜测不无道理。”      ☆、婚期   长柔公主心里也明白,驸马心里是有她的,只是不擅长表达罢了。可是,那时看到他俩拉拉扯扯,见着人那苏琴儿又哭了起来,谁能不多想?谁会不生气?   苏家的人事后又放消息称驸马轻薄了表小姐,长柔正为太子的事儿烦心着呢,哪里想的了太多。怒气之下,先是将府里不顺眼的都赶了出去,又命人去苏府传话给苏琴儿让她好自为之。没想到,她竟然寻死觅活起来。现在,她心里明白过来,却仍旧不搭理驸马,直到太子的案子有了眉目,长柔才许驸马进了府,此系后事。   如今,只谈诚王与驸马议定,与长柔公主协商之后,由长柔下个脸面给苏家一个台阶,下不下便由着她们选了。   三日后,京中盛传公主亲自上门给苏小姐道歉,又赔了重礼,以妹称之。苏家见公主亲自降临,千恩万谢,既然误会已清,两家依旧以礼相待。只唯独未闻得苏小姐的声音。   有人说长柔公主忍气吞声,也有人叹息苏小姐名声扫地。   总之,随着苏琴儿的事情悄然落幕,林如海辅助查探太子一案的证据也随之摆到了圣上的面前。   太子被仇世同牵扯入案,虽然只是被禁足却也失了体面。   圣上的安抚下来,太子面上不说,心里却暗暗筹划起另一件大事。   两江如何重要不赘述,钱观碌和仇世同暗地里都是建王的班底,太子可比当今圣人要明白得多。建王妃和苏琴儿是两姨表姊妹,如果长柔公主说的确实,那建王的目的就是陷害太子,如果当今太子沾了侮辱民女的罪名可不止是太子妃闹事这么简单了。   傅婉湘见着太子回来也不多说话,她也跟着一起沉默,到了午间吃饭的时候,妊娠反应上来一个劲的想吐,又顾着太子还在硬是忍着,一张脸都变得煞白起来。贴身宫女见状便知道不太好,连忙扶住傅婉湘起身。   太子这才收回心神,见傅婉湘脸色恁差心里也急了,连连问:“这是怎么了?”   嬷嬷一面平抚着傅婉湘的背,一面道:“娘娘四个多月了,就是这样的。”   太子看着傅婉湘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些日子他竟有些忽略了妻子,微微叹了一口气,这才召管事的姑姑过来问话,然后道:“太子妃从今日起安心养胎,宫里的事情交给顾侧妃去处理,无事也不要来扰太子妃。平日里厨房都注意点,太子妃爱吃什么,早早预备着,不要等到要的时候才拿过来。太子妃若是哪里不舒服,赶紧传太医进来。我这段时间少在宫里,太子妃的饮食衣行皆要万分注意。”   掌事姑姑答应着,见傅婉湘收拾妥当过来了,便退了出去。   太子拉住傅婉湘的手,与他同坐在榻上,柔声道:“你安心养着,我抽空便回宫陪你。你也莫要多心,宫里先让侧妃管着,你也清闲一点。”   傅婉湘半晌没说话,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太子轻轻地将傅婉湘抱入怀中,突然叹道:“跟着我,你受苦了。”   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傅婉湘的额头,轻轻柔柔的,心里纵使争辩了一千句一万句,嘴上却是缄默不语。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依赖在一起,就像是时间定格一般。   科举会试之后殿试扔在紧锣密鼓的安排,这一期的科举学子们也都忙惫不堪。太子解除禁足之后,仍旧帮着皇上协理朝政,礼部上报录入成绩优异者名单时,太子便在其中看到了冯岚的名字。   皇上也曾略有耳闻,此人连中两元才华横溢,又擅工笔。   “冯尚书?朕听说这个冯岚是你的侄儿?”   冯岚的叔父是礼部尚书,主持这一届的礼闱,见皇上问话连忙道:“回陛下,正是。”   冯尚书退下的时候两条腿都是有些发麻的,倒不是怕什么,冯岚有真才实学这个做不得假。只不过,冯岚这么早就被皇上注意到,有可能也是他与太子来往过密的缘故。当今圣上并不是多疑的人,只不过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三月十五,全部贡士入宫参加殿试。殿试之后由皇上当场宣布名次,然后安排琼林宴,觥筹交错,舞衣翩翩更是与众不同。   黛玉一直悬着心在府里听消息,虽然早有内报但是总觉得不可信,非得朝廷贴出告示才安心。到了第三日,外门上有人传消息进来说:“冯公子高中榜眼,赐了翰林院编修。”   且不说旁人如何,黛玉却是最欢喜的,一整日总想着何时能见着冯岚,到了晚间林安问回府,两个人笑闹着说了会话,林安问才正经道:“我听先生说,翰林院三年全是历练,来日入了内阁便可有一方天地了。冯大哥德才兼备,想来出头不难。”   黛玉笑道:“那今年的状元是何人?”   林安问道:“是都察院院使的二公子,何平。”说完又趴在黛玉的耳畔悄悄说了一句。   黛玉诧异之余,却不知如何发问,只得道:“这两家若是联姻,倒也门当户对。”   林安问也不多说,另有嘱咐了几句,然后说:“上回说要给你和妹妹带好玩的,也耽搁了。前些天我一个学友推荐了一家专营西洋衣饰珠宝的店铺,我瞧过一次,十分的新鲜,改日带姐姐出门去逛逛。”   黛玉遂疑惑道:“你们爷们也关注这些东西?”   “偌大的京城突然崛起这样几家铺子,声势浩大的任谁都忍不住探看的。”林安问转了转眼珠子,故意一本正经地说道:“再说家里姐姐妹妹都喜欢,我在外面方便,有好玩的好看的只管拿回家,这便是做兄弟的本分了。”   黛玉见林安问装作一副正经的夫子脸,还作势捋了捋下巴,便知道他又在模仿学堂里的先生了,两个人笑了一回,天色晚了,林安问便回去了。   五月底,郑宝禾出阁,贾敏专门派了人过去了一趟,刚腾出手来冯家的人便上门行征礼问期了,林冯两府商定婚期之后,黛玉总算是吃了一颗安心丸。   “姑娘还在看啊?”霜莲笑嘻嘻地看着黛玉手里纯白通澈的白玉雁,掩着嘴偷偷笑了起来:“可见这只雁子雕刻的有多好,把姑娘的心都勾走了。”   雪雁和雨岚虽未说话,却也默默笑了。   暑气难消,黛玉便命人泡一壶花茶过来,半晌拿过来味道却怪怪的,完全不似素日手法。因想起,贾敏因她喜欢茶心的手艺,特意让她伺候清梧馆的茶水泡制了,便皱眉道:“这是茶心泡的么?怎么越来越不用心了?”   那丫鬟闻言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有早有打算,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道:“求姑娘做主啊,茶心……她,她不是不用心,她是有心无力啊!姑娘,求姑娘看在茶心侍奉您这一场的份上,别辇她出去。”   黛玉见这丫头眼生,语言见似乎茶心出了什么事,便命雪雁将人扶起来。   雪雁看清了那丫头模样,先是不悦道:“松儿,你怎么跑到前院儿了?”然后略一思索却向黛玉解释道:“这是后院水房粗使的丫头松儿。”   霜莲拉着雨岚看了一眼,似乎也是疑惑,便听到黛玉和声问道:“我不怪你擅入我屋子的事情,你只管清楚告诉我茶心出了什么事?”   松儿怯怯地望着黛玉,缩了缩脖子,拿眼睛瞧了瞧雪雁等人,才壮着胆子说道:“前儿吕嬷嬷丢了一个墨玉纹银的镯子,说是早前太太赏的,后来碧儿说她看到茶心拿出来看过,林嬷嬷就在茶心的铺盖里找到了。林嬷嬷就罚了茶心,茶心死活不认,关了两天已经昏死过去了。今天,福嬷嬷才把人领出去,可是茶心誓死都不承认那镯子是她拿的。”   松儿说的林嬷嬷便是林府的管家婆子林四家的,茶心她妈是林福家的,这两个人同为管家婆子有些不和,黛玉是知道的,但是也不至于连累茶心起来啊。   雪雁在一旁暗想,这件事她是知道的,那一日林四家的来回她说,后院一个粗使丫头偷了东西,打了十个板子要撵出去,那时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便点头了,却没想到是茶心。   “姑娘,茶心的事儿……是奴婢没查清楚便同意让人出去了,请姑娘责罚。”   雪雁也有些后怕了,毕竟在手上挨十个板子那可不是玩的,重则伤了筋骨,轻了这双手也得有十天半个月不能用了,正想着外面传说,林福家的跪在外面要见黛玉,黛玉赶紧命人请了进来。   “前日我家姑娘被人说是犯了盗窃,挨了顿打被赶了出去。奴婢原也是怒她不争气,可是她今儿高烧退了苏醒过来,哭着跟我说那镯子不是她偷得,奴婢不敢说我家姑娘人品多好,只求姑娘能为她主持公道。”   林福家的哭的老泪纵横,任谁看了也觉得不忍心。   黛玉想了一回,先让雪雁去跟贾敏回这件事,然后又让霜莲找个大夫去给茶心看看,最后才让人扶起林福家的说:“你先回去让茶心好生养着,这件事我知道了,自然会给你们一个道理的。”   林福家的被扶出去之后,黛玉才换了衣裳叫了林四家的,吕嬷嬷,碧儿过来问话。   ☆、苏琴儿   贾敏在春馨院听着黛玉处置了林四家的等人,只是微微一笑道:“她是小姐,处事断理自有她的道理。”   林四家的为了让自己侄女填了黛玉出嫁时四个陪嫁大丫鬟的位置,故意陷害茶心这件事一出,倒是弄巧成拙给黛玉提了个醒。茶心在她这边做差事时日也不短了,心思上倒是没什么差错,有是个有手艺的,仔细教导着倒也还当得起大丫鬟。   因此,黛玉便命人罚了林四家的,提拔了茶心的等级,又让雪雁亲自将茶心接了回府养着,也赏了那个报信的丫头松儿。   林四家的原先还想着黛玉这边再怎么也不会沾手下人的事儿,想要蒙混过去,没想到折到了她手里。平日里和她好的,见她这一失势便有意无意的排挤起来,有时候吩咐的话儿也爱理不理的。   贾敏见状便干脆开口免了她的体面,让林福家的掌起来。林福家的知道这是贾敏的恩典,从此做事岂敢有不用心的。   八月初二乃是两家定好的娶亲之期,前一夜贾敏跟黛玉细细的嘱咐了一夜,不到三更便收拾起来,直忙忙碌碌三四个时辰,林府在夜幕里红灯画盏,红菱鸳鸯满画廊,远远看着真是非常热闹。   傅婉湘已经接近临盆之期,却仍旧不忘备着厚礼命长史女官送到林府,还着意给黛玉添了几样重礼,林府嫁女更是让人刮目相看。   冯岚的父亲乃是原浙江布政使,来往交好的官员自然也是数不胜数,加之冯岚是新科榜眼,从王侯将相到朝廷官员,不管是亲朋好友,还是见风使舵的都齐齐送了明礼过来,应酬不迭。   黛玉从前一夜便在准备衣着打扮,贾敏专门请了本家福寿双全的老人为黛玉梳头祈福,五更天的时候,喜娘用五色棉纱线为她绞去脸上汗毛,沐浴三次,更换了衣物之后,便在屋子里等着花轿临门。   门外放炮仗迎轿,旋即虚掩大门拦轿,待那边喜娘塞入红包后,林府的管事才正式将门打开。   喜娘先燃着红烛、持着镜子,向花轿内驱逐匿藏轿内的冤鬼,待家的喜娘催了三次,这才将黛玉请入轿。   婚俗不可免,女儿出嫁必得哭送,贾敏亦是说些祝福的话,林安问随着送嫁队伍一路过去。到了冯府停轿后,先是由一名五六岁盛妆幼女上前,用手微拉新娘衣袖三下,新娘始出轿,由新郎官用红绸牵引着,先跨朱红马鞍,步红毡,入堂拜堂。   繁缛的仪式结束之后,由两个小儇捧龙凤花烛导行,新郎执红绸带引新娘踏在麻袋上进入洞房。   “郎才女貌结姻缘,高烛拜堂醉乡眠。举案齐眉共琴瑟,海枯石烂日月天。喜秤一杆挑喜帕,从此称心又如意。”   冯岚轻轻地站起身拿起如意喜秤,挑开黛玉盖头的那一瞬间却恍惚看不清她的容貌,脑海里回想起相识数年间的无数惊鸿一瞥,无数大灾小难,彼此从相识到相知似乎皆是有命运指引一般,风平浪静却又无巧不成书。   “诗题红叶同心句,酒饮黄花合卺杯,意似鸳鸯非比翼,情如鸾凤宿同林”   这一杯合卺酒两个人都品得清甜醉人,黛玉一杯饮尽虽不觉得怎样,眼角却早已有些微红,酒后微醺映着华丽的红绡喜帐竟然散发出一种魅惑的气韵出来。司仪手持金剪刀从新郎新娘鬓边各剪下一缕头发,将两人头发合在一起再分为两缕,用红色窄绸带束好递给两位新人。   “为而轻出千万缕,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礼成。   按照礼制,冯岚略坐了一会便出去招呼客人,黛玉被一大群嬷嬷们围拥着换衣裳和妆容。   晚间,黛玉越发觉得脑袋被压得生疼,随行的嬷嬷用心又嘱咐了一回,便听到门一响,一股酒香迎面扑了过来。   黛玉心里知道肯定是是冯岚,隐隐听到外头行赏的动静,玉手紧紧地捏着绣着鸳鸯的帕子,整个人都因为紧张有一丝微微的发抖,耳畔似乎还响着从下轿到定乾坤、踢轿门、跨马鞍、牵红绸、过火盆、入喜堂,量尺的时候喜娘喊的喜庆话。   冯岚已经走到了她的眼前,隔着轻薄的盖头,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好一会才顺着红绸坐在了她的身旁。   满床的干果密密麻麻的撒在被子上下,黛玉轻轻地往后坐了坐,手掌便摸到了一颗枣,略微一挪手两个人的身体便碰到了一起,冯岚稳稳地抓住黛玉的手指,掩在厚重宽大的喜服下来,用力的握了握。   外头专门守着的婆子们伸长了耳朵听了半宿,里间侍奉的丫头知会了她们才敢进去,伺候着黛玉洗漱更衣之后复又退出去。   次日,黛玉给公婆请安奉茶。   冯父照例说了几句便不再言语,反倒是冯岚的母亲傅氏见黛玉礼仪周全,脾气和顺,封了了拜茶钱之后又特意嘱咐了许多。   冯佑垣虽然有几房姨娘,却仅嫡妻傅氏育有一儿一女,女儿冯明秀已经出嫁两年,家中上下关系十分简单。   黛玉早在嫁过来之前,贾敏便跟她嘱咐良多。因此,黛玉见婆母喜欢自己,便笑道:“多谢母亲教导,儿媳既然已经嫁入冯家,自当为母亲分忧解愁。若是日后,儿媳哪里做错了,还要劳烦母亲费心再教我了。”   傅氏最见不得张扬跋扈的,看着黛玉性情模样都是不错,心里真是爱都来不及。吃过早饭,特意又留了黛玉将冯岚素日里的喜好,忌讳都说了一遍。   “咱们家不像别人家大业大的,清清白白的书本网。岚儿自小跟着我,性子却是随了他父亲,骨子里拗。”傅氏说累了就抿一口茶,然后又慢慢道:“你们小两口刚成亲,旁的事儿倒也不急。他屋子里原本是要先放个人的,恐怕是妨碍着你的原因,他总归不肯。”   黛玉听着听着这话风就有些不对了。   “男人家在外面当差,有个三妻四妾的并不是什么大事。你们若是子嗣上为难些,难免是得放人进去的。这一点啊,我先跟你提一句,你早晚得有这个心胸。”   “儿媳明白。”   黛玉估摸着傅氏是想抱孙子了,心里也盘算她还这么小,哪里就能生出来?婆婆给自己先提个醒,恐怕也是尊重的意思。因此,日常行事也常常和婆母商量着来,小事则自个做主了,倒是相安无事。   八月底,宫里传来消息说傅婉湘产下婴孩,落地八斤二两,取名为容昶,为给皇孙积福,太后特意办了一个百寿宴,宴请了所有公门候府和朝廷官员府里的诰命,宜人,以及夫人小姐。   黛玉随着傅氏一共赴宴,不仅见到了刚刚被册为贤德妃的元春,跟着贾母前来的宁国府嫡女惜春,还有上半年闹得满城风雨的苏家小姐苏琴儿。   黛玉与苏琴儿打了个照面,只觉得她的模样似乎哪里见过似的,因见到傅婉湘被宫女嬷嬷们围拥出来,便入了席,同众人一齐恭祝了一回。   黛玉现下已然成婚,便随同众家奶奶们一起到暖阁吃茶看戏,有几个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不一会便熟络起来,挑着胭脂水粉之类的事情讲评起来。   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荣盛侯府的二少奶奶李氏突然对着苏府的大奶奶笑道:“你们姑娘真是好脸面,有公主亲自致歉的福气。我心里记挂着你们姑娘,不知道如今可有人家了?”   苏大奶奶见状煞地红了脸,恼羞不已,却还是勉强道:“尚未定准,左右就是年后的事儿了。”   黛玉见李氏仍旧不依不饶,心里便有些疑惑,旁边坐着的是傅家的大奶奶孟氏,孟氏与黛玉早先便认得,因此轻轻地带了带黛玉的袖子,两个人便悄悄退了下来。   孟氏是傅钦原的长子傅孜宁的正妻,黛玉成亲那日彼此是见过礼的。两家又是亲戚,日常走动着,两个人就熟悉起来。   “俗话说,种豆得豆,种瓜得瓜。苏家自个不知廉耻,怪不得人拿他们小姐当笑话。”孟氏知道黛玉为人,遂也毫不遮掩,“她虽并未做伤风败俗之事,被公主那日一闹,京中哪里有人愿意跟她家提亲去?”   黛玉与孟氏交谈几句,便有宫女过来请,这才见到了傅婉湘和王瑜等人,旁边的嬷嬷们仔细抱着小容昶,足月不久五官才稍微长开一点,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毫不怯场的盯着众人看。   “长柔公主到,七公主到。”   外面太监一喊,众人皆让来一条通道,傅婉湘见状便听到身边的平邑长公主笑道:“老二还和小七走的近?难为她家这一静一动的性子了。”   黛玉站在孟氏右侧,只见长柔公主打扮的甚是喜庆,手里牵着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大步走了进来。长柔公主生的英气勃勃,旁边的七公主却十分柔媚可爱,垂着眼只管跟坐上的姑姑嫂子请安。   长柔公主在正殿谈笑风生,却没有发现远远的人群里投过来一道怨恨的目光。   黛玉见本朝的大长公主,长公主以及各府的太妃和诰命夫人们都在,其中她唯独认得贾母和几个年轻太妃,不免有些茫然。   孟氏在旁边像是看透了黛玉心思一般,一个个的跟黛玉解释介绍,到了后半晌黛玉才将各个府里的人认了个大概。   接着是太后亲临,众人一同拜见。   百寿祈福结束之后,黛玉便一直随着孟氏四处走动。到了风皎亭一带,孟氏被丫鬟叫走了,黛玉便带着一个丫鬟自己到处转悠。   因不熟悉地形,也不敢走远。没想到,却在假山后头碰到了苏琴儿,她脸上淡淡的,似乎没多大的兴头,眼神冰冷的让黛玉都有点心里发寒。   苏琴儿是认得黛玉的,知道她便是前段时间嫁入冯府那位林家大小姐,顿了一下便行了一个礼,算是打了个招呼。   苏琴儿自个不如意,见着黛玉眉目间掩饰不住的新婚的欢喜,想起自己从小喜欢的人娶了别人,家里太太又因为上次贵妃寿宴的事儿没办成不待见她,如今落得个名誉扫地,更是心酸心痛。   那一日她原也是鬼迷心窍,心想着若是从家里太太的嘱咐,趁机与太子有了干系,将来太子继位少不了封妃封嫔;若是事情不成,也能拉太子下马,太子顾忌体面必然会纳了她入宫,建王那边也少不了记这个人情。   不管怎么样,对自己也是有益无害的。   但是,万万没想到竟然碰到的是吕则姜。她也是动了情,当即就说出了从小的痴情,没想到却遭到了驸马的拒绝。   见建王妃引着众人过来了,索性将错就错。可惜,千算万算,没有算好宁贵妃竟然将这件事压了下去,长柔公主一声误会了,便了结了此事。   苏琴儿不甘心啊!   “少奶奶怎么在这儿呢?太子妃让奴婢过来请您,说是公主殿下要见见您呢。”一个体面姑姑从远处走过来,瞧见黛玉往回走,连忙扶了上来。   苏琴儿闻得长柔公主这四个字,身子颤了一下,又看了眼黛玉满眼的笑意,顿时生出许多厌恶出来。   ☆、第 50 章   这宫宴结束之后,黛玉乘着车晃晃悠悠地回府,这一路上脑袋里都在回放长柔公主讲起驸马认错儿时候,脸上自然而然表现出来的那种傲气,甚至于举头投足,眉飞色舞都显得格外的生动起来,就跟在眼前似的。   外头的天色都暗了下来,马车行至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帘子一响,冷风拂面之际冯岚便搓着手挤到了黛玉的身旁,“车里头就是暖和,我和你一处坐着回去。”   冯岚钻进来的时候,黛玉就闻到了一股子酒味,见他挨着自己便故意往旁边挪了挪:“爷向来骑马的,今儿怎么倒跑进来了?”点到为止,黛玉扭过头看了眼窗外,冷风灌进来,果然打了个哆嗦。   “我陪你一块走,不好么?”车辆走动,冯岚挪了挪位置,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袖,感觉外套寒浸浸,可能是外头有点雾气潮着了,见黛玉依旧不理会他便又安分的坐好了,只拉着黛玉的手笑道:“你还生我的气呢?转过来我瞧瞧?”   黛玉见着冯岚便想起他昨晚做的好事,心里就有羞又臊,下意识拢了拢领口道:“爷真是个会玩的,拿我当什么了?今儿是什么日子,也不知道?我但凡有一点性子,便是恼了不去又能如何?”   “你怎么还动了真气了?方才我见你和旁人说话的时候都好好的。”冯岚轻轻地拉了拉黛玉的袖子,生怕她动气上火伤了身子,见她也不回头,心里也觉得后悔起来。小夫妻两个夜里睡在一起,看到了碰到了也就情不自禁了,当时恍恍惚惚的哪里就知道弄伤了,这一大早起床之后脖颈处便是一记青紫,幸而是秋日里遮掩的住。   黛玉白了冯岚一眼,其实心里头哪里是真的生气了?只不过分开了小半日,这会子见了便想着耍点小脾气罢了。说来也怪,黛玉想到这里不由地不好意思起来,她往常在家的时候,何等的稳重理性,如今嫁了人也不是小姑娘了,反而喜欢闹脾气起来了。   比如有时候两个人说这话,他若是回应的慢了或者是敷衍些,她心里便恼了;吃饭的时候,她大多数时候是会等他一块儿的,如果他吃了回来也没通知她一声,她也就没了胃口,也会恼。   这一个月以来,当真是只有她恼了他,他在赔不是的。倒显得,黛玉仿佛没有婚前那般善解人意,通情达理似的。且只对他,旁人照旧是好好的。   “素曦。”冯岚一脸无辜地靠过来,慢慢地说道:“看在我帮你抄写佛经的份上,你就原谅我吧?你生我的气不要紧,可若是因为生我的气弄坏了身子便不值得了。”   黛玉听见他初次唤自己的小字,一张脸不由地从耳根子红了起来。她觉得自己越发的传统了,以前在现代的时候看到别人在街头激吻都不觉得什么,如今走在院子里即便是被他拉一拉手,都能羞得满脸绯红,更何况在马车里这般亲密的称呼。   还记得新婚那一夜,两个人笨拙而又缠绵,到了时辰婆子们带着丫鬟进屋收拾的时候,虽然都垂着头,低着眼她还是有些不适应,倒是冯岚一脸的平静,换完衣服之后只管搂着她往怀里塞。   “罢了,真是冤家。”黛玉转过身对着冯岚,这才见他脸上似乎有一道细细的刮痕,连忙凑过来轻轻掰过来他的脸疑惑道:“这是在哪儿弄得?疼么?上过药了吗?回去我再给你涂点药膏子吧,万一留疤了多难看。”   冯岚宠溺地拿开黛玉的手,眼睛里说不尽的柔情蜜意:“原来我们家曦儿这般会疼人。”见黛玉微微侧过脸,眼睛水盈盈的望过来,表情竟有些不好意思。   大概是对视太久,黛玉连忙放开手迅速低下头,还没来得及在位置上坐好,就被冯岚一把拉到了怀里,怀抱有点凉但是不一会就温热起来,黛玉动了动身子,索性闭上了眼睛,乖乖地在冯岚怀里睡了过去。   黛玉的头顶挨着冯岚的下巴,过了好一会怀里的人没动静了,冯岚才发觉黛玉居然已经睡着了,笑着轻轻地捏了两把她的小嫩脸,便伸手将一旁的披风拉了过来盖到黛玉的身上。   夜色浓重,冯府的一干下人打着灯跟在他们爷的后头,纷纷低着头不敢说话。   雪雁和霜莲听说黛玉回来了,连忙打发婆子去打洗澡水,一面安排了莲花和槐花收拾床铺值夜,一面带着人到二门上接人,没想到刚走出院子几步,见到看冯岚抱着黛玉一路走了回来,诧异之余连忙让路请安。   满屋子的丫头们跪倒一地,都还当是黛玉出事了,低着头不敢说话。   冯岚唤了雪雁进屋道:“你奶奶这样睡着恐怕着凉,你伺候着洗漱再睡。”说罢便出了门,直奔正院寻了冯佑垣商议事情去了。   冯岚一走,整个屋子仿佛就冷清了一大半,黛玉眨了眨眼睛便慢慢从被窝里坐了起来。槐花和莲花见状连忙上前服侍,黛玉也由着她们掇弄,首饰卸干净之后才进盥洗室沐浴。温度正好的水泡的人心情舒畅,就好像所有的烦心事都可以假装不知道一样。   冯岚最近几天除了供职之外,外出和访客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有时候连晚饭都不用,只用点夜宵便睡了。黛玉估摸着时间,恐怕最近要出大事了,心里也不免提了一股精神,生怕对冯岚有不利的。   腊月三十下午,黛玉的余香院里就已经一片新年气象。   霜莲在石阶下面站着手里还捧着一大盒子的方糖,脸动的微微有点发红,另一只手还腾出来不断地指挥着凳子上贴春联的丫头再往右一点,霜莲偷偷掀了帘子跑出来,手上不知道沾了什么,一股脑全部抹到了雪雁的脸上。   雪雁低声哎呦了一声,扭过头差点弄翻了手里的盘子,雨岚搓着手出来呵了一口气,昂起头看到莲花在贴对联,槐花旁边扶着凳子,雪雁和霜莲在雪地里跟着闹来闹去的,便伸手扶着莲花下地,笑道:“奶奶今儿下午从太太那边回来,说是想吃核桃酥了,你去看看厨房做了没?”   莲花答应着就出了院子转过石桥赶紧到了厨房,厨房里的阮嬷嬷见是莲花,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脸上带着笑朝着莲花迎过来:“哎呦,莲花姑娘怎么亲自过来了?是奶奶想吃什么了?吩咐了奴婢再亲自送过去。怎么劳烦姑娘亲自过来取。”   莲花和槐花原本是傅氏屋里的大丫鬟,傅氏因顾及黛玉初入冯府诸事不解,便派了两个人过来。黛玉院子里的事务仍旧是黛玉带过来的嬷嬷和丫鬟主事,莲花和槐花便在屋子里领着大丫鬟的份例。   莲花笑着应了阮嬷嬷的话,回了黛玉的吩咐,一面在案上看了几眼指着新上的几碟子果子笑道:“最近奶奶爱吃点心,烦嬷嬷每日多跑一趟。”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钱袋塞到了阮嬷嬷的手里。   “大过年的,嬷嬷看顾上下也不容易。”阮嬷嬷毫不顾忌的谢了莲花才乐嘻嘻地收了钱,连忙亲手端了几样果子放在红漆小木盘上,喊了后面切菜的一个小丫头道:“喜儿,赶紧洗个手给奶奶送东西去。”   莲花见阮嬷嬷派了喜儿,也不再虚让又和阮嬷嬷说了几句话才离开。   冯家在京的人口并不多,因此三十晚上提前便开始了年夜饭,厨房忙忙碌碌好几天就在为这一顿年夜饭做准备,晚间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拜完了年,公婆命人拿出准备好的红包给小两口,谦恭不算依旧用饭。原本规矩上黛玉是该站在一边伺候的,只因傅氏是个宽厚的,又实在人丁单薄,便只说:“咱们小门小户,不学那起做派!热热闹闹的才是正经。”因此,自家人一处的时候,黛玉也慢慢地松快下来。   黛玉下午垫了肚子,这会子也不是很饿,见傅氏和冯佑垣并未停手,只好跟着慢慢嚼,半碗饭下肚又担心吃太多这一夜难消化,因此手里便慢了下来,眼睛却又盯着远处的梨花糕发馋。   冯岚在一旁看在眼里,心里偷笑不已,用手肘轻轻捅了捅黛玉,一个劲地眨眼睛。   “哎呦,烫着没?莲花快伺候你们奶奶更衣。”   傅氏原本安心吃着饭,见黛玉这边椅子动了动发出好大的动静,跟着抬眼一瞧就看到黛玉的衣裳上浇了一片汤羹,冯岚手里还拿着勺子,一脸尴尬地笑笑站起来,跟着说道:“儿子失礼了。”   莲花扶着黛玉起身,黛玉欠了欠身便告退下去,傅氏见冯岚也跟站了起来,抿嘴笑了笑,跟着冯佑垣说话笑了一回,抬起头见冯岚还在,才嗔怪说:“你还站着?你媳妇儿烫着了,你不过去看看?”   冯岚答应着便退下去了。   ☆、第 51 章   黛玉坐在屏风后头吃茶,雪雁让槐花拿出事先预备好的三套让黛玉挑了,换上作罢。   院子里一派热闹,穿红着绿欢声笑语,墙外头锣鼓炮仗不绝如缕。尤其是天色越发暗下来,显得灯笼越火红喜庆,烟花璀璨夺目。   冯岚前脚刚迈进门槛,就听到黛玉抱怨地说:“不行,不行,太紧了。我都没办法呼吸了。”一面又让槐花再加一层大衣裳,“暖炉不热了,换一个吧。”   大约有半盏茶的功夫,黛玉才穿着一身簇新的西蕃红喜鹊枝头金绣棉衫,外头罩着大红鹧鸪狐狸氅出来,高髻上的玉钗坠子一晃一晃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要映出月亮来。   “你真是越发娇惯了。”冯岚走上前示意雪雁等人退到后面,毫不顾忌地轻轻地搂住黛玉,在耳畔轻道一句。   黛玉腰肢一软,索性靠着冯岚,两个人在月色下走着,慢悠悠地开口笑道:“你又嫌我了?昨儿嫌我吃的多,今儿又说我性子不好,我瞧着你明儿又得说我衣裳穿的不合身份了。是不是?”   都说女人难猜,冯岚也觉得娶妻之后,他家小媳妇越来越难猜了。如果说婚前她是难以琢磨的水中月,远远看着美轮美奂;那么婚后她又变成了精明淘气的机灵鬼,日日见面,时时思念,巴不得分分钟都陪着她,宠着她。   “我哪里是嫌你?你怎么不说你晚上吃点心,不容易克化?你刚刚桌上分明又想吃那碟点心了?以前也不见你这般馋嘴的,不说你失礼,却又怪我提醒?”顿了顿听黛玉不出声,便又笑着打量道:“你是有礼的,我也没怎么着你?怎么又嘟着嘴了?你看你穿这么好看,苦着脸都难看。”   黛玉不言语,抱着毛茸茸的大袖筒只管往回走,冯岚亲手接过小厮手里的灯笼,扶住黛玉慢慢地上台阶,感觉她似乎躲了一下,急忙问道:“可是方才烫到了?”   冯岚也是看黛玉坐不住了,方才找个由头放她出来走走,若是真的烫坏她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黛玉一路上又好气又好笑的也不再计较,轻轻地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话,绕过一大簇竹子之后,两人从后门进屋之后依旧归座。   一家人吃饭喝酒也有个分寸,到了时辰院子里爆竹齐鸣,远远的烟花盛放,十分璀璨绚丽。傅氏和冯佑垣熬过三更,冯岚便劝着回屋休息去了,剩下黛玉一齐回余香院守岁。   冯岚见黛玉困的一直眨眼睛,便悄悄推了推她道:“不然,你先去睡吧?我来守着和你是一样的。”   黛玉不服气地嘟囔:“何曾困了?就只你有孝道麽?我也必不去偷懒的。”说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乐的冯岚笑弯了腰。   冯岚见黛玉犟脾气上来,也不争辩,让雪雁给黛玉加了厚实衣裳,又嘱咐着去小厨房拿点吃的过来,雪雁才道:“这三更半夜的,厨娘们都回家了。哪有做菜的?凡是点心,蔬菜,恐怕现成摆好的都是生的,备用的。”   冯岚笑道:“你只管去问,这样的日子总有几个当值的婆子丫头,不让你空手回来便是。”   雪雁这才过去,黛玉看着冯岚满脸得意,便道:“你有让人给你开小灶了?不害羞。”   冯岚侧过脸一怔,忽而笑得眼睛都弯了,指着黛玉便笑道:“是是是,我就是偷偷开了小灶,不然怎么养的起我冯家少奶奶的胃呢?”   黛玉听冯岚是在笑话她,也跟着笑了,这一笑倒把瞌睡都颤没了,两个人干脆围着热炕坐下来,斟壶热酒,小酌起来。   天色未明,黛玉慢慢睁开眼睛,冯岚靠在她脸侧的下巴生硬地动了动,似是有所察觉地往上扬了扬,“慢慢坐起来,这一觉睡得身上铁定不舒服。”   冯岚不经意动了动肩膀,原本随黛玉盖在怀里的厚毯子滑了下来,一股脑堆在了地上。   雪雁领着人进屋伺候冯岚和黛玉洗漱,黛玉坐在妆台前倏而觉得有些头疼,雪雁见状便递了一盏热茶道:“奶奶昨晚喝醉了呢,爷说让奴婢扶着奶奶回房睡去,奶奶还不肯。奶奶过会还得去给太太请安,晌午也定然有客人上门,今儿一日必然要费神费事不得闲了,这会子要不眯一会?”   黛玉蓦地不好意思起来,说好一起守夜的怎么她却睡了?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脸颊,冯岚转过屏风过来就看到黛玉呆呆地看着镜子,连忙走到跟着伸手摸了一把她的额头,“昨儿着凉了吗?怎么脸这样红?”   谁能把娇羞说出来?黛玉一想到昨夜可能会有的醉态便越发的和婉温柔起来,连连摇了摇头,见雨岚捧了要送的梅花笺过来,遂随手翻了翻嘱咐了几句,跟着起身道:“没事儿,咱们还是快去请安吧。”   出了屋门,两个原本腻歪的人正正经经地一前一后走着,一路上各处的爆竹响起,空气里弥漫着焚香和燃纸的味道,丫鬟婆子们都穿的格外喜庆,虽然忙忙碌碌的,脸上却洋溢着过节的喜悦。   正月初二,冯岚陪着黛玉回娘家。   请过安之后,林安问便陪同冯岚一起去外书房给林如海请安,黛玉这才同贾敏在里屋说会悄悄话。   贾敏打量着气色越发红润的黛玉,欣慰道:“看你这装扮气色,想来婆母跟前是不错的。你们夫妻感情好是好事,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   四手相握间,黛玉也露出甜腻的笑来。   刚刚做了人家新媳妇儿,黛玉这一个年节就过格外的累,除了冯家的各处应酬,官场上面的走动,凡是日常交好的、亲近常走动的谁家没几个奶奶媳妇,或者一夕间坐着说会子话,午间赏花吃茶应接不暇,或者谁家孩子混站了一宿也要照顾的,一直忙到了正月初九才算能歇住一点儿脚。   所谓盛极必衰,乐极生悲。   这一日元宵将近,冯岚正在给黛玉剥核桃,外面砚台突然传话进来,说是贾家那边出事了。黛玉素知这段时间冯岚忙碌,因见砚台鬼鬼祟祟的进来,悄悄传了话又不再说,便想着不如自个先回屋给他们方便?   黛玉这会正想着,冯岚的手掌突然覆了上来,沉吟许久突然笑道:“原说带你逛灯会的,如今怕是不能了。”   “没事的。”知道冯岚忙要事,黛玉再怎么不懂事也不会恃宠生娇。   冯岚带着砚台离开之后,黛玉随手拿起几颗核桃摩挲了几下,便无趣的扔了下去。莲花见状便上前笑道:“奶奶想吃核桃么?让惠儿给您剥去,小心伤了您的手。”   黛玉摆了摆手,自己回屋看了一会子书便坐在窗台练起字来,铅云层重,重重的压在黛玉的心头,忽然歇了笔唤雪雁进来,霜莲听到连忙进屋道:“奶奶何事?雪雁姐姐去冯妈妈那里取东西去了。”   “你赶紧让人问问爷去哪儿了?出门都跟了谁,带了几件衣裳?什么时候回来?”黛玉一口气说完,见霜莲应了去了这才觉得有一丝安心,辗转睡了一会子霜莲才回话过来,黛玉隐隐猜到些痕迹,却不敢道明。   正好,林安问过来接黛玉回府住几日,傅氏见府里也没什么事儿,便派人跟着黛玉回去了,其他不在话下。   明明过年间是请过安的,如今再见贾敏总感觉许久没见黛玉了,又是觉得瘦了又是高了,一时间母女俩手握着手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片刻,贾敏突然提到:“我见着你才是放心,你外祖家的几个姊妹多出色标致的模样,可怜你迎春二姐姐就那么没了。如今老太太病重着,我却难脱身去瞧瞧。老太太不知道该有多怨我。”说着就抹起泪来,黛玉安慰半晌不提。   贾敏思绪渐开,说起黛玉不由地看了看四周,坐近悄悄问道:“你们如今也快大半年了,你日常饮食千万要注意,别弄坏了身子。再等个一年半载的,若是还没有孩子,就得调养调养了。你婆婆是个温厚的老实人,可是架不住岚哥儿年轻,若是没个孩子,你这辈子便没个依靠的。”   黛玉素知这是贾敏的遗憾,如今也只得一一应了。晚间用过饭离府的时候,冯岚才匆匆赶了过来,贾敏见状只欢喜他们夫妻恩爱,一时命人送黛玉回府。   端午之后,黛玉在傅府陪着孟氏说话聊天,突然外面跑进来一个丫鬟,火急火燎的似乎有事要回禀,黛玉见状便知道是要紧事,连忙起身说还有事便告辞了。刚出了傅府,便有个婆子带着家丁赶了出来,请了安说道:“我们奶奶说这几日街道上不太平,让奴才们送奶奶回去。”   黛玉来的时候也带了家丁婆子,但是见孟氏如此紧张,心里也跟着绷了起来也顾不得问缘由,连忙催着马夫赶车,一行人到了荣宁街附近,穿过巷道只觉人影全无,喧哗吵杂,似乎是有官兵封路,大声喧哗,黛玉在车里面听着提心吊胆,匆匆回了家刚好碰到冯岚火急火燎地往外冲,见着黛玉便问:“去哪儿了?可找到你了。”   ☆、你怎么不去上天啊   聪明如黛玉,如何猜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贾敏言语间的支吾,方才长街一派冷清,该来的还是来了。   冯岚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黛玉实情的时候,就看到黛玉泰然自若地坐在一旁,垂着眼淡淡地问道:“你故意瞒着我是不是?”释声未启,却听闻外头有人回话说,“林府来人了,老爷请爷赶紧过去呢!”   黛玉闻言一急,顿时立了起来,眼睛亮亮地瞪住冯岚道:“我们家怎么了?”   冯岚顿了顿先稳住黛玉道:“你放心,家里并无大碍,只不过有些牵连。我先过去听听消息,你别急。”   一时冯岚去了,黛玉赶紧命人出去打听,这才得知一丝丝风声,却不大确切但是黛玉隐隐感觉是与贾府被抄有一定的干系。好一会,雪雁也从外头回来,走到门口踌躇再三,还是赶紧上前低声跟黛玉回道:“奴婢听说那边府里乱成一团,抓的抓,关的关,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也……”   黛玉感觉胸口似是被大石击中一般,蓦地有些头晕犯恶心起来,雨岚见了连忙同两个丫头扶住坐在床头,缓了好一阵才含着泪问道:“那家里是怎么回事?老爷太太和安哥儿呢?”   雨岚怕黛玉心急上火,赶紧倒了杯茶劝道:“奶奶快别这,等爷回来就知道了。此时此刻,最怕的就是胡思乱想,咱们家有老爷公子呢,不会有事的。”   雪雁歇了一口气,却不知道该不该说了。见着黛玉心急如焚,又十分不忍,只好疑惑道:“奴婢也是让王奶奶家的贵儿去打听的,只听说咱家不知道怎么惹着了苏家,那苏家的人上门问罪,失手死了一个姨娘。”   “啊!哪位姨娘,可还有谁被伤着?”黛玉惊讶之余不免又有些狐疑,“是哪个苏家?有没有打听出为了什么事?”   半晌,黛玉只见雪雁摇头,方惴惴地跌在椅子上,桌角的茶杯哐当一声滑落在地上,茶水溅了一地。   冯岚急匆匆回来天已经黑了,进门便问黛玉如何,雪雁方才摇了摇头说黛玉刚刚歇下,便看到黛玉趿着鞋子从里屋跑出来,冯岚慌忙上前扶住抱怨道:“怎么又跑下来了?”   黛玉盯着冯岚不挪步,冯岚才叹道:“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你家里没事。反而是有人要因为自作孽不可活了。”说完哂笑一声。   原来,太子和建王如今正是关键时刻,都察院左都御史李为明,在圣上推行廉政新策的时,联合群臣弹劾京中数名达官显贵,其中名列第一的便是曾经荣耀一时的宁荣二府,递上去的折子有理有据,铁证如山,乃至何人何时做了何事,都一应俱全。   朝中局势分明,建王眼看太子就要拿下办个朝堂了,如何能甘心?建王党自然也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着想扳回一成。刚巧,苏琴儿在一次上香过程中,发现林府的苏姨娘是她失踪多年的姑妈,苏家之人知道了,便以林如海逼迫嫡女为妾的由头闹上了门。   这件事有本猝不及防,林如海与贾敏皆未想到有此一辙,原以为要身败名裂于此境。没想到苏姨娘一口咬定并不是苏家的人,在与其对峙中竟被苏家推搡间撞到转角的石柱上,当即便昏死过去。   “那苏姨娘现在如何了?”黛玉急切询问。   冯岚摇了摇头,让房间里剩下的人都出去,才叹道:“不知为何,原本大夫只说是外伤,不料次日却去了。如今苏府强闯民宅,导致林府女眷伤逝的事情传的大街小巷都是。我已经派人过去问过岳父大人,他说家里一切无恙,让你切勿担心。”犹豫着扶住黛玉坐下,才又失落道:“只不过,你最近暂时不宜过去走动。”   黛玉舒了一口气,又为苏姨娘感到伤心,拾首间才意识到冯岚忙了一日还未歇脚,连忙命人倒茶打水,又担心道:“还要多谢你了,亏你两边跑着,四处奔波。”   嫁到冯府也半年多了,黛玉心里知道冯岚对她的好,也愿意如她般为林家着想,只不过他如今身在翰林院,又为太子办事,她到底是有些担心的。   毕竟,她平日里在府里待着的时间太长,一般出去应酬交际的机会也不多。朝政上的事情了解太少,很多时候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哪怕心里想理解想帮忙,也是万万不能够的。   黛玉想了想,脑袋轻轻地靠在冯岚的肩头,突然问道:“我是不是光给你添乱了?”   冯岚从未想过黛玉会这般顾虑,恐怕她多心,手抱住她的力道微微加重了一丝丝,眼睛凝视着黛玉,只管笑道:“刚刚好。”说完反而轻松歉意地笑了出来,引得黛玉心里的阴霾也渐渐消散开来。   夜幕浓重,月清星稀,这小半年的跌宕起伏仿佛都随着仲夏的到来变得云淡风轻。黛玉再见到贾敏的时候,是六月傅氏生辰的时候,姝玉和林安问陪同着贾敏,一大群人一齐下车。   可是,黛玉却一眼就看到略显单薄的贾敏。傅氏在前,黛玉心里多少话也未同贾敏倾诉,母女俩坐下来的时候却又都沉默许久。还是姝玉年纪小,见着娘亲和姐姐都不说话,只管攥着黛玉的手翻看着她腰带上挂着的五合如意佩和荷包香囊,一面朝着贾敏笑道:“姐姐的衣裳真漂亮,就是摸着有些扎手。”   是啊,体面归体面,有时候看着风光无限,私底下却是有口难言。贾敏暗自想了一回,方朝着黛玉打量道:“你素日里也不大爱穿这些大红大紫的,嫁人之后打扮起来倒也还好。我听你婆母说,你们夫妻都好我也就放心了。如今你们都大了,我和你爹爹也算是圆满了。”   “母亲你又不高兴了!来的时候都好好的呢。”姝玉撅着嘴巴,显得十分的不开心,朝着黛玉又抱怨说:“母亲没回在家不开心,只要说姐姐保准管用。如今见着了姐姐,母亲却越发的伤心了。”   黛玉摸了摸姝玉的脑袋,贾敏也破涕为笑道:“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也不知道你嬷嬷是怎么教你的?”   姝玉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笑道:“规矩是对外人的礼数,姐姐又不是外人!母亲你又多心了!”   黛玉听着贾敏对姝玉虽多有嗔怪,却含着宠溺,见她年纪虽小,说话却大方,想来在家也能给母亲多解烦闷,心里也喜欢。   “妹妹大些了,可以常来看看姐姐。”黛玉放开姝玉的小手,一时间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似的,便笑道:“你小时候,可是时时刻刻不离我的呢,如今大些了陪着母亲,就当是帮我尽孝了。”   姝玉只管嘿嘿的笑,见着远处林安问过来了,就像老鼠见了猫儿似的,立刻躲在了黛玉的身后,贾敏立即就笑了,黛玉这才狐疑:“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却怕起这个小霸王了?”   林安问接着话便坐下:“她就是个窝里横,不多管着点还不得上了天了!”又朝着姝玉故意做了个冷冷的表情,然后才向贾敏说道:“我晚点还有些事,先把母亲和妹妹送回去。等过几日得闲了,再来看姐姐吧!”   姐弟两人又说了许多,贾敏才起身,见黛玉脸色微微泛白,颇有些担心,“可是暑热?”   黛玉道:“不妨事,坐久了猛站起来就这样。”   贾敏这才安心,方拉着姝玉回府。没想到姝玉却不会去,硬是要缠着黛玉玩几天,傅氏听说便道:“正好府里人少,我正愁没个热闹人,这丫头说话伶俐,我也喜欢,就住几日再给你送回去。”   姝玉也撒着娇求道:“就两三天,我陪姐姐说说话就回家,反正也不远嘛~”   贾敏无法便同林安问先回去,姝玉见林安问上马之前投来一个警告的表情,连忙缩到黛玉身侧,悄悄吐了吐舌头。   不知道是不是姝玉的原因,冯府刚留了一个小孩,却又来了一个,是傅氏的表姐金陵吴氏带着她的一双儿女走亲访友。这事儿吴氏早先就书信过了,只不过没想到来的这样巧,三个小孩碰到了一起。   傅氏便道:“果然是孩子招孩子呢。”   黛玉却听得这话有点深意,脸上不露心里隐约就有些不悦。   别的不说,单是这吴氏却要好好的介绍一番。黛玉不止一次听傅氏说起过这位夫人,虽与傅氏是表姐妹关系,却也是个脂粉堆里的英雄,年纪轻轻将那么一大家子产业打理的妥妥当当,合族上下无人不服。到了又能放下权柄,无人不尊不敬。   这一回她原是有事在京城来办,顺带来看看京中故友,傅氏喜欢得不得了,偏要留她住下,推辞再三便应了。   吴氏也是随性散漫之人,出手亦是阔绰大方,见着黛玉又是那样的温婉动人,与她平日所接触的小姐们自有不同,因此便也笑道:“你们岚哥儿媳妇真俊,怪不得姐姐口头心头不住地炫耀!”   傅氏听吴氏口头无遮拦,忙笑道:“不过书信里提了一句,你就当着孩子的面儿这样。你若喜欢,他们家还有个女孩,正好和你家乔儿般配!”   傅氏是无心之说,吴氏却起了心思,又听说这女孩正在府里忙忙要见,黛玉便笑道:“小妹去傅府跟嫂子家敏儿玩了,她性子又野,怕是晚饭才回来。”   吴氏这才罢了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安然终于回来了≥﹏≤   ☆、房里人   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姝玉纵使在家娇纵,在外也是有礼数的,可性子里总透着点骄横,黛玉是清楚的。要是能有个人能让她把这骄横化成绕指柔,黛玉想,也许这就是缘分了。   吴氏见着姝玉模样也喜欢,性子又不做作,也觉得好,心里就有了这一层意思。傅氏便道:“你不介意她的出身?”   吴氏笑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最不在意的就是嫡庶贵贱,你看看我难不成还是出身大家麽?孩子只要性子好,觉得投缘就算是长的不出挑也罢了。偏又是个极好的,她们家又是那样的人家,只怕是高攀了也说不定。”   不过,此话也仅是俩姊妹私底下商议了。黛玉也是偶然间从冯岚那得出点风声,见机跟贾敏说了一句,贾敏亦是吃惊。但是那边没提,贾敏便也不懂声色,只在心底暗暗打算。   她的这几个儿女,亲生的虽只有黛玉一个,却是个个都疼得,如今就算是给林安问说亲也是高不成低不就,更别说是姝玉了。   黛玉心里有了算盘,也只管装作无事,这一日冯岚休沐,她见着并无旁事,便差了人往书房送东西去,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的灰回来。   正巧茶心从后头过来,拦住了那丫头问话,那丫头才道:“我过去给爷送点心,那边书房的绿影姐姐就说不许进,我说是奶奶送的。她就说,‘我只听爷的话,不管什么奶奶’!我跟他争辩了几句,不小心跌倒把盘子弄翻了。我这就去跟奶奶领罪。”   茶心虽未经事却也知道这府里的规矩,冯岚在书房的规矩极严,都是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定的死规矩,书房里头的人不管大丫鬟还是小厮也都是爷的心腹,或者老太太当初指过去的人,爷心里孝顺,至今也没换过。   只不过,绿影……   茶心想了想便让那丫头赶紧别哭,下去自己收拾了不要去打扰黛玉,那丫头犹豫了一会还是下去了,只是再三回头似是有些不甘心。   这话怎么说呢?有些事情太太奶奶有她们的视野,可是底下人也有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里的信息更加庞杂,也更能挖掘出许多事情。   这一点黛玉屋里的几个丫鬟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暂时都一致决定先瞒着黛玉——关于绿影是原先老太太专门给冯岚的人这件事。   晚上,茶心找雪雁先说了一件事,雪雁心里就有些不忿,但是嘴上还是未说什么,只是霜莲听了便说:“爷还没说话呢,她倒是摆起主子的谱了!是不是咱们一不留心,她还能爬上去了?”唬得茶心赶紧捂住霜莲的嘴。   雪雁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起做奴才的本分,霜莲还不如后面上来的雨岚和茶心呢!真是可惜她长的一副机灵劲儿。   黛玉却不知道她家丫头们费尽心思在帮她“清理门户”,这一大早醒来,美美地陪着冯岚吃了早点,送他上朝去了,才换衣裳打扮起来去给傅氏请安。   姝玉昨儿晚上回府去了,这段日子一直扰着婆母的清闲,黛玉想了想冯岚嘱咐她过去陪陪傅氏的话,也就带着雪雁等人一路过去了。   刚走过影壁进了院子,便看到一个穿着水红衫子的女子从傅氏屋子里出来,扭着小腰脸上盛满了得意,一眼瞥见黛玉微微一笑便上前问安。   黛玉瞧了眼雪雁,雪雁才扶道:“我们奶奶让绿影姐姐别多礼。”   绿影啊,黛玉心里想着不由地赞叹,这府里头还有这么标致的丫头?怎么都没被那谁收了去呢?念罢自己却先笑了。   雪雁同绿影却被黛玉没来由的笑弄得有些糊涂,雪雁心想主子莫不是看出来什么了?绿影却侧着脸将黛玉看了个一清二楚,这可是她未来的主子奶奶,将来极有可能是要住在一个院子里的。   看着这段时间她的样子,性情上却是不怕的。一不是那等张扬跋扈的个性,二者又读书识礼。这大家小姐但凡知书达礼,性情温良的都不会难为房里人的,绿影心里暗自高兴了一把,这才又慢慢低下了头。   黛玉打量了绿影一回,只问了一句便往傅氏房里去了。傅氏最近有些不适,满屋子的药香淡淡的,傅氏屋里的大丫鬟宝钏从里屋出来,端着桌上的药罐子一起出来,见着黛玉忙停下手问安。   黛玉瞧了眼,只让雨岚上前看。只见其中皆是夏枯草,黄芪,白芷,川穹,野菊花等物,点了点头黛玉才笑道:“怎么不在厨房里煎?”   宝钏笑道:“奶奶不知道,太太屋里的药向来都是在小厨房煎了连碳盆子端过来的。”   黛玉还想再问就听到里面有人请她进去,黛玉跟着嬷嬷进屋就看到傅氏躺在榻上,小丫头跪在地上用美人捶给她捶着腿。看到黛玉进来了也没动,只管笑道:“你来的正巧。”又唤人取了三四本约一寸厚的积年的老账本进来,放在黛玉面前。   “这是府里近半年的总账,另外还有详细的各院各处的账本,你得闲了让她们去回你,有两三个月也就能理出个头绪来。另外还有岚哥儿的书房,向来是他自己打理的,这原是他的主意。只因你如今进门也半年多,他提起来说应该归你管着,我瞧着也行,你也暂且试试。”   黛玉起身谢过傅氏,便又听她道:“还有一事,我原本也没想起来跟你说。这会子记着了,你也有个主意。”   接下来傅氏絮絮叨叨说了有大半个时辰,总得意思就是冯家只有冯岚和他姐姐两个孩子,如今就靠着他们小俩口开枝散叶了,如果黛玉还没动静的话,后院恐怕得分羹了。   而且,傅氏特别提了一句,这事还是老太太在世的时候挑的人,冯家上下都是心知肚明的。即使冯岚不愿意,那绿影就算是花瓶,也得搁在含香院里去。   说实话,听到这个消息,黛玉不仅一点儿都不惊讶,反而有点心里石头终于落地了的轻松感。这种事,不怕明说就怕暗置办,把你个明媒正娶的当摆设。   好歹,婆婆还是给自己脸面的。   自己房里人,哪怕是花瓶,也由着你摆得。大约,傅氏是想让自己去主动给夫君收了这个房里人。但是,黛玉真正在意的,却是冯岚的意思。   冯岚也觉得纳闷,黛玉连着几天晚上都不理他了,但是看着也没事,照样说说笑笑的。可是,就是哪里不对劲。   黛玉没事的时候也琢磨,怎么跟冯岚说这个呢?直接问他要不要个房里人?还是问他绿影要怎么处理?这不都为难他也为难自己麽?   “曦儿。”冯岚吃完饭,搁下筷子笑嘻嘻地撑着下巴问说,“你觉得我最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吗?”   “没有呀!”黛玉坐在梳妆台前卸首饰。   “那你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了吗?”冯岚继续疑惑,“府里的账目不好对吗?还是嬷嬷不配合?”   “没有呀!”黛玉用手敲着梳妆盒,端详着镜子里的雨岚给她顺头发,一面伸手管冯岚要了一个小橙子捏在手里玩了起来。   听说最近母亲把家里的事慢慢都交给媳妇儿处理了,冯岚原以为是黛玉太累了才那样的。可是,看她脸色也并不是呀!   “爷,我还没去过你的书房呢。”   冯岚苦思冥想还是毫无头绪,突然听到黛玉问了这么一句,虽然没有回头,镜子里却是一副很奇怪的表情,似乎在等待什么似的。   “你如今管着书房,想去多少次还不都由着你?”   黛玉笑着放下小橙子,麻溜从凳子上站起来,一面走过来一面娇嗔道:“那里面都是你的心腹,我可不好惹。”   冯岚伸手拉黛玉的手,却被她躲了过去,便笑着打趣道:“我都不敢惹你,你说谁呢?”   黛玉笑了笑便先转过身去。   冯岚这才反应过来,书房里还有哪个能让他小媳妇这么隔应的,可不是那位?算起来绿影也十五了,是该给她配个人家打发了。当初有老太太才不动她的,如今看在她素日又是个极其聪敏的,给个体面放出去或者许了管事的小子也是她的造化。   可是绿影不这么想啊,太太是极孝顺的,老爷又不管后院的事儿。家里这位爷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却也是个念旧情有情谊的,奶奶也不像个不容人的。她满打满算都觉得这个姨奶奶她坐定了。   黛玉心里想着,与其得个悍妒的名声不如摆个花瓶放着,就算得摆也要看她的心情,想要怎么摆。   于是,才有了这一试冯岚。可是冯岚对绿影似乎并没有意思,一句都由着你真是比多少解释都甜。可是绿影呢?黛玉想起白日里空隙间,雪雁说上次小丫头遇到绿影时说的话,心里就觉得闷闷的不开心。   这丫头要是求荣华富贵倒也容易,只怕是一心看上了这位爷,这才棘手。好吧,婆婆和夫君当真是疼自己啊,这烫手的山芋抛来抛去到自己手里了。真烫。   ☆、绿影   黛玉其实也犯不着为着绿影的事头疼,说白了也就是个丫头罢了,可是傅氏听了余香院的婆子几句话就开始觉得黛玉有点小家子气了。   “你是说你们奶奶最近懒怠的很,心情不好?”傅氏斜倚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眼皮子慢慢合了起来。   刘婆子笑了笑,接着说:“奶奶倒是没怎么,只是听槐花说昨儿爷回来跟奶奶说了好一阵子话,早早就睡了。今儿一大早爷就出门了,还说要出门办差最近都不回来了。”   “嗯。”傅氏随意答应了一句,便让刘婆子下去了,却再难睡得着。要说这林黛玉要是真的因为一个房里人就这般闹起别扭,倒真是枉费自己疼她一场了。   想来当初她刚嫁进冯家的时候,除了原先了两个房里人,老太太不到一年就在冯佑垣房里塞了添了一个何氏。她不是乖乖的按例安顿好了,哪里能由着自己的性子,独霸着一个男人呢。   想到这里,傅氏就觉得感慨。冯家人丁虽是凋零,却个个都出息的很,当初冯佑垣也是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的,到如今夭折的夭折,丢失的丢失却只剩冯岚一个。   当初说这门亲事,旁的没得说,只是听说这林家小姐体弱又得过重病,要不是冯岚再三央求,老爷又看中与林如海的旧情,她也是犹豫不决的。   吴氏带着留儿过来的时候,傅氏已经坐了起来,见她神色忧忧便笑道:“我还没走呢,你就苦着一张脸,我要是回去了那还了得?”   留儿也凑着上去趴在傅氏的膝盖笑道:“我才不回去,我会想姨娘的。”   傅氏搂住留儿笑道:“怎么这会子过来?乔儿呢?”   吴氏道:“我收到家里来信,恐怕这几日就有人来接,顺路过来了就进来告诉你一声,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顺便要带给你们姑娘的,我也好一起捎过去。哦,对了。你前些日子着了风寒,可好些了?”   “你刚来多久就要走?我可不依。”傅氏略微有些苦恼,“你若是走也就罢了,左右留着孩子们多玩一阵子。”   吴氏趁势笑道:“你还怕抱不到孙子啊?我看你们家都是有福气的,上上下下和和气气的,他们小两口也恩爱,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呢!”   傅氏笑道:“正是这个理儿,可我心里老觉得缺了点什么?可能是我年纪大了,就总想着抱孙子。”   “这种事还是要随缘。”吴氏分析了一下,继续说:“要说这还是得看孩子和父母的缘分,你看我比你虚长了几岁,生乔儿他们的时候都多早晚?况且又是双生子,这又是万万没想到的。可见,上天早就注定好的,要不能强求。”   傅氏见吴氏这么说,便将给冯岚纳妾的事儿也跟吴氏说了,吴氏笑道:“这算是什么事情?他们才成亲你就逼得这样紧,谁能不慌?等她想通了,不用你说也就张罗起来了。难不成她一个大家闺秀还学着辖制起丈夫来不成?况且我看你媳妇也不是那种人。”说着又不死心,悄悄让傅氏留心帮忙打听着姝玉的事情。   傅氏自觉这事尚早,应了也并未行动。只是日常里见着黛玉形容恹恹,也有一点顾忌起来,特意命人去提点黛玉。黛玉却是一脑袋浆糊。好好的,婆母让人陪她上课干嘛?   别说是傅氏,就连冯岚办差回来见到黛玉瘦了一大圈也十分的心疼和疑惑,因此还特意问了雪雁几句。   雪雁便如实道:“奶奶最近几个月身上是有点不痛快,再加上到了三伏天实在难受的紧。虽然太太也赏了吃食,总不见有胃口,就连奶奶自己也觉得奇怪。这个……这个真不是奶奶受了委屈或者心里存了心事。”   冯岚点了点头也不再过问,见黛玉连饭也不好好吃,心里就存了疑云。但是,给傅氏请安的时候提起来的时候,却只说是暑热难受。   这一日,黛玉正坐在院里大梧桐树下的竹椅上乘凉看书,孟氏突然带着婆子丫鬟从外面进来了,黛玉连衣裳都没顾得上换就被孟氏抓住,“听说妹妹最近胃口不好,人也懒怠,我以前也常这样,带了两样特制的点心,妹妹来尝尝?”   黛玉瞧了眼打开的盒子里平常无二的点心,又看了看喜笑颜开的孟氏,勉为其难地夹了一块花样新鲜的梨花卷尝了一下,又不好意思说不好吃,于是便又咬了一口桑梓糕,却觉得嘴巴里有味道似的,又多吃了大半。   孟氏见状地喜滋滋地同黛玉洗了手坐在一侧说话,聊到保养的话题,孟氏便笑道:“女人的身子保养的好坏与否月事来的时候便能看出来,你若是觉得不爽快就须得好生调理。我一个表妹家里也不如咱们会调养,听说没回都拖拖拉拉大半个月,身子也比平常人都弱一些,说句话都喘不上气来,可怜她家就她一个,爹妈宝贝似的。”   黛玉这才意识到她大姨妈已经快两个月没来了,也是由于每回来的时候都不怎么疼,这才觉得来了跟没来一样,竟然给忽视了。   等等,恶心,犯困,挑食……我不会是怀孕了吧?   “对,没错。依我看,妹妹铁定是有身孕了。那桑梓糕里加了点配方,孕妇吃着最好,也最爱吃。寻常人就觉得味儿太怪,我看她吃着还挺好的。”   冯岚得了准信,便请了大夫进来。   傅氏得知大夫进了余香院,赶忙派了宝钏和宝珊两个过来,吓的黛玉连忙提起十二分精神,伸长了耳朵听大夫的回话。万一不是,那婆婆失望之余又得受打击了。   傅氏在院里也是捏着一把汗,余香院就在正院儿的后一进,里面有什么风声她都是知道的。好端端的请大夫,一定是黛玉身子有消息了。果不其然,这老大夫拿着好消息换了红包慢悠悠地被送了出去。   冯岚也喜欢的不得了,只是心疼黛玉受苦,又埋怨自己不留意,竟然要做父亲了都不知道。反而是黛玉显得很镇定,知道每天要多加一批人跟着有点冒冷汗。   “我没那么娇弱。”黛玉往床边让了让,“而且才两个多月,现在就不让我出门了,是不是有点大惊小怪啊?太医可是嘱咐我\\\\\\\'多走动多晒太阳的。”   冯岚一改往日的机灵,也跟着嗯嗯啊啊起来,一面问婆子这里面的道理,一面又吩咐人拿崭新的被褥换上,忙忙碌碌地等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又格外小心,这也不能吃那也不好吃。傅氏也专门派人传话说,黛玉不必每日去请安了。   黛玉颇有点受宠若惊啊。   不过过了两三天,黛玉听说傅氏把绿影喊到她屋去了就有点高兴不起来了。现在她怀孕了,冯岚也就没人伺候了,绿影正是进来的时候啊。唉……   欸?黛玉抬眼看到冯岚笑眯眯地沿着床坐过来,心里突然豁然开朗起来。她才没必要苦恼呢。苦恼的应该是绿影这个小花瓶啊!   “我们成亲多久了?”   冯岚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往墙上投下一叠颤动的弧线,“十一个月零八天。”   “算得这么仔细?”黛玉微微有些诧异,抿着嘴疑惑道:“是不是因为和我在一起太难熬,所以每天都数着日子过啊?”   “可不是吗?”冯岚捏了捏黛玉的小鼻子,宠溺地笑道:“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得掐着时间过,每一分钟都不能浪费,你的喜怒哀乐不能错过。”   霜莲见两个人悄悄说话,连忙收拾了东西招呼伺候的丫头一齐退出了屏风。   这时候黛玉才有些紧张地朝冯岚笑了笑,“晚饭的时候,母亲同你说什么了?”   “这个……”冯岚面有愧色,嘴角却微微上翘着,“正要问你呢,白送你个丫鬟使,你要不要?”   “哦,谁呀?”黛玉瘪瘪嘴,心里还等着冯岚怎么解释。   成亲那天他嘴巴可甜了,说的她差点都信了一生一世他只她一个人。现在,美人儿在前,看你怎么交待。   “我在书房的大丫鬟绿影,先前一直伺候我的。我搬出内院之后也跟着我派到了书房当差。”   “别啊,我可不敢用她!”黛玉下意识果断拒绝。   冯岚饶有兴趣地看着黛玉,“这又是什么缘故?”   “你心知肚明,还跟我装糊涂。”黛玉内心举起十万只小手向天发誓,冯岚的脸皮比万里\'的城墙角还厚厚厚!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冯岚笑着逗黛玉,看着她脸上又喜又嗔的模样,好不可怜,竟忍俊不禁起来,“不然我当你默认了,反正是太太给的,左右放在院子里就是了。”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冯岚感觉气氛不对,突然就看到黛玉气呼呼地转过身问道:“这算什么?爷要是想留那便留着,推给我算什么呢?我只当爷当日说的都是玩笑话,做什么装糊涂,让人心里不清不楚的!”   冯岚见黛玉急了,也慌了,心想不该拿这事跟她开玩笑的,于是赶紧哄道:“我要是有那个心我何必等到现在呢?如今有了你,怎么还会有别人?”   ☆、和亲   夫妻俩打开天窗说亮话,原来冯岚已经跟傅氏说明,这绿影他是不要的。可是,回屋看到黛玉与平常无异,便觉得心里有点不自在起来。   怎么太太要给他纳妾了,媳妇平静地跟啥事没有似的?没道理啊~   “我跟你说笑的。”冯岚挪到黛玉身边赔笑道:“我有你一个就知足了,哪里还会想着旁人?”   都说男人是惯会花言巧语的,见冯岚赶着趟殷勤,黛玉遂故意笑道:“你要是喜欢,凭谁进来都不关我的事。只不过休想再招惹我便是了,我带着孩子自己过去。”   冯岚道:“那可不成。”遂笑着将黛玉搂在怀里,伸手动了动肚子笑道:“你这么娇惯,到哪里能像素日这般如意?还不如索性跟着我,我天天给你吃饱穿暖,养着你。”   黛玉被他说笑了,也不佯装生气。   冯岚这才说起对绿影的安置,自然也没提绿影哭哭啼啼的事儿。反正七月底的时候,黛玉就听说绿影的妈体体面面地领着绿影去给太太请安辞谢去了。   晌午,槐花突然说绿影和他妈过来给冯岚和她谢恩。黛玉想了想,便说冯岚不在,她身子不舒服就不见了,另外赏了点东西便命人送出去了。   雪雁进屋就笑道:“绿影她妈还挺实诚的,谢了赏还巴巴地问奶奶好,起身就带着绿影去了。倒是绿影看着没多高兴,似乎有话要说却说不出口的样子。”   雨岚一面上茶一面叹道:“奶奶要是见了她才麻烦呢,我听说太太都没见她。这领着差事出去的,说体面是体面,说不体面也自有一番道理,各人心里自知罢了。”   黛玉只当没听到,睡了一晌起来就发觉天气昏昏沉沉的,晚间过了饭点冯岚才愁眉苦脸地回来,进屋之后才慢慢松散下来。   黛玉原本是不想多问的,但是这一顿饭吃的实在难受,她又不敢贸然开口,便乖乖站着伺候他吃茶写字。半晌,冯岚才说道:“南安君王北征败了,圣上要议和。听太子的意思,似乎是想在世家适龄女子中挑选一个绝色的。”   朝廷和亲向来如此,黛玉不明白冯岚在愁什么,只管依旧站着不说话。半天不见他说话,便开始胡乱揣测起来,莫不是挑到了自己家?可是姝玉还不到十岁,怎么可能呢?   “选定的是苏家的小姐,另外有三名陪送官员,其中有我。”冯岚说完,有些不舍得看向黛玉,心里有些酸楚。   从京城到北疆就算是快,来回也得大半年的时光,黛玉生产之期将近,怕是赶不上的。况且此去旅途艰险,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怕到时候人事全非。   虽说小别胜新婚,但也是相思疾倍苦。黛玉掰着指头过了三个月,终于盼来了一封家书,却写的是再书面不过的话,另外也并没捎话过来。只是听传信的小厮说,北疆干苦,风沙极大,冯岚水土不服受了些苦楚,现已痊愈。   黛玉日日与傅氏做伴说话做针线,偶或提起略说几句便沉默下来。   这一日黛玉正在屋里练字,听说林安问过来了,另送了些东西进来,便起身扶着茶心出去看,是一座宝佛珊瑚,色泽通透,阳光下十分夺目。   由于这几日是临产期,黛玉显得十分小心,略看了眼便命人抬到一旁放着,自己倚靠在引枕上小憩。   是夜,黛玉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她,使劲睁开眼便看到冯岚坐在她身边,脸色微微有些苍白,静静地看着她。   黛玉连忙爬起来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还在这儿坐着?”一面又喊雪雁,霜莲等人进屋伺候,可是转了一圈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府里上下一片死寂。   黛玉疑惑之余便欢喜地抓住冯岚的手笑道:“怕是都睡了,我伺候你吧!”话刚说完便觉得肚子猛地抽痛了一下,紧接着阵阵疼痛袭来。   黛玉疼得倒在床上,见冯岚突然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拿起烛台扔到了旁边的帐子上,大火漫天而起,黛玉只觉得浑身被烤得滚烫,肚子又疼得要命,不一会便没了力气。等再睁开眼便看到自己又躺在山坡上,浑身都是血迹斑斑和泥泞,远处的马蹄声渐近,分明是穿着铠甲的士兵。   刀光剑影间,黛玉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奶奶是魇住了么?”茶心赶紧扶住黛玉,让雨岚倒了被清水,黛玉喝了两口才算是镇定下来。   不一会,正院那边突然传来消息说,冯岚回来坐的船只遇到了海盗劫持,差点丧命。如今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让这边赶紧准备着。   傅氏听到这消息慌慌忙忙间赶紧通知黛玉,黛玉来不及换衣裳便赶了过去,娘俩忧心忡忡地等着车辆回来,到了下午门外小厮进来通报,傅氏连忙领着黛玉出门去接。   这一惊一乍的,黛玉陪着傅氏照顾冯岚的时候就有些吃不消,冯岚只管让二人去休息。黛玉跟在傅氏身后也劝道:“这儿有我看着,母亲还是早些去歇息吧。”   傅氏见冯岚神志清楚过来,又嘱咐了一遍才离开。黛玉这才对着冯岚露出点伤心,冯岚勉强笑道:“并不是大伤,只不过蹭破点皮,加上风寒罢了。”   黛玉不理会冯岚说话,轻轻掀开肩上厚厚一层纱布,豁然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直接吓了她一跳,胸口猛疼了一下,眼泪便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冯岚见状微微侧了侧身体,安慰道:“你还哭,眼泪掉在伤口里岂不是更疼?”   黛玉被冯岚的哭笑不得,便嗔怪道:“都这样了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说着手里却托过盛药的盘子,细心地抹好重新包扎了起来。   黛玉见冯岚也没什么精神,便帮他掩好被子,略说了几句话便命人看着,自己在旁边暖阁歇了。到了夜半,黛玉忽觉腹中绞痛,哎呦了一声,雪雁连忙同王嬷嬷一起进屋,待产的嬷嬷一看就说黛玉怕是要生了,如此一夜冯岚也挣扎着醒来。   次日凌晨,黛玉方诞下一女。   阖府上下一夜未眠,先前还是母忧子,妻愁夫,转眼却是阖家团圆,添丁添喜的快意。   傅氏说这孩子来的巧,正是驱愁赶悲的福星,故与冯佑垣商议后,取名为欢宜。黛玉与冯岚也十分喜欢。   欢宜满月时,冯岚也痊愈不少,林府傅府的家人,自己几个来往亲密的亲朋古旧皆上门来贺,晚间众人要散时,却听门外传话说太子妃娘娘到了。   黛玉受宠若惊,连忙同傅氏等人一起前去迎接。傅婉湘从车轿里出来,见众人都在略说了几句,问过傅氏及贾敏,便携着黛玉进院里。   见奶娘怀里的婴儿雪白可爱,不由地提起当日生容昶时候的情景,话过半个时辰,身边的姑姑便提醒她回宫。傅婉湘这才笑着拿出给欢宜准备的长命锁,亲手带上才起身。   黛玉替欢宜谢了恩,这才同傅婉湘出门,略坐了坐便回宫去了。傅婉湘离开后,前来的客人才纷纷离去,黛玉回身的时候看到一个面生的姑娘,俊眼修眉,十分可爱,正捡起落在地上的小灯笼挂回树梢,刚要转头突然看到林安问从不知道哪儿蹿了出来,行了个常礼,帮忙挂了上去,才告辞离开。   黛玉探着脑袋使劲瞧了几眼,那姑娘愣在原地足足有十秒才反应过来,煞地红了脸朝着另一边走开了。   姝玉远远看到黛玉发呆,悄悄跑过来从后面戳了戳黛玉,咯咯直笑道:“姐姐看什么呢?”   黛玉见是姝玉也没问别的,说笑着依旧回了屋。晚间的时候,才问起冯岚,冯岚笑道:“你真是一孕傻三年,那是我姑舅表妹,你见过的,怎么忘了?”   当初冯岚入京住在他叔父家中,是有几位表姊妹的,黛玉倒是听他提起过,冯岚一说她就想起来了,“哦,原来就是你说的那位没规矩的表妹啊?”   冯岚点头笑道:“说是这么说,不过我婶子最疼她。我今儿还跟傅大哥开玩笑说,要是兴宇能镇住她,许了他也罢了。”   黛玉一听这话便试探道:“表妹几岁了?有人家了吗?”   “今年十三,人家还没说呢。虽说是收养的女孩儿,可是我婶子从小养着,一是家里舍不得,二是表妹主意大,她看不中的家里也拿她没办法。”冯岚说着,突然就纳闷起来了,“你打听这么清楚做什么?莫非是要做媒人?”   黛玉遂笑道:“你觉得我们家安哥儿怎么样?”   冯岚笑而不答,伸手握住黛玉的小爪子摩挲了会才道:“行,我明白了。”黛玉白了他一眼,真是看不惯他那副世事洞明的表情。   正好,奶娘抱着欢宜过来。黛玉便接过欢宜逗了起来,冯岚在旁边看着也要抱,黛玉就让他先去洗漱,冯岚只好先去,再回来的时候黛玉已经抱着欢宜在床上眯着眼了,母女俩一色的素色睡衫,黛玉侧躺着怀里搂着小粉团,小嘴吧一张一合的呼吸着,特别可爱。   大约是冯岚站在床头半天没动静,黛玉悄悄睁开眼偷看了一下,就被冯岚抓住了。   “嘘。你轻点,别吵到她了。”黛玉轻手轻脚地腾出一条手臂,顺着冯岚的手坐起来,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奶娘说小孩儿睡得沉,吵不醒的。”冯岚一副我都懂的表情,成功地引起了黛玉的不满。黛玉穿好了鞋子,便往一面去洗漱了,黛玉刚走,小欢宜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几圈似乎是没有发现娘亲,哇一声就哭了。   冯岚在黛玉和奶娘赶过来之前连忙抱起了欢宜,还没开始哄就感受到手臂上一种浓浓的湿暖在缓缓渗透,“奶娘!”   黛玉接过欢宜,欢宜正好排泄完毕。奶娘给她换完尿布之后重新活跃在床塌上,和娘亲嗯嗯啊啊的对手指,留下一脸怨念的爹在床前碎碎念。   ☆、苓妃   崇兴三十六年冬,崇兴帝病重。   京城里风云暗搅,黛玉看着欢宜和乔儿留儿一起玩正欢喜,听到外面帘子一响冯岚便走了进来。黛玉安顿好欢宜,让奶娘照看着便到外面厅里过去,只见冯岚一声不响地坐在椅子上,半天才叹道:“北疆太可恶了,居然敢以公主之死要求皇上重新再嫁一名嫡系公主过去。”说着不由地伸手拍到了桌角上。   他二人夫妻之间本就无话不谈,如此黛玉也不免惊愕道:“那……”   冯岚气的也是此事,本朝兵多将广并不怕起战事。偏崇兴帝越发的小心谨慎,又疑心太子趁机夺走兵权,故而一直以和亲抵御四邻战事,朝中小人趁势上谏,哪里有太子说话的余地。他日常在御前起草诰敕,听取朝中奏议自是不胜了解如今的局势。若不是建王带着众多老臣主议不主战,太子怎么会在屡次失去圣心。   比战术太子胜建王千百,比权术太子却要吃亏不少。建王的母系岳家乃是三朝元老,如今掌内阁首位,妻族小傅氏又是荆楚大姓,势力纵横中原,不可小觑。可巧的是太子妃傅氏是金陵城内的大姓,如今傅婉湘贵为太子妃,她伯父家也是太子的得力助臣,江南傅氏、王氏,算上林府和冯府的势力也算得势均力敌。   冯佑垣本是自请辞官在家清休,没想到圣上突然下旨赐冯佑垣继任兵部尚书,如今依旧供职在京。另外又迁任一位吕姓的外官入京在户部任职,其余诸事皆交给太子处理妥当。朝中诸事向来是非你即我的局势,圣上惯来宠爱建王,却又厚待太子,这就让众人有些看不懂了。   “太子殿下与建王当堂起了争执,圣上怒斥。如今命其在东宫反省。”冯岚叹了一口气,越发烦恼建王笼络朝臣却抓不到半分把柄,“恐怕还是有去无回……”   当真是“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黛玉也跟着叹息一声,接过雪雁递过来的茶水递上去笑道:“依我的小见识,建王之所以能以言辞动圣心,不过朝言如山巍。满庭朝臣皆有所为或所畏,太子殿下只要能够扼住要害,不怕不一朝倾覆。到时候,兵败如山倒,后发无力,任凭谁怕也不能翻出浪儿来。”   冯岚方笑道:“釜底抽薪固然好,然五王党的势力盘根错节,岂是你三言两语便能理清的?说不得要伤筋动骨的。”   黛玉不知,疑惑着瞧着冯岚。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婆子便领着乔儿和留儿走了进来,冯岚见面便笑着招呼乔儿说话,黛玉问留儿道:“怎么不和宜姐儿玩了?”   留儿笑着比划道:“宜姐儿要睡觉了,我就跟着哥哥出来了。”   冯岚略坐了会便去了书房,黛玉送到门口,冯岚伸手扶住黛玉的肩膀笑道:“外面风大,你跟孩子们在里屋坐着。”黛玉答应着看着他走远才进屋,自己挑了会香便乏了。   晚间,雪雁铺好了床便笑着说:“爷这几天都回的晚,奶奶先歇着吗?”   黛玉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洋钟便嘱咐茶心说:“还是先去看着熏笼,再等一刻钟就沏好茶等着上夜宵吧。”回身看了看欢宜,看到她已经睡得沉沉的,手指戳在嘴角流着口水,便坐下去用帕子擦拭干净,轻轻地扶起来披好了衣裳才让奶娘抱到隔壁暖阁里歇着去。   二更的时候,冯岚才从风雪里走进屋,刚进门就喊着让黛玉别过来,转过屏风换了衣服才自己走进来。黛玉一早等着,这会子见了人也不埋怨,干净一同到里面脱了大衣裳换了家常的棉衣,又吩咐茶心和雨岚去上夜宵,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坐在圆桌上吃热馄饨。   “我还让他们做了奶黄包还有八宝粥。”黛玉搁下筷子,看着冯岚突然问道:“你要是不困的话,再拿点酥饼过来,恐怕还能抵得了饿。”冯岚喝了一口热汤,放下筷子才点了点头,黛玉一听即刻笑了忙让人去端。   冯岚从早上入侍在御前讲论经史了两个时辰,晚间去了一趟京北大营又接着到傅府一趟,奔波了一日,就靠着早饭半碟点心撑着,如今真是精疲力尽饿坏了。   黛玉看着冯岚吃的满足,心里就觉得高兴,等桌上腾干净了才笑道:“那就早点睡吧,你都忙活了一天。”说着便又反身去亲自铺床,挪好枕头,不料却被冯岚突然抱住了。   滚烫的额头抵在她的脖颈微微有点不适,黛玉楞了一下却没有动。   “曦儿。”冯岚慢吞吞唤了一声却不说话了,黛玉侧过头就发现他静静地看着自己。半晌突然拉住她走到一旁的大柜子旁边,从最上层的一叠盒子里取出一个小窄竖盒,“这个你还记得吗?”   黛玉抑制住紧张,好奇地地打开盒子便看到里面放着一卷旧画,是那一年他画的她。凤凰山上那一抹碧色青衫轻裘,火红赛夕阳的枫叶就像梦境里的仙魄,造化无限美景。   “那时候我就想,如果你与我无意我便将此画留作一生的念想。如果你也与我是一个心,我一定要带着你如这画中所作,闲适归庭月满头,白首久久。”冯岚轻轻地说着,语气竟然满满失落下来,“没想到成婚之后,你为我生了一个孩子,我却连一朝一夕的安然都不能与你。”   年轻的时候满怀的雄心壮志,真的到了当初想到的这个世界,才发现有时候不费尽心机实在两难全。少年的浪漫都是奔波忙碌里变得难望亦难及,可是她却一直都无怨无悔的在自己身后等着他,陪着他。他生气时,默默地站在一边递茶水;他高兴时,她比他还要开心,雀跃着像个小姑娘。   黛玉蓦地有些心疼冯岚,他们从小相识,年少相知如今早已心意相通,她怎么会在他最难的时候给他添堵呢?她只是在做一个妻子应该做的,却让他这么牵挂。   月光散落一地,窗外风雪依旧,屋内暖意氤氲。   腊月底,北疆大军压境,朝中群臣上谏以战止战,圣上这才下旨命诚王率兵亲征,特封为为北镇王。年后三月,继两战两败之后,北镇王以弱敌强反败为胜,得胜回来。   王瑜在京中苦等好几个月,盼得诚王归来她比任何人都开心,黛玉相伴之时虽是百般安慰却不抵一纸捷报,一封淡然无味的家书。兴许是见惯了诚王夫妇的分离,黛玉却觉得自己对冯岚也越发的依赖了。   二月太子妃生辰,京中贵女无不随行贺喜,黛玉这一次却见到了已经贵为苓妃的林箬玉。虽是昔日姐妹,如今再见面一个却贵为皇妃,一个乃是臣子家眷。寒暄过后,黛玉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两个人略客套几句,竟显得生疏起来,后听到太子妃出来了方两处散去。   转到菱春殿,傅婉湘在上座接受各家夫人小姐们的恭贺,此时黛玉便看得出一点端倪了。这些小姐们个个都打扮的格外美艳,夫人们恨不能将自己的女儿推到太子妃的眼里去,傅婉湘应付过去便自个到后殿歇着去了。   黛玉被长史宫女领进去的时候,王瑜和另一位穿着十分端贵的小姐也在里面坐着,傅婉湘见面便笑着站起来,拉起黛玉的手对着那位小姐说道:“这是我之前说过的和顺县主。”   和顺县主的名头还是她父亲承恩伯在沙场牺牲时,太后亲自做主封的。这一回和顺县主进京的目的就是与岭南侯世子成婚,这一种婚事原是自小定的,如今年纪大了,理应办的。还有一点便是太后年纪也大了,心里存着这件事总不放心,顾夫人与侯夫人相商之后便定了五月成亲。   黛玉见过和顺县主,和顺县主打量黛玉便笑道:“这位姐姐可比外面那些贵小姐们标致多了。”王瑜闻言便笑道:“打嘴打嘴,她都是有孩子的人了,怎么比得?”和顺县主见黛玉果然是妇人装扮,尴尬一瞬方笑道:“怎么比不得?我纵使失言却不是假话。”   傅婉湘轻咳了一下打断三人对话,继续笑道:“这是冯家的少奶奶,你们还不认得,你若是说错了话得罪了人,我可不管的。”和顺县主也见过了黛玉,黛玉笑道:“县主取笑,自然是愿意与我玩笑。我见着县主豁朗,心里自然是亲近的。”   王瑜坐在黛玉的身边,一面搭着和顺县主的话说完,一面拉了拉黛玉的衣袖,两个人会意略吃了会茶,便退出去了,此时王瑜才问道:“你今儿可见到苓妃娘娘了?”   黛玉点头,却等着王瑜的后话。   王瑜道:“如今宫里自然是宁贵妃娘娘最大,可是最得宠的却是她。只不过……”说到这里却左右张望一下才继续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一人独宠,却没有孩子。如今圣上的身体已大不如前,恐怕……哎……”   黛玉心里也是十分感慨,姐妹一场这话却不知道如何去说。就像有人说的,你并不知道别人都发生了什么?那一年百柳堤畔,姊妹们带着荷包看射柳何等的自由快乐,如今却是各人有各人的牢笼罢了。   王瑜提醒了一句,却不愿再说。   林箬玉撇开宫女,独自沿着湖畔散步,远远看到黛玉与王瑜在树底下说话,心底渐渐泛上一点辛酸,正欲转身离开,却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圣诞快乐(*^__^*)   ☆、挑衅   菱春殿内流香四溢,王瑜执起扇子掩住脸,指着前面屏风旁边站着的母女笑道:“你看到没有,那是岳家的大太太和她家大小姐岳芳言,岳大小姐今年都十六了,等的就是一门可心如意的亲事。这不,赶着就来了。”   圣上命太子妃筹备十二皇子的亲事,眼看着六月份就要开始选妃了,京城里所有的姑娘们都翘首以盼等着这个机会。建王妃想借这个机会拉拢十二皇子,最好的办法就是结亲。   黛玉悄悄打量了一眼岳芳言,虽然年纪比十二皇子略大一岁,看着也是少有的绝色佳人,但是站在这么一大群的明眸善睐的倾城美人堆里,却也显不出什么了。再看岳家大太太一副骄傲的神态,黛玉也不由露出一丝不屑来。   不远处的吵闹声很快让黛玉收回了视线,原来是林箬玉同一名妃子不知为何吵嚷起来,很明显林箬玉处于下风,步步退让却被那人步步紧逼。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黛玉见林箬玉竟不敢言不敢怒,颇有些惊讶起来。按理来说她既然是如今最受宠的,怎么会被人任意欺凌呢?   王瑜便道:“箬玉在宫好歹中多年,固然不得宠却也安然自若;如今一朝得宠,自然成为众矢之的。她虽不招惹旁人,却也不曾与人交好。正如如今月嫔依附贤妃,陆婕妤章小仪依附淑妃,金昭仪依附着宁贵妃娘娘,才能在后宫有一席之地。”   林箬玉被众人围在中间,月嫔阴阳怪气道:“这衣裳可是贤妃娘娘赐的,娘娘对这衣裳不敬岂不是对娘娘不敬了?”   黛玉见月嫔举止张扬,旁边几位后宫的妃嫔唯恐避之不及,料定是个只会拔尖挑事的,况且贤妃同宁贵妃向来不和,因此便与王瑜交耳一通方上前行礼笑道:“娘娘安好,今日是太子妃娘娘的生辰,苓妃娘娘已然致歉,娘娘还要不依不饶麽?”   月嫔撇了眼黛玉,只见是个美貌妇人,不知来历,旁边宫女上前提醒了一句,犹豫片刻却冷笑道:“哼,太子妃娘娘怎么什么猫啊狗啊的都往回带,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周遭有认得的都不敢趟这浑水,林箬玉感激黛玉为她说话却也不想招惹月嫔,便拉黛玉在她身后有些怯懦地说道:“本宫却是不当心弄坏了月嫔的衣裳,方才已然道歉,还望月嫔莫要出口伤人。”   “道歉?娘娘何时道歉了?方才可是娘娘拿位分压我呢!即如此,娘娘再说一次又有何妨?臣妾只要一个理字。”   “还请月嫔娘娘自重,您这是在要挟苓妃娘娘吗?”黛玉笑道,继续说:“我方才看的真真切切,娘娘的衣摆分明是被利器划破的,您却一口咬定是苓妃娘娘与您争执时扯破。请问娘娘以为,苓妃娘娘素日也跟您似的,有这个气力?”   月嫔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跟我这样说话。”   黛玉道:“回娘娘,臣妇也是凭一个理字。”   傅婉湘同和顺县主过来时只听到月嫔在叫嚣黛玉,当即便肃颜道:“不知何事,竟劳烦月嫔娘娘教训我的贵客。”   傅婉湘来了,黛玉就可以功成身退了,拉着林箬玉退后一步低声道:“咱们看看再说。”   林箬玉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黛玉,还是跟着退了一步。她心里明白,黛玉故意激怒月嫔一是为她抱不平,二则也是把她往太子妃这边推了一大步,宁贵妃与太子妃一脉,如今怕是最好的归宿了。   以前她还妄想通过孝敬太后娘娘获得一份安稳,如今太后娘娘大限将至,身子再不如前,又怎么可能护得了她和公主呢?   林箬玉知道现在外面都以为她是最得宠的那个人,可是皇上待她到底如何却只有曲中人自知。并不是每日见得最多,侍寝最多,赏赐最多的就是圣心所向。   说到底,圣上有的不过是孝心。   林箬玉叹了口气,抬起头见月嫔被傅婉湘说的颜面尽失,朝着自己狠狠地瞪了一眼才由宫女护着离去。   傅婉湘与林箬玉见过礼,方有些嗔怪地对黛玉说:“你也忒胡闹,这主也是你任性就惹的?”   黛玉笑道:“她自个有失体统,不着急去换衣服,反而缠着苓妃娘娘在这里大闹太子妃娘娘的宴会,我看着心里有气。这不是有您帮我收拾烂摊子吗?我再不怕的。”   林箬玉冷眼瞧着黛玉与傅婉湘说笑,心里也分明了许多,却依旧不多说话,宴会将散时,才对黛玉道:“多谢你。”   黛玉见四周无人方叹道:“你不怪我自作主张便好。”   林箬玉沉默片刻险些垂下泪来,见有人来方赶紧掩饰过去,那姑姑过来回道:“娘娘,该回宫了,公主也快过去请安了。”   黛玉知道十七公主如今才三岁,从出生便抱在育兰殿照管,林箬玉也只有每日请安才能得以相见。   两人相辞之后,黛玉便随着傅氏回府。   晚间黛玉一个人静下来想了一回,才觉得不妥,冯岚回来之后便将今日发生之事说了一遍,又道:“我是不是给你又招了一个敌人啊?那位现在肯定恨死我了。”   贤妃是岳氏一系,与建王更是表亲。黛玉明着跟月嫔过不去,贤妃怎么会不记这个仇?不过……   “没事,你只不过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罢了。”冯岚夹了一只饺子,放在黛玉碗里笑道,“欸,别愁这个了,你想干嘛只管去做就行了。反正会有人帮你收拾。”   黛玉遂不好意思起来,因笑道:“我就是后台硬一点,才敢胡闹。”   冯岚放下筷子起身洗手,黛玉跟上来,听冯岚笑道:“我明儿要去景县一趟,你跟我一同去吧。”   啊!   黛玉捏了捏耳朵,只怕自己听错了。   “你要带我出去玩?”黛玉不可置信地看着冯岚,十万分的不敢相信啊。   “上回你生辰做的潦草,我带你出去逛逛,反正你也闷坏了。”冯岚想了想,见黛玉似有顾虑,便道:“宜姐有母亲看着,我们去去就回,不耽搁。”   冯岚都这么说了,黛玉立刻喊了雪雁收拾东西,冯岚却拦道:“不急的,况且这次出行的东西我都已经备好了。你这些都用不着的。”   黛玉疑惑道:“怎么用不着?”冯岚却不说话了。直到第二日,她看到孟氏跟她一副男子装扮的时候,她才理解什么是都用不着。   欢宜一大早就醒来巴巴地盯着黛玉,仿佛知道黛玉要抛弃她出去玩儿似的,奶娘一抱就哭。黛玉哄了好久,带着她看了好多好吃的,才稳住小家伙。黛玉临走时,小家伙还抱着玩具,冲她挥手呢,看的黛玉都不想出去了,还是冯岚一把抓出去的。   其实,也就两天时间。   ☆、外出   景县位于京城东北城郊,十七个辖区总计人口三十几万,冯岚此次前去主要目的还是查一件灾民闹事的案子,事关紧要,因此一路上就有些心不在焉。   黛玉出了府就跟脱缰的马儿似的,才不管冯岚心情好不好,和雪雁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四处张望。   “咦,那一大片绿油油的什么?”黛玉像个孩子一样趴在窗户上张望,一面指着远处山坳里的田亩问道。   雪雁远远看着也不确定是什么,疑惑道:“怕是庄稼吧!奴婢也不认得。”   黛玉心想,也是,府里的大丫鬟养的都跟小家碧玉似的,怎么会知道呢?刚失落的垂下眼来,就听到冯岚笑话道:“那是今春才出土的苜蓿,远远看着绿油油一片,走近也就那样了。不过,你也别小看它。有的人家饥荒没饭吃的时候就吃这种菜团子,或者把它和面粉和在一起充饥。”   黛玉当然知道这些,瞧着冯岚说话的语气似乎就认定她娇生惯养似的,于是便笑道:“爷也就嘴上说的好听,你可曾尝过?又可会做?”   跟着冯岚的小厮砚台和苍术见状也笑道:“奶奶这话说岔了,爷打小跟着老爷一起办差。有时候住在底下庄子里,也会吃这些的。奶奶不知道,爷做的菜可香了!”   “小兔崽子!”冯岚随手扔出马鞭就要打砚台的嘴,砚台一面躲一面还笑着喊道:“爷不让说,小的偏说。”   冯岚收回鞭子,嘴里虽然还骂着砚台没规矩,脸上却是笑盈盈的,一扫之前的愁绪。   黛玉趁机笑道:“原来你还会做饭呀?这个我倒是真不知道,我既然知道了就没有放过你的道理。反正今儿也没人跟着,爷不妨露一手,让妾身也一饱口福。”   “那小子胡说你也信?”冯岚的确是会做菜,但这个情况下,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因此硬是咬紧牙关不承认。   黛玉却不依不饶了,“爷是觉得我配不上您做菜给我吃吗?还是爷只给某人做饭菜,我竟是个旁人呢?唉,罢了。我也不强迫爷,谁让爷是主子,我们都是说话没份量的。”   苍术在下面偷偷笑红了脸,见车夫也忍着笑就悄悄凑到跟前嘱咐了几句,那车夫遂慢慢放缓了行程,到一处避风的山崖一侧才试探道:“赶了半日路,爷和奶奶歇会吗?”   黛玉见状连忙扶着雪雁跳下马车,阡陌小路,周遭都是山脉起伏盘旋,嫩绿的苜蓿一片片的分布在山坳里,让人不由地想尝一尝野味。   “砚台,去把咱们的炉子啊锅啊什么的都搬出来。”黛玉得意地轻轻拍了拍衣摆,冯岚生性谨慎又微有洁癖,只要出行一定会准备一两套茶盏被褥,像是火石锅碗更是常备。既然都知道有个能切会炒的夫君,怎么着也不能浪费啊!   雪雁见砚台利落地搭好了家伙什,连忙跑到黛玉跟前低声问道:“奴婢也不会做饭,奶奶您……”   黛玉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一指头雪雁的鼻梁,大摇大摆地从冯岚面前晃过来,条理清晰地吩咐众人道:“砚台你去找点干净的水过来,苍术你来清洗一下这些锅碗瓢盆,雪雁你跟我去剜苜蓿,咱们走了一路肚子可饿了。咱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可好?”   这主意一出,除了黛玉其他人都忍不住劝道:“奶奶要是饿了咱们还有干粮呢,不然再走走就到县城脚跟底下了。”   雪雁也道:“奶奶身子金贵,那些腌臜野菜如何入口?不如奶奶再忍忍,等过去了再多吃点。”   黛玉见众人都不信她便有些懊恼,“你们……哼,我来做又不是让你们做?”   冯岚看了遍众人脸上皆是一副奶奶你饶了我们的无奈表情,忍不住也笑了:“你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里做的来这些?况且这种山野村饭,你恐怕也吃不惯,何苦为难她们呢?”   黛玉不服输道:“爷也别瞧不起人,我从小就学过烹饪的,况且爷又不是我,如何知道我不能吃苦?不过是心里有偏见,就觉得我没见过世面罢了。”   冯岚拿黛玉没办法,也确实觉得腹内空空,便示意砚台和苍术上前帮忙,想看看黛玉要怎么胡来一番,甚至都做好了收拾烂摊子的准备,没想到简简单单的一盘野菜,一碟苜蓿,黛玉竟然做了一小锅的菜面出来,虽然味道寡淡了点,面条却也是十分地道。   “欸?你们家不是江南人家吗?怎么你做的北方面点却有点意思。”冯岚尝了几口,迅速干掉了一碗,众人见奶奶真的做了面食出来却是谁也不敢吃,还是黛玉又教着雪雁团了几个菜团子,蒸了一盘麦饭他们几个才吃了一点。   这可让冯岚吃惊不小,也趁兴致信手捏了一把野菜和一点苍术找到的小蘑菇,做了一盘野菜炒蘑菇,原汁原味清香四溢。也是砚台有心,见爷和奶奶这么有心情,拉着雪雁到山崖边上摘了不少的酸枣儿,雪雁又摘了一把野花用小竹筒放在案旁边。   这一顿饭不分尊贵与否的吃干净,众人才发现天色不早了,冯岚让黛玉赶紧上马车,黛玉眨了眨眼睛看着冯岚的马匹不挪步,半晌,冯岚才无可奈何地抱着黛玉坐到了马背上。   “脚前半部踩蹬,上身直立坐稳马鞍,待会跑起来,切记小腿膝盖和大腿内侧用力夹马,身体前倾,跟随马的跑动节奏起伏。 ”冯岚怀抱着黛玉,慢慢地给她讲解。   黛玉仔细听着,两人慢慢跑起来,后面的马车追上去,天色暗了下来,黛玉才缠着冯岚一起进马车待着。雪雁被砚台和苍术喊到了另外一的马车里。   夜里快三更的时候,一行人才到达约定的客栈,刚进门就看到先行一步的傅孜宁和孟氏在大堂坐着等他们,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   孟氏见着黛玉连忙起身迎了过来:“妹妹你们可到了,我都担心坏了。”   “恩?怎麽回事?”   黛玉见傅孜宁和冯岚见面相视一笑,突然有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只看向孟氏,孟氏点了点头一行人才上楼进入房中说话,外面有小厮守着。   黛玉这才知道傅孜宁她们先行一步,险些遭人暗算,竟然是建王派的人,更重要的是冯岚和傅孜宁竟然都知道这件事,却故意引蛇出洞。   黛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有点失落起来,难道冯岚就不怕他们真的出事吗?   “你又多心了不是?就算有歹徒出现,除了我还有太子府里第一高手护着你呢,你怕什么?”冯岚一看黛玉神色便上前轻声解释,然后轻咳了一声,一路赶马车的两个老大爷一改妆容,居然是个强壮的中年男人。   “所以,你要相信我啊!”   啊啊啊,相信你个鬼!这一路上到底还安插了多少人啊!她竟然还冲他撒娇骑马,还做饭,羞死了。黛玉红了脸,转过身去,冯岚挡在她身前笑了笑,与傅孜宁略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同其他人出去了。   孟氏就在房间里,看着黛玉就戚戚道:“你们这一路上耽搁这么久,我还当你们也出事了!你是没见他们那阵仗,真是下狠手啊。”   黛玉不解,只听孟氏解释道:“事发突然,连我们也是接到飞鸽传信,幸亏你们路上耽搁了,不然咱们女眷众多,又不会刀枪棍棒的,可不得拖后腿了?”黛玉听孟氏说明缘由之后方静下心来,感慨当今圣上圣体多衰,时局不稳,实乃多事之秋。   虽说换上男装并不能掩人耳目,但是一路奔波行走到底也比女装更加方便。到了景县,冯岚先是将孟氏和黛玉一同带到一处小宅歇息,然后才在院中疾笔写出一封书信,命砚台赶紧出门送走。   黛玉见了便也坐在院子里,好奇地问道:“咱们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冯岚想也不想便笑道:“本来是真心想带你出来玩,没想到横生枝节。不过,我让五言保护你,无碍的。你若是想出去逛,只管让她们陪着你便是了,只是别让人知道你的身份。”   黛玉笑盈盈地答应着,凑到冯岚跟前悄悄问道:“我现在想出去逛逛街市,你可不可以陪我啊?”   冯岚见天色晚了犹豫了一下,又看到黛玉一副兴致勃勃期待满满的样子,就答应了下来。两个人换了件很普通的衣服,就步行到周边的夜市里漫步,沿街杨柳依依,叫卖声迭起,黛玉跟着冯岚一面看风景一面探讨这里反而风土人情。   “这里的人说的话,我都不怎么能听得懂。”黛玉低声说了一句,眼珠子不停地往四周打探,不一会雪雁和苍术便买了一大堆的吃食万物回来,冯岚看了一眼连忙摇头:“你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不怕吃坏肚子啊?”      ☆、喜上眉梢   正如冯岚预料的,第二天早起黛玉就开始拉肚子了。黛玉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冯岚软磨硬泡她都不肯吃药,他只好又让雪雁去再热一遍,一面拿着一个单子扫了一眼,又看了眼黛玉,幸灾乐祸道:“这些东西你也敢吃?你当这是在府里呢?你想吃都给你千挑万选了送来?”   黛玉满不高兴道:“我昨晚吃的时候你也没拦着我啊?”   冯岚无奈地笑笑:“我何曾没拦,你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会会就抱回来一堆,我说多了你又觉得我不依了你。左右都是我的错咯?”   黛玉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拉着冯岚的衣摆问他有没有要紧事,冯岚摇了摇头,她才趴在枕头上羞涩地笑道:“那你今天陪陪我,我想喝粥。”   冯岚的手艺是真的好,黛玉觉得他绝对有潜力开发成事业型煮夫,眨巴着眼睛等了半天,冯岚伸手摸了摸黛玉的小脑袋,笑道:“真拿你没办法。”   黛玉见冯岚走了便悄悄爬起来,自己穿好了衣服跟着走过去,小院里的厨房很小紧挨着粮房在东南角,没几个人都是临时雇的。   冯岚进门嘱咐了几句,让婆子取了新鲜食材过来,便捋起袖子开始倒水淘米,动作缓慢而又悠闲。婆子按照他说的食材准备好之后,他便自己忙了起来,婆子生火拾柴。   黛玉看着他仔细的择菜,迅速切丁搭配,选好的干果时蔬,一拨拨的下锅熬煮,香味远远地飘过来,勾得她的小胃乱颤。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黛玉才悄悄提起裙子蹑手蹑脚地往回走。黛玉刚走,那婆子便问冯岚,“公子还有吩咐的么?”   冯岚瞥了眼门外,这才回头笑道:“烦你帮我了,这会可以先回去了。我自己来做。”   那婆子领了赏,受宠若惊地走开,心里还纳闷,那会也没什么事,为什么这位公子爷不让她出门呢?   冯岚做好了粥,顺便搭了一盘水果,进门就看到黛玉抱着药汤碗一口气喝了精光,眉头都皱成一团了,还不要雪雁捧着的糖。   “米已成粥,夫人笑纳。”冯岚见雪雁端着盘子出去了,这才微微低腰,朝着黛玉做了个请的姿势。   黛玉笑嘻嘻地由着冯岚推到桌前,坐好之后却不动弹,冯岚只好上前帮她盛了半碗,舀了一小勺,轻轻地吹好温度,才递到黛玉嘴边。   黛玉吃了一口,果然香香了,况又比旁人做的多了几分体贴和情谊,吃的格外的慢,也特别的欢喜。   冯岚看着黛玉开心,便打趣道:“原来你使唤我,能这么高兴?看来我果然是受苦的命了。”   黛玉道:“你还不快快偷着乐去,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呢!”   两个人静静地坐在一桌上说了一早上的话,中午的时候,外面传来消息说这次来的事儿成了,黛玉出屋就只见院子里多了三个大箱子,打开看里面都是奇珍异宝。   冯岚毫不掩饰地笑道:“这下把夫人的脂粉钱赚回来了,得了,咱们下午就回家。”   相比较黛玉的懵懂,孟氏明显就知道的比较多了,不过回城的路上却也不提一句,黛玉也没问。   现在的状态刚刚好,该她知道的,冯岚自然会说。冯岚不想让她担心的,她也当然会毫无疑虑的相信他。   回府之后,冯岚屁股都没坐热便跟着冯佑垣一起出去了,黛玉好久没看到欢宜了,娘家粘在一起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欢宜唧唧歪歪的也不知道都在讲什么,可是黛玉听着就是高兴。   时年六月,崇兴帝驾崩。新帝继位,改年号为嘉隆。   新帝继位之前早已做好了肃清党羽,整治朝堂的准备,建王无权无财,自然再无人敢依附。新帝以雷霆万钧之势,启用有才德之官员,短短半年便将各省银钱亏空,贪赃枉法之案清扫大半。   冯岚继侍读学士之后,新帝派遣他到豫州勘察,以御史之名下达明令。特允带家眷前往。   傅氏应邀到南京吴家做客,便让冯岚带着黛玉母子一共前去,两番商议,决定等林安问婚事之后启程。   这一日早起,院子里人影攒动,包袱行李井然有序地往外搬,冯岚送完傅氏上船过来,便开始安排启程。   黛玉因与家人告辞仓促有点失落,心里又还有点紧张兮兮的,一会说皇后娘娘的赏还没去谢恩,一会又担心去的太久错过了姝玉的婚事,见冯岚不理她又自言自语道:“会不会有危险啊?欢宜还小呢,要不我呆在家里和欢宜陪着母亲?”   冯岚见状便上前摸了摸黛玉的脑袋笑道:“你提前一个月就在跟家里告别了,还仓促?还有,你确定你要一个人在家生孩子?你要和我分开异地两三年?那我再见到你,孩子都那么大了多可怕,而且你不怕我不要你了呀?”   黛玉白了他一眼,故意说道:“你要是敢,我就带着欢宜和我肚里这个离家出走!”   “去哪儿啊?”   “你管我。”   “你是我们冯家的人,我不管你管谁!”   两个人还在没脸的腻歪,就听到外面婆子传话道:“爷,外面马车准备好了。”   冯岚命雪雁等人带着行李先走,自己亲自给黛玉系好了斗篷,两个人才携手走出院子。院子里的芭蕉正翠,阳光晒得流油似的,微风轻轻地吹拂着,一直等到人影都消失了才慢慢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写好的结尾,被晋江给抽掉了……然后又不想再重复写一遍~然后就酱紫~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